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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記》第395章
第394章 權握天下之下

  謝莫如今年的千秋因出了曹太后下毒那檔子糟心的事,也沒過成,但其實,人們該送的壽禮也都送到了。李九江顯然是另畫了一幅,謝莫如展開來,是一幅萬里江山大鵬展翅圖。

  謝莫如見畫上山巒蒼勁鵬鳥高翔,寥寥幾筆,意境便已躍然畫中,謝莫如不禁贊道,「九江的畫技越發精湛了。」

  李九江微微一笑,再望向梅林時,謝柏與宜安公主已相攜走遠,消失在梅林的掩映之中。

  李九江少時用畫作糊口,彼時因他性子桀驁孤僻,畫的又不是人們喜歡的團圓富貴之象,故而,欣賞者寥寥。倒是謝莫如一直喜歡他的畫,經常買來收藏,今他的畫已是萬金難求,縱有人求,李九江也不畫了,只是一年畫一幅送給謝莫如做壽禮。

  有些話,不必說,意已盡。

  曹家的事用霹靂手段,已處理乾淨,然後,曹太后毒殺謝太皇太后之事通過官府邸報通知各地,之後,各地藩王上折問安,想來帝都給太皇太后請安,謝莫如也想見一見諸王,都允了。

  故而,這個帝都的冬天,要比往日更加熱鬧幾分。

  來的最快的是秦王、周王、肅王、韓王、趙王幾個,這幾人是先帝的兄長,雖然當年先帝立儲前,他們多多少少的也有些動作,但畢竟還在可控範圍內,並未傷了情分。先帝是個寬和的人,與幾個兄長關係一直不錯。這幾人以往都是三年來一次帝都,給先帝請安,也是給嫡母請安。

  只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先帝一去,竟發生這般駭人聽聞之事啊!

  幾人前後腳的來了帝都,秦王最是傷感,他道,「先帝在地下倘知此事,心下不知如何傷心難過呢。」

  謝莫如道,「說這個做什麼,都過去了。」

  秦王也不欲多說這些事,嫡母待他們,一向盡心,尤其先帝,還是在嫡母膝下長大,只是,先帝後人如此,秦王為先帝傷感罷了。秦王笑,「母后說的是。」又問侯嫡母的身體,道,「該召夏神醫回帝都,他那樣的醫術,該當大用。」當知道嫡母險被毒殺時,秦王那會兒真是嚇出一身的冷汗來。就是秦王的母妃太皇蘇太昭儀也給謝太皇太后燒了好幾天的平安香念了好幾天的平安經,不為別個,有謝太皇太后在,秦王等在朝中就有些香火情分,有什麼事也有個情面。這要萬一太皇太后有個好歹,要如何是好?故而,太皇蘇太昭儀簡直是比秦王還擔心三分,第二天就催著秦王趕緊預備好了過來帝都給太皇太后請安。

  秦王是來了帝都才知道夏青城不在帝都了,故有此一言,想著有夏青城這麼個神醫在,好歹叫人放心些。

  謝太皇太后道,「青城志向在外,周院使醫道亦極為精湛,何況我身體並沒什麼事。」

  見秦王還要勸,謝太皇太后問起他在封地的事來,夏青城之事便就此擱下了。

  周王是給嫡母帶了好些封地上的特產來,用土特產給嫡母壓驚,肅王一向是個話多的,沒少私下偷罵元寧帝不地道,韓王與肅王是一母同胞,韓王唉聲歎氣,「先時先帝過逝,咱們過來哭靈,那會兒瞧著陛下雖是年少,待咱們幾個伯王也是極有禮數的。哎,這可真是……叫人想都想不到。」想想先帝那性子,也不知怎麼養出這麼個兒子來。

  肅王沒弟弟韓王些氣可歎,直接道,「有這麼個娘,他想好也好不了呢。」

  趙王是秦王的同胞弟弟,他先前一直支持自己兄長的,不過,自從先帝繼位,趙王這心也就歇了。趙王說句公道話,「先帝去的太早了,那會兒也沒法子,既無嫡子,陛下居長,好歹先帝諸子中,他最長,不立他立誰呢。」

  兄弟幾個見嫡母身體依舊硬郎,沒叫這起子不懂子的氣出病來,這才放下心來。當然,他們也想打聽一下,這事兒具體是個怎麼樣的,還有,現在只知道元寧帝病了,以後要怎麼著?

  他們各人都有兒子在帝都,一問兒子吧,才知道原來當天直接宮變了。

  他們也就明白了,元寧帝這是完了。

  但,元寧帝完了,接下來嫡母想立誰呢?

  大家都覺著先帝二子穆熠機會最大,首先,穆熠是除元寧帝外,先帝最年長的兒子了。其次,穆熠的名字就是謝太皇太后親自取的。第三,謝太皇太后與穆熠生母戚貴太妃的母族戚國公家族一向關係良好,謝太皇太后的庶妹就是嫁到了戚家。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分析,譬如,駱太婕妤所出三皇子,這位皇子以前是抱到蘇太后膝下養育的。

  還有,元寧帝已有皇子。

  反正吧,大家猜測就多了。

  這種猜測,一直延續到晉王來帝都的時候,晉王愁的夠嗆,他知道曹太后給謝太皇太后下毒的事兒後很是生了回氣,直罵曹太后愚蠢,這不腦子有病麼。謝太皇太后是啥人哪,這女人自仁宗皇帝時起就開始掌控宮闈,至今二十多年了,你一剛從小老婆母以子貴升到太后位沒個兩三年的東西,就是當年胡氏太皇貴太妃,在世祖皇后還活著時,她敢對世祖皇后說一個「不」字?就低眉順眼跟什麼似的,世祖皇后臨終前還要賜死胡氏。如今這麼個著三不著兩的,敢給謝太皇太后下毒!我的天哪,晉王跟趙時雨的話怎麼說的,「時久不去帝都,怎麼一代不如一代了。」現在對著帝都那一起子,晉王都覺著有智力上的優越感了。

  晉王不喜歡謝太皇太后,這女人忒個厲害,但,曹太后下毒這事兒,這是自取死路。你有本事你下毒,既沒本事還要下毒,這不就是找死麼。

  找死的曹太后死不足惜,可老穆家的江山要怎麼著,晉王不放心哪。他一把年紀,胳膊腿兒的倒還俐落,就帶著趙時雨一併來了,趙時雨是來帝都述職的。主要也是晉王覺著,姓曹的想毒殺姓謝的沒毒成最後叫姓謝的給毒死了,把人親娘殺了,姓謝的絕對不放心元寧帝再繼續掌權了。晉王得過來看著點,不能叫謝太皇太后過了火。

  晉王道,「駭人聽聞哪。」先感慨一回,他盯著謝太皇太后瞧了一回,又道,「你沒事,我就放心啦。」

  謝莫如道,「勞大伯記掛了。」

  「我不是記掛你,一聽說這事兒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晉王上了年紀,也不來那套虛的人,道,「咱們這些年的交情,我知道你。我就問一句,這事兒跟皇帝有沒有相關?」

  謝莫如沉默半晌,道,「皇帝貼身內侍捲入其間,至於跟皇帝有無相關,我並未令三司去問皇帝。」

  晉王也不說話了,良久一歎,道,「從來沒有以臣審君的道理,你給皇帝留了臉面哪。」

  「真是財白兒孫爭不得氣。」晉王感慨一回,試探的問,「這麼說,不會對皇帝那啥吧?」

  謝莫如道,「就如現在這般如何?」

  晉王想了想,點頭,「也好。」

  晉王有了年紀,見識上閱歷上就比秦王等人強一些,晉王道,「只要江山安穩,對得起祖宗就成。倒是以後的事,你得多想想。我聽說,皇帝已有長子。先帝也有這些兒女,我老啦,不一定看得到,要是孩子們不好,你就多想想老五,他這輩子待你可是不薄。」

  謝莫如道,「好人總是命短。」

  晉王臉木了一下,問,「你這是說我命長哪。」

  謝莫如好笑,道,「大伯這些年不見,倒是心細不少。」

  晉王忍不住瞪謝莫如一眼,晉王輩份高,謝莫如中午在湯泉宮賜宴,還叫了趙時雨過來,一道聽了聽陝甘的事,謝莫如還一併留趙時雨用膳,與趙時雨說些陝甘的安排。

  在湯泉宮吃過午飯,晉王就覺著,謝莫如對他這位大伯子還是比較尊重的。

  晉王來帝都一趟,也去給姑媽文康大長公主請了安,又去看過臥床的永福大長公主,還勸了永福大長公主一回,「孩子的仇已是報了的,你想開些吧。」

  永福大長公主哪裡想得開,這是親孫女啊,永福大長公主紅腫的雙眼再滾出淚來,道,「都是我把孩子給害了。」

  「哪裡的話,這是孩子的命。」雖然晉王也覺著永福大長公主有些糊塗,不過,他也是做祖父的,做祖父祖母的,心肯定都是盼著孩子好的。就是成親,哪家孩子成親能遇到曹家這樣的混帳人家呢。晉王道,「想一想再下曹家夷三族,還有什麼氣不能消的。」

  永福大長公主完全是過不了自己良心這一關,她認為,是她為孫女選擇的曹家,孫女橫死,是她當初眼神不好,害了孫女。永福大長公主與晉王道,「我如今這麼病著,也不能進宮,你見了太皇太后,替我跟她說聲謝吧。我這一輩子都不服她,到如今這會兒,我方明白,她呀,是個公道人。」

  晉王瞧著向來跋扈的永福大長公主這般憔悴,心下也很是傷感,都應了,又好生勸了永福大長公主一回。永福大長公主而今精神也不大好,看她睡了,晉王方告辭。

  吳駙馬親送晉王,一面歎道,「她就是想不開。」

  「慢慢兒的,好生寬慰著大姐姐些,時間久了,也就好了。」

  這事兒,擱誰家也糟心,但,誰也沒料到永福大長公主一病沒了,連這個冬天也沒過完。

  永福大長公主病逝,正好藩王們都在帝都,晉王還去哭了一回,哭的很是傷心。

  謝莫如也過去祭了祭永福大長公主,朝中事務繁多,韋相一去,柳扶風升首輔,兵部尚書就空了出來,謝莫如點了馮飛羽任兵部尚書。畢竟,馮飛羽於江南籌建海軍,頗有功勞。海軍的事,則交由商月在東南鎮守。

  謝莫如與江行雲道,「說來商月對馮尚書頗是忠心,當時你們在海上失蹤,商月被寧致遠帶來帝都,他當時自己都不知怎麼著呢,心裡還惦記著馮尚書。」

  江行雲笑道,「商月與他是少時交情,多年在軍中,袍澤之情不比其他。」

  謝莫如頜首,道,「今永福公主剛去,嘉純與阿烈的親事,且放到明年吧。」

  這個,江行雲並無意見。

  倒是和順大長公主的府邸得了,自宮中搬了出去,李氏族人聽聞和順大長公主回了帝都,頗有些人過來請安。和順大長公主待他們說是親近,但也有些距離。這些年的風霜,和順大長公主已是看破了。骨肉血親的恩情,在她遠嫁的那些年,也都還了。謝莫如一向開明,已與和順大長公主說過,倘她願意再嫁,皇室也沒意見。和順大長公主曾先後嫁予兩代西蠻國主,對再嫁之類的事,已是興趣不大。

  年前,唐老夫人過逝,內務司小唐總管辭官守孝。

  至於與元寧帝關在一處的曹萱,死在了第二年的春天。多麼怦然心動的感情,元寧帝為著這個女人在明知謝莫如不悅的情況下,一而再,再而三的為這個心愛的女人求情,傷心,謝莫如以為他們的愛得持續一生一世呢,沒想到,只持續了一個冬天。

  曹萱死了也不過是往化人場燒了完事。

  第二年的春天,幾位邊關大將軍開始輪流來帝都述職請安,他們亦知道一些帝都事,也知道自曹氏毒殺案後,元寧帝再未出現在朝臣之前。這天下,到底是誰做主好呢?他們只知道,當初元寧帝甫一親政,就往他們各自軍中安排了諸多曹氏族人。這些能鎮守邊關的大將們,哪個是傻的?當時他們還擔心來著,結果,曹家迅速倒臺,族誅。

  他們得承認,他們與太皇太后的交情更好。

  在太皇太后的統治下,他們的地位更加安穩。

  反正元寧帝只是「病」了,又不是崩逝,就是元寧帝真的崩逝,他們到底也不能怎麼著。大家也便默契的不提了。

  只是,大家也沒料到,謝太皇太后突然就要分封先帝諸子,太皇太后給的理由非常恰當,「先帝過身時,他們年紀還小,未及分封。如今他們也大了,先定了封號,以後也要為朝廷鎮守一方。」

  於是,先帝二子穆熠封岷王,三子封越王,四子荊王,五子魏王,六子雍王,七子梁王。

  這一分封,諸多人都傻眼。

  無他,先時大家都算著,興許太皇太后沒準兒什麼時候就把元寧帝幹掉,然後另換個宗室做皇帝。如果太皇太后有換人做皇帝的意思,那麼,就不該這時候分封藩王啊。完全應該是,待元寧帝崩逝後,擇賢明之人立為儲君啊。尤其是岷王穆熠,先時大家對他的呼聲最高啊。

  結果,太皇太后竟給先帝諸子分封了。

  這起碼說明,短時間內,太皇太后完全沒有冊立新君的意思,當然,另一方面也證明,太皇太后不會對元寧帝下手。

  失望者有之,感慨者有之,觀望者有之,高興者,也有之。如今曹家人都死了,高興的除了些老派清流,就是晉王了。是的,晉王很高興,他與趙時雨道,「老五家的還是很講信用的,她答應我不會對皇帝那啥,果然她說話是算的。」

  趙時雨無奈,道,「這麼二五眼的話,也就是王爺會與太皇太后提了。」這時候還要保元寧帝性命,趙時雨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也就虧得太皇太后是要自己掌權,未有冊立新君之心,不然,晉王說這話,何其討人厭呢。

  晉王板了臉道,「再大的不是,不叫他出來就是。畢竟他是做皇帝的,總要留些臉面的。」

  趙時雨一笑,「知道了,王爺也是為你們老穆家一大家子著想。

  「可不是麼。」晉王歎道,「老五去的早,老三老四也先後腳的也去了。我好歹是做大哥的,皇帝到底是老五的後人。老五啊,就是去的太早,他要活著,斷不了這樣的亂子。」

  趙時雨掖揄,「殿下這話,當真明白。」

  「那是。」晉王問,「我,那啥,時雨,我讓你幫我找白雲仙長,你找了沒?」

  趙時雨道,「白雲仙長前年就仙逝了。」

  晉王歎一聲,頗是可惜。趙時雨打聽,「你又要問紫姑啊?」

  「是啊,臨走想問問,咱們東穆今兒叫個女人當家,氣數如何。」

  趙時雨就沒再理他了,晉王聽說老交情的白雲仙長已逝,只得帶著遺憾,與趙時雨離開了帝都,回到藩地去了。

  東穆國氣數如何呢?

  若干年後,北涼王太子在東穆國的支持下重返北涼奪取了王位,北有紀容,南有李宣,西有忠勇,東有商月,朝中有柳扶風李九江蘇不語馮飛羽以及那些隨著謝莫如年邁而逐漸生出些小心思的大臣們。帝都的風雲,裹挾著無數的私心私欲,在帝都的天空下上演著無數的悲歡離合。

  謝莫如七十歲時,柳扶風過逝,蘇不語繼位首輔。

  謝莫如八十歲時,蘇不語過逝,李九江繼位首輔。然後,李九江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給謝莫如獻了件龍袍。

  白髮蒼蒼的晉王拖著白髮蒼蒼的老友趙時雨又跑回帝都來,晉王說了,他不走了,他把爵位讓給兒子,自己在帝都長住。用晉王的話說,他得看著他們老穆家的江山,絕不能叫老穆家的江山改了姓。

  當然,晉王的豪言壯語在對著江侯爵時就啞了火,因年輕時辦過錯事,晉王大半輩子在江行雲面前有些抬不起頭。

  每當此時,晉王就無比的懷念早死的白雲仙長。

  時至今日,無人可以撼動謝莫如的權威,當然,諸臣也絕不樂意看到東穆國改姓了謝。謝莫如笑問李九江,「何必嚇他們。」倘她有稱帝之心,怎會等到現在?

  李九江道,「娘娘心太軟了。」李九江知道朝中有人暗地裡行卜問之術,問太皇太后壽數幾何。

  謝莫如道,「誰能永握權柄?這天下啊,太祖皇帝掌過,世祖皇后掌過,之後,輔聖公主、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康宗皇帝,都執掌過。在太宗末年,悼太子毒殺太宗時,我其實很受震動,太宗皇帝對悼太子,當真是有一無二,連江南大敗都不肯問罪於他。這樣的父子之情,悼太子仍會下手。就是仁宗當年,太宗皇帝對孝靜皇后那般不公道,仁宗有沒有想過,如果太宗皇帝死了,會不會好一點?至親骨肉,猶會如此。何況我與他們,並無血親。我其實倒慶幸這一點,倘是我的子孫如此,儘管能理解,怕仍會傷感。」

  「權力永遠是這般,多少人追逐嚮往不擇手段,那些行問卜之術的,不過小人,他們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權力,談何得到權力。終究不過這跳樑小丑罷了。權力啊,仁宗皇帝看得最是通透。」謝莫如道,「憑如何卜算,我在一日,這天下,就是我的。」

  謝莫如的執政溫和強大,無懈可擊。

  一些小人也只敢偷偷的私下問卜,太皇太后幾時回壽,而不敢想,要不要直接從太皇太后手裡奪權。沒人這樣想,也沒人敢這樣想。

  事實上,謝莫如八十歲時,一年連個噴嚏都不會打,她此生的光陰、面貌,似乎就停留在了四十幾歲時的模樣,就是當年北涼國再一次兵變,謝莫如聽到這消息時正在吃晚飯,那天她也沒有少喝一口湯。然後,滿朝文武都覺著,也許,哪天他們嘎嘣死了,太皇太后仍是這般溫和而強大的坐在寶坐之上,權握東穆江山。

  謝莫如的母族血統雖有強悍的懾權欲望,但,她的母族沒有太過長壽之人,很遺憾的是,謝莫如明顯繼承了謝家人的長壽,她的父親與祖父都是八十幾歲過逝,她的祖母更是活到了九十歲。大家由衷認為,他們已經可以開始預備太皇太后九十壽禮了。

  直到謝莫如八十三歲,先是江行雲過逝,其後,李九江病危,謝莫如親去李九江府上探望,李九江一生未婚,連後人都未過繼,他的府上,多是些舊僕在服侍。謝莫如譴退了諸人,坐要李九江床畔,李九江道,「本想多撐幾年,怎麼也要撐到娘娘身後才好,天意若此,奈何奈何?」

  謝莫如道,「我倒是願意走在你身後,我看著你走,比你看著我走,要好。」

  李九江髮鬚皆白,少時的俊俏已由雞皮鶴髮所取代,但他微笑之時,謝莫如似乎看到了那個青衣草鞋竹杖而來的少年,那少年的一雙眼睛,既溫和又傲氣,既平靜又深邃。李九江望向謝莫如,微聲道,「若有來世,只願與娘娘再次相逢。」

  謝莫如握住他的手,點頭,「好。」

  李九江勉力勾起唇角,他吃力的似要握撫握手邊的一軸畫卷,謝莫如見那畫卷放在李九江枕邊,便伸手取了來。李九江目光清透,看向謝莫如,微微頜首,目中透出依戀不捨來,終是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一代爭議極大的權相李九江,就此離逝。

  謝莫如親賜諡號,文襄,陪葬仁宗陵。

  李九江過逝後,謝莫如對岷王道,「我之後,元寧當如何?」

  岷王想了想,道,「當奉皇兄如一。」

  謝莫如道,「元寧之子少時夭折,他身後無子,我在時,自然無人提他的事。我之後,他被囚多年,手中無人,也不能如何。就是有人生事,無非就是借他個名義。阿熠,這江山啊,你坐坐就知道了。」

  岷王連忙道,「皇祖母一向硬朗,我還需皇祖母指教,皇祖母莫出此言。」

  謝莫如微微一笑,「人生百年,都有一死。我現在不叮囑你,難不成死後給你托夢?」

  這話,一點兒不好笑,倒是令岷王紅了眼眶。

  謝莫如拍拍他的手,之後將自己這些年的珍藏,諸藩王諸大長公主長公主都有份兒,還有,得入謝莫如眼的大臣們,她的舊交的家族,馮家、蘇家、李家、唐家、紀家,再者就是宮裡還在世的諸妃嬪太妃太嬪太皇太妃太皇太嬪們,每人一份。然後,謝莫如連自己隨葬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之後,謝莫如以元寧帝無子,封岷王為皇太弟。

  舉行過皇太弟的冊封禮,謝莫如再命禮部,尊奉元寧帝為太上皇,同時冊封岷王為帝。岷王待謝莫如恭敬如往,還是請謝莫如一併去朝上,謝莫如笑道,「你歷練多年,又不是孩子了,我就不去了。」

  岷王再三請求,謝莫如依舊不去,岷王只得自己去了。

  坐在那至尊寶座上,岷王不自覺的將手放在那飛龍扶手上,這是謝莫如的動作,他在謝莫如身邊久了,不知不覺,也學了來。

  諸臣上朝,三呼萬歲。

  謝莫如在慈恩宮展開那卷畫軸,畫紙用的是尋常宣紙,微微泛黃,可見並不是李九江富貴後所用的三層上等宣紙。畫中是一位紫衣少女,彼時,山花初綻,青春正好。謝莫如微微一笑,吩咐紫藤道,「取火盆來。」

  謝莫如將多年來李九江所作畫卷,連帶此圖,均付之一炬。之後,謝莫如將盆中灰燼裝在一個玉罐之內,與紫藤道,「你跟隨了我一輩子,今我大限將至,我素來不喜人隨葬,如果以後你在宮裡日子不好過,就去皇陵吧。」

  紫藤已是一頭白髮,她雙眼含淚,泣道,「娘娘。」

  謝莫如擺擺手,「有何好哭的,我這一生,雖少時坎坷,但,我這一生,母親愛我如命,仁宗皇帝未曾負我,康宗皇帝始終孝我,我有如行雲九江之摯友,有你等忠僕,我這一生,求仁得仁,餘願足矣。」

  謝莫如將紫藤打發出去,自己靜坐慈恩宮寶座之上,這張玉雕寶榻,曾經承載過多少權握天下的風雲人物,前朝明月公主、今朝世祖皇后、輔聖公主,今日坐在此寶座之上的是她,明日,又是誰呢?

  這一生,已是足夠。

  撫摸著那光潤的飛鳳扶手,謝莫如緩緩的閉上眼睛。

  元寧二十三年,一代皇后謝莫如於慈恩宮無疾而終,享年八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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