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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脈脈[修仙]》第13章
第13章 過往

   「人人都知道極獄之淵裡有冰火紅蓮,但很少有人知道極獄之淵裡面是什麼模樣。我也是跌進去後,才知道那裡為何要帶上一個『獄』字。」

   容雪淮持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看那涓涓的淡綠色水流從壺嘴注入杯中,略帶嘲意的微笑一下:「因為人在跌落極獄之淵底部的時候,要下十八層獄。不用擔心摔死跌死,畢竟那人的肉身在之前就被種種刑罰折騰的連個骨架子也沒有了,能在極獄之淵底部活著的,只有魂魄而已。」

   茶已倒好,容雪淮卻沒有喝。他把目光放遠,再放遠,口中雖然還在慢慢講著當時的事,思緒卻已經回到了那整片整片的黑暗裡。

   當年他師兄偷襲他的時候,他毫無防備的就中了一劍,可即使如此,容雪淮仍有一爭之力——如果不是他這樣聰穎強大,他師兄何必擔心容雪淮搶了域主的位置,對他下手?

   然而容雪淮平白挨了那十六劍。不因為別的,只是那一瞬間完全灰心而已。

   他師兄用的,是當時他絞盡腦汁編出的一套殺招,十七劍全都對準要害。他為了編纂這套劍招,空閒時分翻了三年的典籍,實戰的時候又千錘百煉的修改,如此心意,不過是怕那人性格過於溫文,有了被人算計到不得不狼狽保命的時候。

   豈料到那劍法卻被用在了他身上,與此同時刺入他身體的,是他用自己的三滴本命精血煉出的一柄神兵。

   在那一刻,師兄弟兩人誰沒有開口。容雪淮瞬間就體味到了他師兄傳達給他的意思:師弟你若真那麼在乎我,不如就這樣死吧。

   他師兄既然能夠一朝翻臉揭了多年來的假面,手裡未必沒有更強悍更狠戾的招數,未必沒有更鋒利更霸道的兵刃,之所以用著容雪淮所贈的兩樣心血之作,不過是表明自己的態度,逼著容雪淮這樣重恩重義的人不加抵抗,去死而已。

   氣氛驟然間急轉直下至此,容雪淮唯有蒼白的愴然。

   一死而已……容雪淮如他所願。

   最後一劍釘進容雪淮心房的時候,他伸手搭住了他師兄的劍刃。此時他已經搖搖欲墜的半跪於地,唯一支撐他的東西,竟然是那柄穿透了他心口的劍。

   容雪淮一張口,就有血從他口中湧出來,沾濕他常年潔淨的白衣。他什麼都不做,只問了他師兄一句:「為什麼。」

   師兄依舊溫文爾雅的微笑,他跟容雪淮講,師父透露了讓他輔佐容雪淮的意思——然而這怎麼行?他是映日域的開山大弟子,鞍前馬後的隨侍了師父那麼多年,容雪淮這個小師弟還是他當初撿過來照顧,養大成人的,如今怎麼能讓你喧賓奪主,獲得我期盼已久的位置?

   容雪淮就苦笑一聲,不再說什麼。他沒有說自己已經推拒了這件事,也沒有講他打算在傳域主之位時遠遠避開的打算。他再問了師兄一句:「同門一場……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遠遠投個胎吧。」

   他師兄就笑得更深,極慢極輕柔的反對道:「不好啊,師弟。你不少個幾魂幾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師兄終究放不下心啊。」

   這麼多年的情誼,在他師兄面前,原來竟然換不來一個全魂。

   牽掛近乎笑話、真心成為笑料、恩義幾近諷刺,唯獨真實的,是刻骨銘心的絕望。

   身後就是極獄之淵,身前之人還用永生永世墜入畜生道威脅,容雪淮還有什麼不明白?他也低低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被口中湧上的血嗆了一口。他小幅度的掙扎磨蹭著,慢慢從師兄的長劍上把自己退下來。

   他就跪在極獄之淵的邊緣。

   他對師兄氣息微弱的說:「師兄,你對我有再生之恩,雪淮今生實在無以為報。唯有今朝身殞於此,全你此生兄友弟恭,全你一世重情至性,全你往日無雙恩義。」

   他用最後的力量晃了晃身體,跌了下去。

   等待著他的是充滿無數折磨和酷刑的鋒利黑暗,絕不比往日催人入夢的黑甜鄉愉快柔軟。

   杖打鞭笞、拔舌折指、吊筋抽腸、剝皮火烙、碎石埋身、飛灰掩口、車裂梳洗、揎草凌遲、敲骨灼身、磨心刀鋸……等一個人的肉體完全泯滅,只留下魂魄到達極獄之淵淵底之時,十人九瘋。

   容雪淮並沒有瘋,他只是想死。

   在極獄之淵裡,他的身體每時每刻都體味著強加於神經上的劇痛,而他的靈魂卻受到更深刻的來自心靈的愴然和折磨。

   與常人的想像不同,極獄之淵並不是一片漆黑。正相反,極獄之淵有火,常年映照著迷離血色的紅光。

   火是人人皆知的冰火紅蓮,光就是這朵紅蓮跳躍燃燒出的光芒。它誕於極獄之淵,天生就帶著幾分邪性,雖然是火,卻比冰雪還冷,不動肉體,專燒魂魄。這是天下間至陰至寒至冷至冰之火。

   容雪淮墜入淵底時全無求生之心,本欲一死了之,卻被一名正道前輩所救……一直以來,他似乎每每到了絕望的時候,總是有人能喚醒他的希望,譬如他的師兄,譬如這位前輩。

   那位前輩重新喚醒容雪淮心中的正義平和。舉世皆濁唯我獨清,清是錯嗎?世人害我辱我謀我憎我,我仍抱守殘善,善是錯嗎?

   一直以來,容雪淮執著堅持的一切,也許被嘲諷,也許被輕視,也許被反禍自己,但那終究都沒有錯。

   那位前輩進入極獄之淵前做的比容雪淮更多,如今即使身在淵底,信念依然比容雪淮更堅定。

   容雪淮敬他如師如父。

   蛇出沒七步之內,必有其解藥。在極獄之淵淵底想要不被燒死,只需挺過紅蓮火三次煉魂,而若是想從極獄之淵中掙出,就要熬過十六次煉魂,重塑了紅蓮火體即可。

   每一次煉魂,並不比那完全粉碎肉體的疼痛更輕微。

   雖身於無邊煉獄,然而心懷無上光明。容雪淮本來以為,自己是可以重塑身軀,離開這裡。既然當初跟師兄恩義相抵,他從此就能隱居一方、寄情山水,若是出去時對方已經繼承了域主之位,自此就各不打擾,相安無事,斷情絕義的。

   然而世界總對他如此惡意。每每給他希望,再讓他絕望。

   前輩魂魄被此處盤踞的一個魔修吞噬,那魔修恰好正是當年致使前輩跌入此處的罪魁禍首。他修煉的是邪魔道,在極獄之淵外曾創建過一個門派,叫天魔門。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殺了老的,魔修自然不會饒了小的。容雪淮為了躲避他的追殺吞噬,一頭栽進了紅蓮火裡,還被這魔修死死守住。讓容雪淮一次煉魂後無法趁機逃出,唯一的生機便是再迎接下一次不容喘息的煉魂。

   這一次,支撐他活下來的是仇恨。

   待容雪淮從冰火紅蓮中走出,一寸寸把那魔修的魂魄灼燒成灰的時候,他迎著對方驚恐的眼睛,溫和笑道:「我才知道,原來收服紅蓮的條件,是要撐過八十一次煉體……多謝閣下啊,我承你的情。便祝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祝你斷子絕孫,自此無繼香火,祝你滿門具喪,好讓你的徒子徒孫也嘗嘗淵內老祖享用過的滋味。」

   他可以出去了,沒有什麼仇敵阻撓,沒有什麼煉獄折磨,這次他出去的名正言順。

   容雪淮將要從深淵中爬出來的時候,心中滿是戾氣和恨意。常人如他一般三番五次的經歷了這些事情,早就該理直氣壯的發瘋發狂、自私自利,從此大殺四方凶名遠颺。然而天意弄人,讓他在將爬出來的時候看到一份新鮮的祭祀。

   贈至摯友雪淮——來自上官海棠。

   他從把那一片一片帶著火的的祭文拿出來,讀到師兄已經離去的消息,讀到朋友對自己的思念,淵上重重疊疊飄落的紙錢如新雪一樣撒了他一身。待他登上實地,海棠君已經悲泣長嘯著走遠,地上殘存尚有餘溫的灰燼,和幾份食物花圈。

   容雪淮大笑,極盡愴然。

   旁人有他這樣的經歷,本應理所當然的扭曲心性,但他偏偏是容雪淮。故仇已結,舊友惦念,心有牽掛,他就無法如妖似魔墜入邪道的容雪淮。

   但當年的那些經歷,畢竟還是改變了他很多事。他再不愛出門跟旁人交往,也很少允許別人近他的身;他出門時誅殺魔道手段極其殘忍,世人皆謂菡萏花君身處正道,更勝邪道。

   那年春天,容雪淮殺上天魔門去。偌大的邪派宗門,從宗主長老到血魔妖獸都被容雪淮屠殺貽盡。厚厚的血色肉醬鋪了漫山遍野。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天魔宗上空遮天蔽日的飛舞著千里鷲鴉,這些食屍的禽鳥一時成了一道恐怖的盛觀。

   披血帶煞,自極獄之淵中破淵而出的菡萏花君震驚了整個修真界。邪道恨他畏他,正道忌他憚他,十年之內,無論正道魔道,菡萏花君的名號俱可止小兒夜啼。

   上官海棠一直對容雪淮對待魔門的手段不甚贊同,他只是不知道兩件事。

   第一件,容雪淮對付他們的刑罰,大多是他自己當年經受過的。

   第二件,除卻天魔宗那次,容雪淮用在他們身上的招數,都是那些魔門弟子為了煉製法寶丹藥,收集怨氣血魂,在普通百姓、妙齡女子、正道修士身上用過的。看一看他們的本命法寶,就知道那弟子曾對他人施用過什麼手段,容雪淮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容雪淮不喜歡鮮血,也不喜歡別人的痛苦,更不以別人的慘叫哀嚎為樂。

   他只是要讓那些人知道,他們那樣做,會讓別人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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