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流言之一
原本謝莫如五皇子兩個琢磨著,分封的事,怎麼著年前也能有個著落的,不想年前仍未有准信兒,倒是壽安老夫人今年壽宴過得平平淡淡,自從謝莫如給承恩公府正了規矩之後,壽安老夫人的壽宴就沒啥滋味兒了。熱鬧依舊熱鬧,只是每逢謝莫如親至,壽安老夫人心塞都來不及,哪裡還有過壽的心思呢?便是寧榮大長公主,因胡五兒的事,對謝莫如已由私下暗恨改為明恨了。寧榮大長公主也不懼人知道,胡五兒是她親閨女,親閨女被謝莫如掌摑,這如掌摑她有何不同?是故,往日寧榮大長公主當著謝莫如還愛裝個親熱樣兒,如今也是懶得再裝了。
諸多恩怨擺這兒,仇怨雙方一碰頭,這壽宴能過好才奇呢。好在,穆元帝、胡太后所賜依舊豐厚,東宮也隨著兩宮賜下不錯的壽禮來,最重要的是,謝莫如略坐一坐就走人了,她一走,承恩公府都在心裡念佛。謝莫如顯然是同五皇子商量好的,謝莫如在家就說了,「不去吧,顯著不給陛下面子。可我真去了,承恩公府定不自在,咱們乾脆早去早回。」
五皇子與承恩公府本就無甚交情,更兼胡五兒當年在太后跟前兒說過他媳婦的壞話,五皇子都記著呢,也就決定露個面兒便回了。
這夫妻倆一走,承恩公府真是雙手雙腳都歡迎啊。
謝莫如在車上還說呢,「不知為何,竟未見到安夫人過來?」安夫人難得來一回帝都,穆元帝要留安夫人在帝都過年。
五皇子立刻露出個幸災樂禍的笑容來,謝莫如問他,「就說吧,還賣什麼關子不成?」
五皇子笑,「這也沒啥,我也是聽四哥說的,安夫人與寧榮大長公主脾性不和,倆人關係平平。」
謝莫如道,「安夫人倒是個直爽人。」
五皇子「撲哧」便樂了,謝莫如唇角翹了翹,也露出一絲笑意。到別院正好用午飯,周嬤嬤張嬤嬤迎上來,笑道,「我們正說呢,殿下和娘娘也該回來了。」帶著侍女們服侍二人換衣淨手,傳飯上來。
謝莫如用飯時素來不喜太多人服侍,對周張兩位嬤嬤道,「你們下去用飯吧。」
二人行禮退下。
夫妻兩個歡歡喜喜的用過午飯在屋裡榻上坐著說話,謝莫如道,「陛下什麼時候回城?」眼瞅著過年了,總不能在行宮過年,再者,還有許多祭祀之事,也得在皇城辦的。謝莫如以為臘月前必得回城,結果這都到壽安老夫人的壽辰了,看御駕似還沒動彈的意思。
五皇子膝上放了本書,偷笑,「父皇是在行宮住舒坦了。」他爹以往真是嚴於律己,行宮啥的基本都不用,這回著實是舒坦了,五皇子就能瞧得出來,他爹那臉色在湯泉宮泡的紅潤紅潤的。五皇子還打趣道,「說不得什麼時候咱們就得準備小皇弟小皇妹的禮物了。」
謝莫如忽想到一件,道,「說正經的,四皇子家旭哥兒的生辰快到了,四皇子府上肯定要擺酒,這回你去了可別說旭哥兒鼻樑矮了。四嫂說,四皇子總是給旭哥兒捏鼻樑,有一回還把旭哥兒捏哭了。」
五皇子好一陣大笑,拍著榻板道,「四哥還在我面前裝呢,硬說旭哥兒鼻樑一點兒不矮。不矮還捏呢。」
「你可記著些。」人四皇子疼兒子疼的不行,自然不願意有人說兒子鼻樑矮。
「記著了記著了。」五皇子晃著手一個勁兒的笑,「其實叫我說,旭哥兒鼻樑矮倒有些似安夫人。」
謝莫如笑,「不准在外頭說這話。」
「遵命遵命。」
於是,旭哥兒兩周歲生辰禮時,五皇子沒口子的贊旭哥兒鼻樑高,五皇子把旭哥兒抱懷裡細打量一回,忍著肚皮裡的笑,與四皇子道,「以前總覺著旭哥兒鼻樑矮些,這會兒大些瞧著,倒長成高鼻樑了,可見咱們旭哥兒會長。」
四皇子心下美滋滋地樂,還謙虛著,「小孩子家,可不就一天一個樣麼。」哼哼,虧得他勤給兒子捏鼻樑呢。
三皇子也誇旭哥兒俊俏,四皇子臉上笑得似朵花,唯大皇子只虛應一二,事後四皇子與媳婦道,「大哥說不得就是嫉妒咱家有嫡子。」
胡氏笑,「別混說,旭哥兒雖好,也是咱自家看著好,哪裡就人見人愛了?大嫂也不容易,看著大嫂的面子就罷了。」嘴裡雖說兒子也不能人見人愛,可心裡想著,這樣的場合,正是兒子兩周歲生辰,叔伯們誰不順嘴兒誇兩句呢,就是親戚們誇了,胡氏也不見得就會當真,偏生大皇子不誇,倒叫人心下不悅。
四皇子原就與大皇子不大親近,這會兒只是抱怨一句,也就不說什麼了。
旭哥兒生辰後,御駕方起駕回皇城。
五皇子十分懷疑,倘不是要回城過年,他爹說不得要在行宮過冬呢。
隨著皇帝回城的各親貴大臣,一回城便忙的不可開交,朝中的差使自不必說,皇帝跟前兒的事誰都不敢耽擱。但除了朝事,自家親戚朋友前輩同僚各種年下來往也是忙的人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五皇子府自不例外,這樣忙的時候,謝太太還來了一回,給謝莫如帶來了謝柏送回的東西,謝柏常著人往家捎帶信件禮物,年下更有不少東西送回來,裡頭總少不了有謝莫如的一份。謝莫如收了,問謝太太,「二叔一去西寧州都快六年了,明年就到了述職的時候,不知二叔可回帝都?」
說到這個,謝太太笑的格外舒心,「信上說是要回來的,約摸得等開春,且看陛下旨意。」
謝莫如笑,「好幾年沒見二叔,不知變樣子了沒?」
謝太太笑,「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怎能不變樣?」
祖孫兩人略說了些閒散話,謝太太面兒上露出些微難處,欲言又止的樣子,謝莫如道,「祖母可是有事要與我說?」
既是欲言又止,也是欲言的,謝太太歎口氣,道,「要說起來其實並不是咱家的事,只是你舅太太哭天抹淚兒的同我說過好幾遭,三老太太也是唉聲歎氣呢。」
謝莫如不解,這「舅太太」三字說的是謝太太的娘家嫂子朱太太,三老太太說的是謝家三房的三老太太,兩人根本不搭邊兒的,平日裡都不大相熟。謝莫如實在想不出謝太太話裡的意思,便道,「舅太太與三老太太能有什麼事愁成這樣?」
「是阿雁,看上江姑娘了。」見謝莫如的確不知,謝太太無奈,「這輩分也不對呀。」
謝莫如初聞此事,微微頜首道,「雁表兄倒是好眼光。」說著將話一轉,「他看上行雲,行雲看得上他麼?」
謝太太頓時臉上一僵,謝莫如又道,「祖母何須為此事煩惱?」這的確是與謝家不相干啊。
謝太太道,「我總想著,兩邊兒都是親戚,自然是兩邊都要圓滿才好,何況這等私情之事,倘傳出去,怕是哪個都討不得好去?尤其江姑娘,女孩子家,哪怕冰清玉潔,可一旦有了流言,外頭那些糊塗人,哪裡管這流言是真是假呢,第一不利的便是女孩子。人既在這俗世中,還是得多想一想這俗世的規矩。江姑娘向來等閒人難入她目,要是旁人,我也不會多理這事,我想著,你與江姑娘素來相近,你們既是朋友,還是給她提個醒兒才好。」
謝莫如點頭,「我知道了。」
謝太太鬆口氣,道,「江姑娘畢竟年輕,雖然前頭有說過戴發修行的話,她這樣的人物,真要修行一輩子,也可惜了。」
「人各有志。」謝莫如道,「再者,人生苦短,能隨心暢意未嘗不好。」
謝莫如既應下勸解江行雲的話,謝太太也就放心了,中午用過飯便辭了去。
謝莫如倒不急著找江行雲,江行雲年下事忙,何況,她不找江行雲,江行雲也會來的。江行雲年下過來,一則給謝莫如送些年禮,二則與謝莫如說一說生意帳目上的事。江行雲一向自有規矩,哪怕謝莫如從不查帳,她也要同謝莫如說明白的。
倆人先說正事,及至用過午飯,兩人在暖閣裡說話,謝莫如方提起朱雁之事來。江行雲飲一口熱乎乎的奶子茶,道,「朱大人哪,我與安夫人一道行獵,倒是見過幾回,怎麼了?」
謝莫如對她佩服之至,道,「你怎麼與安夫人認得的?」她與安夫人略見過幾回,也沒到江行雲這種一同狩獵的熟識度。
江行雲擱下玉盞,右手撫一撫左拇指上的一枚胭脂色的紅玉扳指,道,「我在冀州買了幾處山林做行獵之用,打獵回來時遇著安夫人,就認識了。極爽俐的一位老夫人,武功箭術都不錯,朱雁原是南安州的官員,他與安夫人也認識。我邀安夫人行獵,他一道跟了去。」
「祖母過來與我說,說朱雁對你情根深種。」
江行雲朗聲一笑,她本就生得極美,但此時縱情大笑,那眉宇間的一種光輝簡直非美麗可以形容,江行雲直接道,「帝都城裡對我情根深種的多了,多他一個也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他如何是他的事,他雖不錯,我對他並無愛慕之意。」
謝莫如道,「那我便做個惡人,告訴他收斂些如何?」
江行雲想了想,「朱大人對我並沒有放肆之處。」
「他要對你放肆,我就不只是讓他收斂了。」謝莫如低頭呷口茶方道,「他的心思不該叫人看出來,這樣對你不利。」
江行雲坦坦蕩蕩,也就隨謝莫如了。
謝莫如很直接,差人去叫了朱雁來王府,朱雁還糊塗著呢,想著雖自家姑太太嫁了謝家,但他自己同謝莫如一直根本認都不認識,更無從來往,怎麼五皇子府的人就來請他過去呢。
朱雁是受召回朝,如今並無官職在身,且年下時節,他這些年不在帝都,今趁著在家的時候,親戚朋友之處也要多多往來,重敘寒溫方好。他這正忙著呢,五皇子府的外管事就來了,王妃請他過去說話。把朱家一家子都給驚著了,不要說兩家本是親戚,便不是親戚,謝莫如的名聲,如今在帝都城也響亮的很。
朱太太心下發懸,對著孫子千叮嚀萬囑咐,「王妃娘娘既叫你去,想是有話同你講。你好生聽著,莫要惹她不快。」其實帝都城裡有名聲人女人也不少,像文康長公主,也是出名的霸道人,但文康長公主再霸道,充其量不過是不給人留顏面,霸道也還屬文鬥的範疇。謝莫如不一樣啊,去歲打衛世子夫人那兩記耳光,朱太太的品級還夠不上去承恩公府參加壽安老夫人的壽宴,但她聽說此事後都跟著心肝兒顫了好幾日,覺著謝莫如已超越了霸道的境界,簡直就是個霸王啊!
這樣的一個女霸王,突然要把她孫子召去,這是要幹啥?朱太太都不敢想,只得千萬叮囑孫子莫要得罪了謝莫如,甭看朱謝兩家是姻親,謝家三房老太太與謝莫如還是同族長輩呢,謝莫如照樣六親不認。
朱雁雖不知謝莫如要做甚,從身份上卻是不好叫謝莫如久等的,只得收拾一番隨著五皇子府的外管事去了。
朱雁一直沒見過謝莫如,但由於帝都城裡有關謝莫如的傳說太多,朱雁偶爾覺著不可思議也想像過謝莫如指不定是什麼紅眉毛綠眼睛的凶煞相呢,他隨著五皇子府的外管事一路去五皇子府,外管事一直帶他到內儀門外,方請守門的婆子進去通稟。時間不長,便有兩個綠衣宮人出來,引著朱雁去了謝莫如所居梧桐院。
朱雁一進去便知此院為何以梧桐院命名了,院中一株極高大的梧桐樹,如今雖天冷葉落,但看樹型壯闊枝椏延伸就知此樹在春夏時是何等冠蓋亭亭、乘風納涼的景致了。梧桐院是王府正院,格局較銀安殿稍遜,坐北朝南一溜五間上房,東西廂齊備,雕樑畫棟、富麗堂皇自不必言,卻又帶著一種尋常人家不能有的軒昂氣派。朱雁頭一遭來皇子府,何況進的又是內宅,他平日裡自忖也是個膽大的,於此地卻是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失了規矩禮數。
兩位綠衣宮人請朱雁在門外稍侯,進去通稟,待綠衣宮人折返回來,朱雁發現,自己去的並不是院中正房,而是與這正院相連的一處東小院。
東小院兒較之梧桐院自然再遜一籌,此小院取小巧玲瓏之意,小小三間正房,倒也整齊精緻。乍然入內,朱雁只覺著一陣幽香暖意撲鼻,這香氣並不難辨,朱雁所料不差,眼尾餘光見此屋處處可見花木綠意,青瓷花盅裡,一室水仙開的正好。
除去花木之流,合四壁做的及頂高的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卷,朱雁書香門第出身,自知這是書房了。
謝莫如正在一處書案後習字,頭也不抬吩咐道,「朱大人坐吧。」
朱雁連忙行一禮,「謝娘娘賜坐。」在書案下首的紅檀圈椅上坐了。
謝莫如寫完一頁字,方擱了筆道,「有件事,想問一問朱大人。」
朱雁十分恭謹,「娘娘請講。」
謝莫如道,「聽說朱大人對行雲有意?」
朱雁原是恭謹非常的眼神半垂望地而坐,聽此話猛然抬頭,一雙清透非常的眼睛銳利的望向謝莫如。謝莫如長的並不是朱雁想像中紅眉毛綠眼睛的凶煞樣,她長眉鳳目,眼神中喜怒難辯,見朱雁望來仍只是淡淡的等待朱雁的回答。良久,朱雁抿一抿唇,沉聲道,「娘娘,這是臣的私事。」
謝莫如將手一擺,「我不管這是不是你的私事,我從未聽聞過一個男人對人家有私情,不是正經提親納彩,而是先鬧出不雅聲名的。如果不是知道你對行雲心存愛慕,我還以為你與她有仇,存心要壞她名聲呢。」
朱雁也是經過風浪的人哪,想他少年中舉,自謀官職,年紀雖輕,也已在官場中歷練多年,自問心理素質不差,卻給謝莫如這幾句話說的面皮紫脹起來。朱雁道,「臣長輩之事,臣自有法子勸服。」
謝莫如淡淡,「你是要勸著她們些,你是男人,這些風流名聲,多一些少一些不打緊,但我不希望你因私意影響到行雲。我已問過她了,她對你無意。這次叫你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要謹慎,你家人也要謹慎。」
朱雁騰的自椅中起身,怒衝衝的直視謝莫如。淩霄上前一步斥道,「朱大人,你太放肆了!」
謝莫如眼神不變,問朱雁,「你是惱羞成怒,還是覺著,我這樣坦白說話是在羞辱你?或者,你覺著坦白直言對你是一種羞辱?」
朱雁一屁股坐回椅中,道,「娘娘不必說這樣的話,江姑娘的事,當由她自己做主,哪怕娘娘身份尊貴,也管不到江姑娘的終身大事吧?」
謝莫如道,「何須這樣牽三扯四。不如從頭說,我說你言行不謹,你同不同意我這話?」
朱雁實在不想同意,但他對江行雲有意之事竟傳到謝莫如耳邊來,也的確是他的疏忽,朱雁道,「我自會向江姑娘賠不是,也會與家中長輩解釋清楚,以後斷不再有這些話傳出來。」
謝莫如道,「那你覺著,行雲對你無意,這句話,是我說錯了?」
朱雁心機靈敏,自辯道,「我不敢說娘娘有錯,也知娘娘一心一意皆是為江姑娘聲名著想,先時皆因我用情太深,故而在娘娘跟前失禮了。只是,娘娘既與江姑娘情同姐妹,如何忍心看著江姑娘一輩子孤苦伶仃?」
謝莫如道,「譬如一人入一寶山,裡面珍珠瑪瑙金玉翡翠應有盡有,可此人卻空手而歸,朱大人說是因何故?」
朱雁咬牙,「我自問家世人品還算尚可,娘娘怎麼就肯定江姑娘真就看不中我呢?說不定是她姑娘家含羞,娘娘誤會了她的意思。」
「你說這話,看來你實在不明白行雲是什麼樣的人。」謝莫如將手一擺,道,「不必對我言語用計,行雲不中意你,你自當收斂言行;行雲若中意你,先前她戴發修行的事我自會解決……」謝莫如話還未說完,朱雁已是一臉喜色,起身鄭重的對謝莫如一禮,「多謝娘娘。」
「不必謝我,我也不是為你。不論如何,把你惹出的事收拾乾淨。」
這會兒謝莫如說什麼,朱雁是一點兒意見都沒有了,他正色應道,「先時都是我疏忽,娘娘盡請放心。」
朱雁告退時,心下則想,雖然謝王妃不是個和氣的,說話也不大中聽,但待親近的人卻是實心實意。此時此際,他正一片丹心對行雲,謝莫如既對江行雲好,那麼在朱雁心裡,謝莫如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