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召見
寧致遠是以商人身份到達閩安城的,江行雲設宴以待,黃悅陪著寧致遠在閩安城好生逛了逛,寧致遠道,「閩地的精氣神不一樣了呀。」
黃悅笑,「王爺頗有利民之策,說句實在話,閩地雖窮困些,官員較其他地方卻格外清廉,在這裡做生意,較別的地方舒坦。」
「倒沒聽說閩王減稅賦。」寧致遠雖在海上,也是消息靈通之人哪。
「稅還是一樣,但只要沒有亂稅雜捐的,寧可明明白白的交些稅錢做生意。」黃悅道,「官府這裡清楚,咱們小老百姓的生意就好做。」
寧致遠笑,「黃掌櫃還算小老百姓?」
「我家也算有些名聲,可說句老實話,要周遭人都窮的飯都吃不飽,咱們跟誰做生意去。」黃悅笑。
寧致遠道,「閩王志向不小。」
這話,黃悅不好答了。
黃悅負責陪著寧致遠吃喝玩樂,除了黃悅準備的美人寧致遠未曾動過,余者寧致遠是來者不拒。江行雲聽聞此事後特意同謝莫如八卦了一回,「我親自挑的絕頂美人,這姓寧的碰都不碰,莫不是個斷袖。」關鍵是江行雲對自己的眼光一向頗具信心。
謝莫如聽這話道,「你怎麼不猜他不能人道呢。」
「要是這樣,下頭一準兒報上來了。」合著江行雲不是沒此懷疑過,只是早將此答案排除在外了。
謝莫如對江行雲挑人的眼光也比較信服,至於給寧致遠準備女色的事,謝莫如不覺著如何,要寧致遠真能沉溺其間,倒好對付了。謝莫如道,「可見這不是個尋常的海匪。明天讓他過來,我見一見他。」
寧致遠不是頭一遭來閩地,閩地如今的氣象的確不同了。
不過,謝莫如提早見他,倒是出乎寧致遠意料之外。寧致遠打死也不到是他未近女色的原因哪,他還以為閩地要晾足他七日才肯相見。當天晚上,寧致遠就換了七套衣裳,才確定明早穿一襲天藍長袍,顯得文氣。寧致遠這般鄭重,一則是謝莫如身份在這裡;二則謝莫如名聲在外,非但全帝都最有名,如今已遠播海外,連寧致遠這海匪出身的,雖是特意過來商談事情的,也格外慎重;三則麼,寧致遠未與謝莫如打過交道,但江行雲他見過的呀,這般難纏的女人,還只是謝莫如的手下,謝莫如的本事,可想而知。故此,寧致遠格外慎重,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當天確定衣飾後,晚上寧致遠還泡了澡,第二日早早起身,用過早飯,黃悅就來了。
江行雲帶他們過去,在路上,江行雲特地道,「王妃性子極好,關愛孤寡,為人和善,只要見過王妃的,明白人沒有不說她好的。」
寧致遠心道,他為了成為明白人,也不能說謝王妃的不是啊。
寧致遠面兒上一派誠摯,「我等孤懸海外,也聽聞過王妃的仁德。」
江行雲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寧致遠聽聞過閩王這王府建的頗是破落,據說原定二十萬銀子的工程,那裡閩王太窮,十萬銀子就建好了。未至王府,已遠遠可見青磚飛簷,氣派非常,與傳聞完全不符啊。待經過侍衛的安全檢查,進入藩王府,寧致遠都得道一聲,「好氣派!」
黃悅與他共乘,聞言笑道,「是啊,雖與現今人們常建的描金繪棟大不同,這飛簷半拱也極是壯闊的。」
「飛簷反宇,高堂廣廈,比那些繁複綺麗的雕樑畫棟更見雄偉。」寧致遠再道,「這王府建的好。由屋及人,可見閩王與王妃皆是心懷寬闊之人。」
黃悅贊,「致遠你好眼力。」其實他根本未見過謝莫如,但謝莫如在閩地的名聲不同於在帝都的名聲,於閩地,百姓們提及謝王妃,滿口都是好話的。就是黃悅,雖消息靈通,知謝莫如非易予之輩,但謝莫如在閩地做的事,他也是極為敬佩的。黃悅甚至認為,一個藩王妃,只有像謝莫如這般才算是最合格的藩王妃。
謝莫如在長春宮召見寧致遠。
長春宮,謝莫如的正宮,不是別的什麼偏殿宮室。
寧致遠望一眼宮門上的黑底金字的大匾,鄭重的理一理衣裙,一時待回稟的內侍出來,方隨內侍進去拜見謝王妃。
寧致遠一揖為禮,謝莫如道,「不必多禮,賜座。」並未介意寧致遠只是揖禮,江行雲去段四海那裡也是一樣的禮節。
謝莫如道,「行雲說起過你,果然斯文俊秀,雅致非常。」
寧致遠連忙道,「王妃客氣了,寧某一介俗人,哪裡敢當王妃這般讚賞。王妃才是賢德淑良,人所不及。」
謝莫如一笑,「你們段大人還好嗎?」
這熟稔的口氣,仿佛在說什麼親戚熟人一般,寧致遠心下發懸,想著莫不是謝莫如查出他家老大的底細了?當然,寧致遠不是沉不住氣的人,他即使有所懷疑,也不會露出蛛絲馬跡,道,「我家大人很好,聽聞王妃有所召喚,派小臣過來給王妃請安。」
「那就好。」侍女捧上茶來,謝莫如笑,「你嘗嘗,這是閩地的茶,沒什麼名氣,我吃著倒覺味兒好。」
寧致遠呷一口,道,「茶的好壞,其實與名氣無關,好茶就是好茶,有沒有名氣,都是好茶。」
「是啊,我亦覺著,一個人,不必看他的身份立場,只看他所做所為,就能知這人品行,是否值得敬重。」謝莫如道,「行雲回來後,與我說了她在你們島上的所見所聞。我知段大人有大志向,並非匪類。」
饒是寧致遠一向沉穩,也給謝莫如這話誇得有些坐不住,忙道,「王妃過譽了。」唉喲,這也太會說話了。
「何來過譽,你們段大人,心懷仁慈,他將來,必有一番事業的。」謝莫如道,「想你也明白,閩地與段大人之間,其實沒什麼了不得的仇怨。」
寧致遠道,「我對王妃的人品,亦是敬重。但除了海貿之事,其他的,小臣實在做不得主。」如果現在謝莫如要談中立的事,寧致遠不能接這話。
謝莫如伸手向下一壓,笑,「放心,我豈會讓你為難。」
「中立不中立的,其實我不太擔心,沒有與你們來往時,的確是擔心的,如今我已心中有數。」謝莫如聲音不急不徐,不緩不慢,帶著淡淡的溫和,沒有半分盛氣淩人,卻帶著無處不在的自信,她道,「我略說一說如今海上的局勢吧,對不對的,致遠你聽一聽。」
寧致遠道,「王妃請講。」
「段大人既提出中立的事,這事,他既提出來,就說明,他並非隸屬於哪個勢力,他完全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他的軍隊,是他自己的,並不受任何勢力的驅使。段大人,是自己的勢力。聽聞他亦有自己穩固的地盤,我亦甚是歡喜。致遠,你們縱橫在海上的人,眼界比我遠,你們也知道,海外有更廣闊的世界。」謝莫如道,「你們當初能從東穆出去,肯自立一番事業,又豈是任人驅使的人。你們與朝廷,與靖江王府,是平等建交的關係。對朝廷與靖江王府的矛盾,你們也清楚,如果你們不想保持中立,要下注的話,一定要慎重。這關係到你們日後的發展。我知海外還有許多國家,但據我所知,那些國家的發展,不論是農事、工事、商事、兵事,皆不及中土。你們要保持的是與中土建交,現在如此,將來亦如此。」
「當然,我也考慮過,或者你們志在中土。恕我直言,如果是現在的局勢,這非常難。一個王朝有一個王朝的氣數,東穆王朝,氣數正盛,並非敗亡之勢。」謝莫如道,「我知你們各有各的苦衷,這世上,誰沒苦衷呢。只是,如今一方為霸,手下這許多人,不好不慎行了。」
謝莫如這般推心置腹的一席話,倒叫寧致遠有些無話可說了。寧致遠道,「多謝王妃關懷,王妃的意思,我定轉達給我們大人知道。」寧致遠當然對謝莫如於如今局勢的分析感到心驚,他甚至懷疑謝莫如是不是有什麼內線消息,但人家這樣坦蕩的說出來,他不能不識好歹。
謝莫如笑,「我在你們那裡並無內線,致遠你是個通透人,當初行雲過去時,你們段大人憑她在島上走動,我大約就猜出來了。」
寧致遠給謝莫如說中心思,倒也穩得住,笑,「王妃亦是坦蕩之人。」
「無事不可對人言。」謝莫如道,「行雲拿回來的海貿條件,我看過了。有一件事,我並非不滿,但是想給你們一個建議。」
寧致遠自然恭聽,謝莫如道,「保護費的事,我並無意見,據說你們與靖江王也是這樣合作的。上面的條約規定,要平安通過這片海域,你們收取每船貨物一成的價格為保護費。這倒是沒什麼,倘不是同你們在談這契約,我不會多說。只是我想著,你們志向不同。你們的這樣收取保護費的行為,其實很像民間的鏢局,也似朝廷每個州府縣城對於進城貨物收取的進城費,反正只是個名頭,不必太介意。只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只收取保護費,但如果貿易船隻仍在你們的海域出事了,你們要不要負責呢?」
寧致遠皺眉,「我們要負責?」
「對。如果有商家把貨物運進閩安城,他交了入城費,他的貨在閩安城出事,衙門就有責任追查,給商家一個明白。」謝莫如道,「如果你們要走得更遠,不被人視為匪類,就要建立起規矩。這規矩,不能只是盤剝,更要擔起責任。你們既然視這片海域為你們的地盤兒,別人經過你們的地盤兒,交了費用,出了事,你們當然有責任追查。這樣,他們交了錢,真正買了平安,也並不是不願意。」
「我這樣說,當然有為閩地商賈考慮的原因,但我也是真心希望,你們能坐穩現在的位置。」
寧致遠正色道,「此事要我回去商議了。」
「這是自然。」
謝莫如十分平和,中午留寧致遠用飯。
謝莫如平常多是吃閩地當地的菜蔬魚蝦,今日特意令人備的帝都菜品。饒是以寧致遠的城府見著這些菜品都有些悵然,謝莫如道,「拋去一些不愉的事,家鄉還是家鄉。」
「王妃也有不愉的事?」
「很多。」
寧致遠不知是感懷自身,還是感懷謝莫如,頓時心生酸楚,默默的用過一餐飯,就起身告辭了。
謝莫如未再多留,道,「與你們段大人說,如果有能幫忙的地方,他隨時可以說。我現在的情況,可能力量有限,但也會盡力。」
若別人說這話,寧致遠絕不會信的,但這話自謝莫如嘴裡說出來,寧致遠就知道,這是謝莫如的承諾。寧致遠道,「我代我們大人謝過王妃了。」
謝莫如頜首。
寧致遠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