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直都有人想盡千方百計要對他挖角,範天曜一直都知道自己非常值錢,但任由那些人開出再高的價錢,他都不為所動。
在“夢幻俱樂部”裏,就有不少這類人物,其中有些人知道他的身世,跟他從學生時代就是莫逆好友。但,那時候的他並沒有接受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提議,到他們的公司去上班。
其中,傅少麒與東方徹等人都曾經向他開過口,他們都太有生意的眼光,知道他一定可以替他們帶來遠超過眼前雙倍的利益。
一直到他去了陶氏工作,他們都還沒放棄過這個希望。
進了這家餐廳,陶汝兒覺得自己忽然變成了刀俎上的肥肉,有些人用好奇怪的眼光看著她。
“為什麼他們要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是不是因為我穿的衣服很奇怪,還是我的頭髮梳得不好?”她低頭審視著自己一身白色的小禮服,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你想太多了。”他淡然地說,在侍者的帶領之下前往他們的座位。
他當然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她,這家餐廳的老闆就是傅少麒,不乏有些他們認識的熟人來這裏用餐。
他們一直都很好奇,他心甘情願淪落為管家,到底他的“新主子”究竟是否三頭六臂,才會讓他自甘墮落。
他們都戲稱汝兒為他的“女王”,而他是這女王的“總管”,什麼事情都“管”到了!只是這個說法他不予回應。
“他們明明就一直在看……”她不服氣地鼓起雙頰,以示抗議。
“你不要看著他們,就不會知道他們在看你。”
他這種提議好無理,但她卻沒法子反駁,確實是因為她的眼睛四處亂瞟,才會看到別人正在看她。
但他應該教她要正視對方吧!怎麼會教她要當一隻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裏當沒看見敵人就算了呢?
今天的他真是奇怪。
用餐的禮儀也是他要訓練她的功課,雖然她的父親陶楷也是出身名門世家,但是這二十年來過著普通平民生活,對她這女兒也從不做任何要求,但她以後總會面對商業飯局,在正式場合中,沒有得體的禮儀會令人看輕恥笑。
侍者將他們帶到了預約的位子上,這個位子非常獨立而且靠窗,窗外的風景是大臺北的夜景,是經過特別安排的。
陶汝兒只想到要享用大餐,壓根兒沒想到什麼用餐禮儀,聽說這家餐廳供應的是新式的法國料理,她其實是不太懂啦!不過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特殊,但風味又很溫醇,才吃了前菜,她就已經開始在想飯後要叫什麼甜點了!
忽然,一個年約五十中旬的中年男人朝他們這裏走過來,不顧侍者的阻擋,走到了他們桌旁。
“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天曜,好久不見了。”男人冷笑了兩聲,又道:“範家還真是出了一個好兒子,竟然對自己家裏的事不聞不問,真是成器呀!”
“多謝恭維。”範天曜很冷靜地回答,繼續用餐。
“范管家,這位元先生你認識嗎?”陶汝兒可沒他那麼冷靜,抬眸用很好奇的眼光看向來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難得多了敵意。
“他是——”
“我是他舅舅,我叫劉裕,你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剛繼承了陶氏企業的女總裁吧!久仰大名。”說著,他的手就要伸向陶汝兒,卻被她硬生生躲開。
“我還以為你是范管家的仇人呢!沒想到竟然是他舅舅,有這種像仇人一樣的舅舅,我一定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悲傷。”她起身躲到範天曜的背後,小聲地喃喃自語,偏偏每個字都讓對方聽得一清二楚。
“你——”劉裕原本想發難,但瞧見范天曜冷峻的臉色,以及礙於場面的關係,立刻又恢復了笑臉,“小孩子的話,我不計較。”
陶汝兒拾眸瞅了他的笑臉一眼,拉了拉範天曜的衣袖,“他的表情變得好快,明明就很生氣,還要裝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難怪你交代我說商場上的人沒半個可以相信,真的耶!他們出門的時候好像都戴了好幾副面具,隨時可以替換,誰知道他們哪個表情才是真的。”
說完,她嫌惡地噘了噘小嘴,決定自己不喜歡這種感覺。
“心裏知道就好,別擺在嘴上說,比起自己的虛偽,有些人更恨被人看 自己的虛偽。”範天曜唇畔一抹淡淡的笑意,沒把她揪住衣袖的小手拿開。
但他要記得提醒自己要她把這個壞習慣改掉,這種舉動怎麼看都像一個孩子一樣幼稚。
“你們——”劉裕被他們兩人的一搭一唱說得滿臉通紅,這時他們的身旁也因瞧熱鬧聚了不少人,這下子他更不能發難了!
“范管家,我們不要跟他再扯下去了,我覺得好煩,我們去那邊好不好?”她指了會場的另一個方向,又揪了揪他的衣袖。
“好吧!”範天曜點頭。
“慢著!”劉裕喚住了他們,輕輕地冷笑了兩聲,“你剛才喊他什麼?范管家?難道,外面的傳聞是真的,你真的從陶氏總經理的位置被降為一個管家,幫人家操持家務?範天曜,你不覺得自己真的太丟範家的臉了嗎?
雖然你是範家沒用的次子,但也不需要如此作踐自己吧?”
“你憑什麼說他沒用,他才沒有作踐自己——”
“汝兒小姐,冷靜,如果你上了他如此拙劣的激將法,並不是他太聰明,而是顯得你太沉不住氣了。”範天曜拉住她,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
“范先生,請問這裏有什麼問題嗎?”會場的經理出來說話了,他的眼光是直對著範天曜,沒把劉裕放在眼底。
“沒事,只是碰到了不太想見到的熟人。”范天曜冷然地說道。
“我懂了。”經理轉首笑看著劉裕,揚手招來兩名服務生,“這位先生,我們的人會帶你出去,如有招呼不周之處,請多見諒。”
“你這是幹什麼?”劉裕臉色一變,“我可是客人,我沒說要走,誰能趕我走?”
“范先生不想見到的客人,我們不想招呼。”
“哪有這樣的道理?他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嗎?把你們老闆叫出來,讓我跟他說說,教你們老闆……”
“這就是我們老闆的命令,請立刻離開,否則敝人我就要請保全人員來處理,您不想這樣“勞師動眾”吧?”經理露出很“營業用”的笑容。
“哼!給我記著!”劉裕聽出了他話裏不客氣的意味,知道再待下去會把事情鬧大,冷哼了聲,轉身就走。
“回你的位子上坐好。”自始至終,範天曜的反應都是一貫的冷淡。
陶汝兒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但是她再也沒有心情品嘗食物的美味,一雙美眸不時地覷著對面的男人。
她從沒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一貫的冷漠,但多了一點哀傷……
車子在夜色之中平穩地行駛著,並排的黃色路燈就像流影般不斷地被拋在後頭,陶汝兒坐在駕駛座旁,小手玩弄著收音機,一會兒打開,一會兒關上,轉錯頻道時還會發出刺耳的吵雜聲。
“你有話想問我,就直說吧!”範天曜開著車子,轉動方向盤下了高架橋的交流道,動作非常的熟練流暢。
“我才沒有話要問你。”她繼續製造出擾人的噪音,嘴硬地假裝自己一點兒都不關心他。
“如果你沒話想問我,那就別再玩收音機,很吵。”
才正想把收音機再打開的陶汝兒一手停頓在半空中,片刻後,只好乖乖地收回手,呆坐在副駕駛座上。
車子正在停紅燈,她轉頭望向窗外,正好看見擺在路邊的小吃攤,轉頭伸手一把捉住了他握住方向盤的長臂。
“我現在要吃米粉湯跟油豆腐,我一定要吃。”
範天曜轉頭與她堅決的小臉對個正著,她像個小孩子似的,那表情仿佛在說如果不讓她吃,她就哭。
“我肚子餓。”
他抿唇沒發片語。
“剛才那個人一鬧,我沒吃到什麼東西,現在肚子餓。”聽她這麼說,難道他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嗎?
她那雙大眼睛亮得像玻璃珠似的,絲毫沒有遮掩地直視著他。
這時,紅燈變綠,後頭的車子不耐煩地對他們按了喇叭,範天曜歎了口氣,踩下油門,打方向燈開始就近尋找一個停車位……
吃著雖然不算頂級美味,但湯頭熱呼呼的米粉湯,還有鹵得還算入味的油豆腐,陶汝兒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們兩人的盛裝打扮,在這一排小吃攤上不斷地引來側目,但陶汝兒卻覺得真正招引旁人目光的,是外表出色,氣質冷峻疏離的範天曜。
隨便吃了兩口,她的手就停了下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餓了,只是想找個地方,好好坐下來,可以跟他兩個人談談心事。
但顯然可見她挑的不是一個好地方,這裏好吵,到處都是路人和食客。
“如果你吃飽的話,那咱們就買單吧!”說著,他就要掏出皮夾付帳,但被她一手給揪了回來。
“為什麼那個人要說你是沒用的次子?”她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袖,嬌嫩的嗓音並沒有大過一旁的食客,但足以讓他每個字都聽見。
範天曜回眸深深地覷了她一眼,她那雙大眼睛仿佛可以一望到底似的,那亮澄澄的光芒看得他幾乎感到心慌。
他從小就生長在一個充滿虛偽和謊言的環境之中,每個人的眼都像蒙了塵似的,沒有人可以被看穿內心真正的想法。
但她不一樣,她不怕被人看穿內心的想法,相反地,她讓他一眼就看穿,她是真的很關心他。
他坐回位子上,已經有心理準備面對她的“拷問”。
“你不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你舅舅要說那種話,我不喜歡聽到他說你的壞話,他為什麼要說你的壞話?”
她的喜惡完完全全地寫在臉上,明顯可見她對劉裕真的感到很不高興。
“他說的是事實,在我家,我不但是一個沒用甚至於還會礙事的兒子,所以,在我能夠獨立之後,家人就迫不及待把我趕出來,要我自食其力,免得我繼續留在家裏,造成繼承上的爭執,接班的位子只有一個,多餘的就是沒用。”他陳述的語氣淡然得仿佛說著不相干人的事情。
“你明明那麼好,你的家人不要你嗎?”
“他們沒有任何人需要我。” 一
“你不難過嗎?你們明明是一家人,他們怎麼可以不要你?他們——”
“我不難過,你不需要替我打抱不平。”
他的反應越是平靜,她的心裏就越難過。
“我們結婚吧!”她要接近他,要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近到再也沒有一絲空隙可以阻隔在他們之問。
“什麼?!”他錯愕地瞠圓了雙眼。
“結婚啊!我們結婚吧!”
雖然已經晚上十點,但路上還是不少車子在行駛,不斷地有人往小吃攤這裏聚集過來,店家擱在櫃子上的小電視不斷地傳來新聞主播的聲音,所有的聲音交集在一起,應該是吵得要命,但這些聲音卻滲不進他們方圓半公尺之內。
他一動也不動,像是突然被石化了。陶汝兒眨眨大眼睛,心想她只是提議要結婚,他需要如此大受震驚嗎?他的反應真是傷人。
“你說話呀!”
“別開玩笑。”他別開眼眸,逃開她熱烈的大眼睛。
“這就是你的回答?我那麼認真在跟你求婚,你居然當作我是在開玩笑,早知道我就不說了。”
“你本來就不應該說。”
他的冷淡像針一樣螫疼了她,陶汝兒生氣了。
“你……你的個性真的很討人厭,你知道嗎?人家可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敢開口向你求婚,結果……”她本來想要平心靜氣地把話說完,但還說不到一半,兩泡淚水就已經浮上眼眶,快要氾濫出來。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求婚耶!
他竟然是這種反應!他竟然……氣死人了啦!
“你是因為同情我的可憐,才要跟我求婚的嗎?”他回眸正視她,語氣再認真不過了。
“才沒有,我怎麼可能因為同情心而跟一個人結婚呢?我再怎麼同情氾濫,也不可能跟路邊的流浪貓、流浪狗求婚吧?!”她含著委屈的淚光瞪他,“當然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會開口求婚的嘛!”
“為什麼是我,你才會開口求婚呢?”她能拿來相比的只有流浪貓和流浪狗嗎?範天曜心裏覺得好無奈。
“我也不知道。”
她直截了當的回答讓他傻眼,半晌回不上話。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喜歡你吧!”她忽然得出了這個結論,覺得他一副被嚇到的表情比剛才聽到她求婚時更傷人。
她到底是如何從“不知道”得到“喜歡他”這個結論的?範天曜真的被嚇傻了,她這丫頭的腦袋構造真的很奇怪,邏輯思考也古怪到了極點,簡直教他歎為觀止。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在對你告白?你不要不說話呀!”她拉拉他的衣袖,強迫要他給一點反應。
凝視著她白淨的小臉,他的心裏很平靜。這不是愛吧!這種平靜到像魚兒在乾淨水裏優遊的感覺,並不是愛吧!他緩緩地揚唇微笑。
“我並不喜歡你,如果貿然答應與你結婚,只怕會傷了你。”其實,他知道當初老夫人為什麼會立下那種遺囑,因為她知道他對人太過冷漠疏離,要跟他結婚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但他能夠保護她的孫女,這一點卻是無庸置疑的。
陶汝兒纖手絞著他的衣袖,絞得那上好的衣料都皺了,最後,一抹燦爛的微笑泛上了她的小臉。
“我們試試吧!不試一試,怎麼會知道結果是好,還是不好呢?就試試看,說不定,最後你會愛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