第77章 南安侯
承恩公府欺人至此,謝家哪怕向來低調,也不是任人揉圓捏扁的麵團兒啊。要是這樣都能忍,謝家以後也不必在帝都立足了。
回擊承恩公府的方式很多,卻都不比謝莫如今日所言水到渠成且殺傷力巨大。
召南安侯回帝都只是第一步,還要選一位能守邊的大將徹底取南安侯而代之方好。謝家不似承恩公府,只會用些婦人手段,謝家直接就明著來,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而且,光明正大,敢做敢言。
謝柏臨行前還跟宜安公主通了氣兒,「壽安老夫人有了年歲,人老了,最重子孫,這樣病著,雖然老人家嘴裡不說,心下不能不想。公主一個外孫女都憂心老夫人的病情,何況遠在南安關的南安侯呢。將心比心,如今瞞著南安侯,不妥。」謝柏這話合情合理,這年頭,朝廷都是以孝治天下,何況臣子?倘孝道有虧,不要說為官,做人都難。
宜安公主聽得丈夫這話,實在正中心坎兒,她道,「我也正想這事兒呢。」
「咱們夫妻一心,倒想一處去了。」謝柏笑笑,「公主既也有此意,何不與太后娘娘提一提呢。承恩公府或想著今上恩深似海,南安關事情繁多,故此不好開口。可世間之事,還有什麼比孝義更重要的呢?」
宜安公主也擔心壽安老夫人的身體,且丈夫的話在理,便應了。
接著,謝柏就宜安公主去承恩公府的次數,也提了醒兒,「公主與長公主皆是壽安老夫人的外孫女,論心,是一樣的心。就是陛下,也沒有不擔心老夫人的道理。只是,君臣有別。如陛下,再如何擔憂,也只是著御醫去承恩府上。公主心善,天下皆知,但要說去承恩公府,比照長公主即可。公主想一想,宮裡太后娘娘一樣擔心呀。太后娘娘也不年輕了呢,公主有空,也要進宮寬慰太后娘娘娘才好。」
宜安公主畢竟是公主之尊,雖然擔心壽安老夫人,也不過是三不五時的過去看看,並不用去承恩公府侍疾。只是,承恩公府行事令人齒冷,謝柏也就不介意提醒宜安公主一些事了。宜安公主見丈夫處處為自己著想,心下柔情滿滿,憂心忡忡,「駙馬一人去西寧,我如何放心。」
駙馬同樣不放心自己的公主媳婦,歎,「老夫人突發急病,為之奈何?我總在西寧等著你。」定了啟程的日子,宜安公主不去行,謝柏是要照原日子出發的。宜安公主又叫身邊女官過來商量,哪些東西隨駙馬一併帶走,哪些東西不必隨行。
宜安公主再進宮去寬慰胡太后,壽安老夫人病勢頗急,宜安公主爹娘已故,自幼長在慈安宮,承恩公府也一直對她頗多照顧。外祖母病成這般形容,宜安公主不好遠行,便與胡太后說了留在帝都的事。胡太后歎口氣,「這也好。」
宜安公主便順嘴兒說了,「南安表兄那裡,要不要召回,外祖母一見南安表兄,興許一高興,病就好了呢。」
胡太后贊,「我這幾日六神無主,幸而你給我提了醒兒,可不是該召南安回朝麼。」
倆人就這麼把事兒說定了。
文康長公主不禁多看宜安公主幾眼,心說,幾日不見,宜安智商見長啊。
胡太后同皇子兒子一說,穆元帝道,「這也好。」老太太要不行了,再沒有不召人家兒孫回來的理。何況此刻並非戰時,南安關太平多年,穆元帝召內閣商議個接替南安侯的大將,就痛快的下旨召南安侯回帝都了。謝尚書在朝中還格外上書,壽安老夫人身子不康泰,承恩公、承恩公世子、寧榮大長公主第二子戶部侍郎的差使,請陛下安排人接替。
謝貴妃還與穆元帝道,「娘娘好幾次想去承恩公府探視,臣妾與趙姐姐勸了又勸,總算勸下了。臣妾想著,是不是問一問長公主,老夫人病情到底如何了?哎——」謝貴妃一聲輕歎,「這話,原不是臣妾能說的,只是,將心比心,臣妾也是做晚輩的,一樣的孝心……要是長公主覺著……陛下奉娘娘去一趟承恩公府上,也是應有之義。」
穆元帝歎,「愛妃所言甚是。」
這事兒是謝貴妃私下同文康長公主說的,文康長公主深望謝貴妃,謝貴妃面兒上一派恭謹誠懇,文康長公主便道,「貴妃這話在理。明日我去承恩公府走一趟吧。」
早在朝廷下旨召南安侯回帝都時,寧榮大長公主就悔青了腸子,心下大罵宜安公主在慈安宮多嘴,卻不想,宜安公主當真是一片好心,壽安老夫人都「病」到這步田地了,召南安侯是應有之義。不但如此,皆因壽安老夫人「病」了,家族子弟忙於侍疾,差使讓人頂了,也是聖上體貼啊。
只是,壽安老夫人畢竟還沒死呢。別家都是長輩死了,晚輩按制守孝,人家壽安老夫人還有氣兒呢,就先令人頂替了承恩公一系在朝中的差使,陛下,您老這是什麼意思啊?要清算舅家麼?
穆元帝的心思,尋常人當真猜不透。
猜透的那個,已經給穆元帝上書了。上書的是誰,謝尚書唄。
謝尚書送走兒子,回頭就跟承恩公府死嗑。
饒是宜安公主對政事不大敏感,也覺著有些不對了。丁憂守制是應當的,哪裡有家中老人生病,子弟便要辭官的呢?
宜安公主是最不願意看到承恩公府與謝家生隙的,她還特意去了一趟謝家,謝太太難免提及壽安老夫人,宜安公主道,「先時多是昏迷,如今倒是清醒的時候多了,御醫用心,痊癒也是指日可待。」
謝太太露出笑容,「謝天謝地。老夫人這一病,不要說殿下,就是我,也擔心哩。只是想著,承恩公府侍疾,我縱使擔憂,也不好多去打擾。如今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大吉大利,宮裡太后娘娘若知道,也能放心了。」再不睜眼,介時太后陛下親去承恩公府,這位老夫人恐怕不死也要死了。
「是啊,姑母知曉外祖母病勢好轉,亦為開懷。」宜安公主也一樣心情大好。
說一回壽安老夫人的病情,謝太太轉而又說起兒子來,一句「不知阿柏到哪裡了」就把宜安公主給吸引過來,婆媳倆說起謝柏行程。謝太太暗歎,公主跟兒子感情還是很不錯滴,唯一可恨承恩公府太下作。
謝太太與謝莫如商量,「公主倒好,偏生承恩公府……待壽安老夫人的『病』痊癒,不若讓公主西行,你二叔那裡也有人照顧。」
其實依謝府門第,哪怕宜安公主不去,也不可能讓謝柏身邊兒少人服侍。同樣的,謝太太也認為現下與承恩公府不僅僅是政治立場分化的事情了,完全是三觀在兩個層次面兒上啊。宜安公主留在帝都,真上了承恩公府的賊船,身上還兼著謝家兒媳的身份,怕要壞事的。倒不若鼓動公主西行,與兒子在一處,夫妻兩個感情有了,過一二年生養幾個孩子,過起自己的日子,承恩公府不知不覺也便遠了。
謝太太打算的挺好,唯一可慮,不過是時機不好拿捏,公主出行不是小事,如今壽安老夫人「病情」好轉,宜安公主可以走;倘承恩公府再出妖蛾子,宜安公主再走不了,怕真要壞事。
謝莫如早思量過此事,道,「這事且不急,待南安侯回來,自有分曉。」宜安公主是否西行,起碼要在承恩公府與謝家有個分明態度後才好確定。
南安侯?
謝太太有些不理解謝莫如為何對這位侯爵如此慎重,依年齡論,謝莫如出生的時候,南安侯已經南去投軍了。
倆人不要說有啥交集,見面怕也從來沒有。
謝莫如之所以會格外重視南安侯,原因也很簡單,這位仁兄著實非尋常人。如宜安公主之父,今上青梅竹馬的堂叔晉王殿下,當初也是想報效朝廷,死活去西寧關為堂侄皇帝陛下打仗,這一打,就把自己給打死了,還害得老永安侯背黑鍋。相對於晉王,南安侯就是另一種勵志故事了。
南安侯投軍時剛滿十六,彼時還是寧平大長公主當政。南安侯投軍的事兒,沒跟家裡說,自己離家出走到南安關。當然,他這身份,也沒叫他從大頭兵做起,但當時職位也不高,不過一小校尉。到如今封侯,要說沒沾家族的光也不大可能,但南安侯自己實實在在的功勞亦是有的。
這樣的人,起碼比起寧榮大長公主,腦筋絕對夠用。
果然,南安侯一回帝都,先弄清祖母「病」因,轉頭就去宮裡陛見,他直接就跟穆元帝坦白說了,「聖明無過陛下,臣母已是糊塗了。臣代臣母請罪了。」說著又行了大禮。
穆元帝道,「老夫人病情好轉,朕也安心了。自老夫人病後,寧榮姑媽隨侍左右,頗有孝行。三郎既歸家,好生孝敬孝敬長輩吧。」
南安侯見穆元帝不接這話,遂不敢多言。穆元帝結束這個話題,細問他南安城之事,南安侯在南安城多年,以此號封他,對南安城自然知之甚深。君臣二人說了半晌話,中午穆元帝賜宴,南安侯又去拜見了胡太后,立刻就明白穆元帝為何把胡氏一門全都擼了。胡太后一見他就說壽安老夫人的病,其憂心忡忡,絕對沒有半點兒摻假啊。
南安侯心裡都不知說他娘什麼好了,攛掇著老太太裝病,把太后驚成這番田地,人家太后也是有兒女的啊。並且,人家兒女一個皇帝一個長公主,誰傻啊?就他娘出的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裝病餿主意,有點兒腦子的都能猜到。起碼,謝家是猜到了,謝家猜到,難不成還替承恩公府遮掩?
為著宜安公主留帝都之事,得罪一個謝家不說,丟了闔族官職,且失了聖心聖意,他娘,這到底是圖的啥啊!
殊不知,寧榮大長公主也悔啊!
可事情,她已做下了。
做下了,唯有一條道走到黑罷了。
寧榮大長公主是想一條道走到黑,不過,她雖為大長公主,這些年,卻是只有尊位,從未掌權的。更兼有兒有女,其兒女偏又姓了胡。
胡家再怎麼著,也是盼著今上好的,今上親政,胡家方得賜爵。
寧榮大長公主願意往黑裡走,不要說胡家立場,起碼南安侯不願相陪。
南安侯回家,安排好壽安老夫人「病好」的日子,接著就把他娘安排「病」了,還抱怨他爹,「父親總該勸著母親些,如何能用這些手段,倒嚇壞了宮裡太后娘娘。」
承恩公也是有苦說不出啊,他倒是想攔的,這不是沒攔住麼。
倒是宮裡胡太后聽聞壽安老夫人能下地了,頗是歡喜。接著又聽說寧榮大長公主病了,胡太后又是擔心,南安侯給他娘安排的病因很簡單,「約摸是春夏交接,天兒一時冷一時暖的,受了些風寒,請御醫看過了,並無大礙。」
南安侯說是親戚,也是外臣,胡太后見外臣,宮妃不好相陪,倒是文康長公主、長泰公主在慈安宮,文康長公主聽聞寧榮大長公主「病」了,譏誚一笑。長泰公主見文康長公主不說話,便對胡太后道,「祖母既擔憂,不如賜姑媽以藥材,再命御醫好生為姑媽調理。」
胡太后點頭,對長泰公主道,「你看著,加些參葺。」再叮囑南安侯,「參葺性熱,問過御醫再給你母親服用。」
南安侯感歎,「侄兒這些年離家,陛下召侄兒回帝都,如今正可在家侍疾。母親之病並不嚴重,只是身子微恙,不好進宮。跟姑母說一聲,祖母身子眼瞅大安了,待過些時日天氣暖了,侄兒奉祖母進宮給姑母請安。」
胡太后滿面歡喜,中午留娘家侄兒在慈安宮用膳,另有文康長公主、長泰公主相伴。
南安侯先寬了胡太后之心,又拜訪文康長公主府。
文康長公主無甚好氣,「天下就你母親一個聰明人呢,把母后擔憂的大半月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就嘀咕你祖母的病。老夫人也是好笑,吃喝玩樂都膩了,如今倒玩兒起裝病來。她們婆媳這是怎麼了,打的什麼主意,是不是沒事兒閑的成心耍人玩兒呢。」
南安侯一聽就知道他娘這點兒伎倆早給文康長公主看出來了,文康長公主都知道,穆元帝更沒有不知道的理。南安侯長歎,「她就那些個婦人見識,我,我真是羞於說出口。」為人子弟者,焉能說長輩不是。
文康長公主冷笑三聲,南安侯厚著臉皮說正事,「我想著,祖母身子也大安了,宜安表妹先時畢竟是因祖母身子耽擱了行程,不知她是不是願意去西寧,我安排人手護送。」
南安侯特意說這事兒,就是想文康長公主去探一探宜安公主的口風,倘宜安公主樂意與駙馬團聚,南安侯也樂見其成。他不是他娘那種想法,怕什麼宜安公主被駙馬洗腦,與承恩公府生分啥的。宜安公主好了,對承恩公府有什麼壞處麼。宜安公主又不是承恩公府的仇人,這麼些年的情分在裡頭,且宜安公主並非傻瓜,又有太后娘娘在,如何會與承恩公府生分呢?倘謝家真有這等本領,宜安公主這般容易被人左右,那麼,其本身的政治價值也是有限的,又有何可惜之處呢?
南安侯說明來意,文康長公主皺眉,「事兒倒不難,只是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只此一次,再沒有以後的。以後這種事,你不必跟我開口,我最恨人自作聰明,辦下蠢事連累別人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南安侯簡直千恩萬謝,歎道,「虧得有表姐,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謝駙馬外放,一去至少三年,宜安公主身份貴重,可我想著,夫妻分離,總非美事。那些事,我縱使想致歉,都不知如何啟齒,且畢竟干係長輩,唯能托給表姐了。」
要是對著糊塗人吧,不理會也就罷了。唯有對著明白人,又是舅家表弟,文康長公主不能不給南安侯這個面子,道,「罷了,我去替你問問宜安。」
南安侯如此行事,不要說皇室對南安侯的印象,便是謝尚書都說,「南安侯實在是難得的明白人。」
宜安公主在剛剛入夏之際,終於啟程去西寧州與丈夫匯合。
南安侯把家裡的事情稍稍理順,方問起程離,「先生能與我說一說謝家那位大姑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