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告靖王第二書
馮飛羽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按理,這種情勢下的賜婚,完全代表了靖江王對馮飛羽的器重與信任。而且,這親事半點兒沒辱沒他啊,靖江愛女,以前靖江沒謀反時,只是個郡主,現下靖江王謀反稱帝,郡主變公主,馮飛羽就是駙馬,這般天大恩典,馮飛羽竟然拒絕了。
他拒絕了。
縱使賜婚的主意是穆三系提出來的,但,靖江王完全考慮了馮飛羽與穆三的關係,所賜婚的閨女並非邱氏所出,而是一位馮昭儀所出之女。
這位馮昭儀所出公主,與太孫系是極親近的,事實上,馮飛羽賜婚上的人選問題,太孫系是出了大力氣的,就是為了讓馮飛羽娶一位與太孫系相近的公主。
故此,便是太孫系也很看好這樁賜婚。
這麼一樁各方人士都看好的賜婚,馮飛羽拒絕了。
靖江王被掃了臉面不說,便是穆三系也認為馮飛羽實在不識好歹,太孫系顧不得臉面問題,在靖江王面前給馮飛羽求情,想說馮飛羽是否有什麼苦衷。
與此同時,馮飛羽第二封請求回靖江侍疾的摺子遞到靖江王案上。
請辭的摺子,馮飛羽連上十二封。
靖江王終於允他回到靖江王城。
太孫看到祖父在馮飛羽請辭的摺子上寫了個大大的准字時,一顆心瞬間沉入深淵。
太孫如今完全可以體會到當初趙陽遇刺時,穆三的感受了。
馮飛羽的行裝已經打包完畢,趙斌親自過來接手軍備,馮飛羽十分配合。趙斌都有些不能理解馮飛羽的選擇,他父親趙陽與馮飛羽關係不差,受父親的影響,趙斌對馮飛羽的感觀也不錯。雖分屬不同的政治陣營,但倆人就私交而言,並非仇家。趙斌接手馮飛羽的人馬,心裡還有些過意不去,他道,「馮大哥,陛下對你並無相疑。」
人所共知的「不相疑」,還是不相疑麼?馮飛羽未多言,拍拍趙斌年輕的肩膀,「好好幹。」便帶著商月與親兵們走了,連趙斌準備的餞行酒都沒吃。
閩地的消息略慢些,但也在年前得知了靖江王召馮飛羽回靖江的消息,這消息,當真把五皇子驚了一驚,五皇子不能置信,道,「靖江上當了?」他當然是在離間馮飛羽,但是,五皇子委實未料到這般順利。馮飛羽這等帥才,又是這般時節,再怎麼也不該這樣容易便被離間成功啊。靖江王可不像個糊塗人,怎會召馮飛羽回靖江呢?
江行雲把整理好的情報交給五皇子,道,「馮飛羽主動上書要求回靖江。」
情報資料太厚,五皇子沒時間細看,直接與江行雲討論起來,道,「這不足為奇,以退為進,馮飛羽試探靖江心意也說不定?難不成,馮飛羽上書回靖江,靖江王便允了?」靖江王可不是這樣的實在人哪。
「初時未允,但馮飛羽一連十二道表章,要求回靖江侍疾。」
五皇子給噎了一下,「侍疾?」
「據說馮飛羽的父親病重。」
五皇子是知道馮飛羽生平的,聞言不禁吐槽,「馮飛羽他爹啊,說不得是給馮飛羽要回靖江的消息嚇病的。」馮父在馮飛羽少時頗為虧待這個兒子,倘不拿儒家那套父父子子的東西說事兒,五皇子憑良心說,馮父做的那事兒,簡直不是個人。根本是管生不管養嘛,當然,馮飛羽功成名就後馮父也得好兒,馮飛羽每每一回靖江,馮父必要病上一病的,而且,不是裝病,是真病。故此,五皇子方有此言。
江行雲並不關注馮父,在江行雲眼裡,那就相當個活死人,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價值。江行雲唇角翹起,「邱側妃給靖江王出了個好主意。」
「嗯,賜婚實在不是什麼高明手段。」江行雲對賜婚的看法,五皇子深以為然,道,「馮飛羽若有二心,豈是一個女人能阻止的。信就是信,不必有二話。不信便不信,何需妻以親女?有這會兒賜婚的,當初對馮飛羽公道些,也不會給我們可乘之機。」
柳扶風道,「賜婚的手段雖不高明,但也未曾辱沒馮飛羽的身份。」
「賜婚本身沒有問題,但世子被毒殺於穆三府上,邱氏又出謀劃策給馮飛羽賜婚。這賜婚的主意,誰提出都好,就是穆三系提出不好,不知馮飛羽是不是知道此間內情方拒絕了賜婚。」江行雲思量,「馮飛羽此人,還真叫人想不透。雖然賜婚的主意是邱氏出的,但賜婚的對象,這位靖江王愛女母族便是馮家,說來與馮飛羽還算表兄妹,同太孫系極親近的。嗯,這賜婚,倒像是穆三系出的主意,太孫系推薦的人選,馮飛羽為何會拒絕這樁賜婚呢?寧可離開軍中,也要拒絕這樁賜婚……」雖然馮飛羽離開軍中令閩王一系頗為歡喜,但,這事兒,怎麼想怎麼可疑。
便是五皇子也想不出馮飛羽拒婚的緣由,縱使馮飛羽痛恨穆三一系,但又不是叫馮飛羽娶親穆三系的公主。但要說馮飛羽回靖江是圈套的話,五皇子也是不信的。五皇子搔搔下巴,「仗打到現在,靖江王不可能再藏有什麼底牌了。要說是應對我們的圈套,故意讓馮飛羽離開軍中,我覺著可能性不高。像咱們軍中,再如何配合行雲你的反間計,我寧可放棄浙地,也不會著人代替扶風的。」
柳扶風聽得這話,饒是年歲不輕,一顆鐵心歷經戰火,也給五皇子說得心頭一熱。
「江大人,不要以常理推斷馮飛羽。」頓了頓,柳扶風給江行雲提個醒,道,「我是與馮飛羽親身交戰過的,兩軍陣前,馮飛羽只要出現,那些靖江軍便有種身死不惜的氣勢,打起來完全不要命。李伯爺算是我軍第一悍將,但依李伯爺的悍勇,猶有不及。能讓軍隊這般效死之人,不會是貪慕權勢的人。」
江行雲倒是認同柳扶風的說法,馮飛羽對權勢的確很淡,這人每次戰事,大勝必會將戰功分予部下,戰敗則會攬下失利的責任,這也是為何他的部下願意效死命的原因。只是,哪位將軍會這般輕易的便離開自己的戰場呢?江行雲出身將門,她父祖皆是守衛西寧關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人。故此,頗是不能理解馮飛羽的舉動。一位真正的將軍,如非萬不得已,是絕不會離開戰場的。
萬不得已,馮飛羽有什麼萬不得已的理由麼?
江行雲乾脆不想了,管他什麼萬不得已,江行雲想了想,又依五皇子的名義,寫了第二封告靖江王書。
這一次的告靖江王書用語依舊直白,算做新年賀詞給靖江王發了過去。
第二封告靖江王書新年賀詞的大意是:
靖江王你給馮將軍賜婚的主意非常不高明啊,男人若想謀前程,吳起殺妻求將的事兒就在史書裡寫著呢,別說你一個閨女,你就是十個閨女,馮將軍想反,你閨女也攔不住啊。
有今日死求白賴的把閨女嫁給馮將軍來拉攏人家,當初你幹什麼去了?當初你對馮將軍公道半分,便不會有今日。
還有,這樣娘們兒兮兮的賜婚的主意,真的是靖江王你想出來的麼?怎麼看都不似靖江王你的手筆啊,不會是你的智囊邱側妃的主意吧?世子被毒殺穆三府邸,靖江你用邱側妃的主意來給馮將軍賜婚,哈哈,這主意,實在是太高明了!
說來,靖江你的眼力還真是肖似生父。當初,你生父不識程太后本領,看走眼,由此,江南基業悉數葬送給先帝。如今,你將邱側妃視為智囊寶物,聽從一介女流之言,想出這等餿主意,你還真是你爹的親兒子啊。看清楚,要看清楚啊,不是隨便哪個女人就有程太后本領的。
這第二封告靖江王書,委實是狠狠的羞辱了靖江王與邱側妃一回。
雖然在告靖江王書上,江行雲對邱側妃極盡可能的羞辱,但其實邱側妃真不算無能的,當初離間太子與南安侯的那出好戲便是邱側妃出的主意,果然引得江南內亂,靖江趁機奪得江南大部分地盤兒。此事,邱側妃居首功。
這些年,邱側妃寵愛不衰,原因很多,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則是,邱側妃於政務上有著尋常女人沒有見識。
在這方面,邱側妃一直是非常自信的。
直至這第二封告靖江王書的出現。
邱側妃看過後直氣得眼前發黑,臉色煞白,要不是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邱側妃,邱側妃非摔到地上去不可!
簡直奇恥大辱!
自邱側妃出生,這幾十年,頭一回遭遇如此奇恥大辱!
可告靖江王書的毒辣就毒辣在,它完全是基於事實本身做出的分析,這封告靖江王書羞辱了你邱側妃的智商,但,賜婚的主意是你出的沒差吧?
當然,面兒上不是你提出來的,是你兒子提出來的,但,這與你提出來的有什麼差別嗎?你愛插手軍政大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大家都是知道的。
還有賜婚這事兒吧,邱側妃因此被閩王方面狠狠羞辱,就是靖江朝廷也由此對邱側妃頗具微辭。可當初穆三在當朝提出時,也沒人反對啊,太孫系還很熱心的給馮飛羽挑了一位親太孫系的公主來著,就是靖江王本身,也是贊同這種作法的。可現下給這告靖江王書裡一分析,咋就透出一股濃濃的愚蠢氣息呢。
是啊,世子是被毒殺在穆三府上的,這是事實。而馮飛羽能有今日,世子於他有大恩,這也是事實。倘馮飛羽因是穆三系提起的賜婚而不滿這樁親事,似乎也在情理接受之中啊。畢竟,當初世子被毒殺,馮飛羽扔下前線十萬大軍跑回靖江,親自督查世子被殺一世的,因世子之死遷怒穆三系,太正常了。
這般一想,不少人真心覺著,邱側妃你的的確確是給出了個餿主意啊,馮將軍拒婚有理啊!
事情往往有無數的可能性的延展,這便是江行雲挑撥功力的體現了。
賜婚之事當真蠢嗎?
公主與功臣聯姻,古來有之。
江行雲不過是結合手中情報,揣摩人心之不平處,極挑撥之能事,寫了這第二封告靖江王書罷了。
同時,江行雲不忘讓手下給商月家送了封匿名信,信是給馮飛羽的,卻是送到商月府上。主要是江行雲愛惜手下,馮飛羽那裡不敢輕動,不然,怕屬下有去無回。
商月把信交給馮飛書,道,「不知為什麼,送到我府上去了。」
馮飛羽拈住這信的一角,對光細看漆封處,然後戴上一雙極薄的絲質手套,將信撕開,裡面一張素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我不逼你娶公主。
沒落款。
根本也不必有落款。
商月臉色有些難看,道,「這是閩王的信?」該死的,怎麼送他府上了,怎麼不送馮飛羽府上啊?這也忒欺軟怕硬了吧!
馮飛羽搖頭,「不是。」
商月臉上明顯不信,馮飛羽道,「信上有淡淡的玫瑰香,應該是女子所書時不小心留下的。」
商月先是服了馮飛羽的鼻子,這傢伙對氣味的分辨簡直是與生俱來的才能。如果是熏香的紙箋,商月早聞出來了,這種淡到常人不會注意的氣味,馮飛羽卻總能留心。不過,商月臉色轉而就更難看起來,他望著馮飛羽道,「據說,閩王手下那個細作頭子,最愛玫瑰薰香。」商月手下細作自無法與江行雲手下細作相比,這並不是說商月才幹不足,實在是,江行雲培養細作,有謝莫如人力物力財力以及五皇子自己地盤兒的支持。商月這裡,他們在軍前動作略大些就得給穆三告上一狀,靖江王又是個疑心重的,故此,商月能用的人委實不多。不過,對江行雲的大名,商月還是知道的,甚至,連江行雲的一些癖好,他也知曉。
馮飛羽凝眉,「刺殺趙大將軍的那個魚精?」
商月望著窗外湖水,道,「要不,你還是換個住處吧?」生怕馮飛羽半夜被魚精開膛破肚。
馮飛羽負手輕笑,「當初她要能殺我,早在軍前便會下手。如今我無官一身輕,給她殺,她也不會冒這個險的。」
「倘你沒價值,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行此離間之事,便是你卸職後都不罷手,可見閩王方面對你的忌諱。」這麼說著,商月道,「乾脆我留下來保護你吧,當初在軍中千軍萬馬,那魚精不好下手,說不得現下看你回府,就要出手的。」
「不會。」素箋夾在馮飛書修長的兩指間,手腕輕柔一抖,那張輕薄素箋仿佛被注入一股無形的力道,刷的平整舒展起來,繼而一聲「噗」的輕響,素箋碎成點點飛屑,那飛屑卻是未有半點散亂,仍維持著素箋的工整,商月望去時,連素箋上的墨蹟都未亂分毫。直至馮飛羽兩指一揮,那無數飛屑方順著冬天的風落入窗外的湖水中去,轉瞬飄浮無蹤。
大冬天的,魚精在水裡自己就能凍死,還行刺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