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謝則安以前從來沒遇到過趙崇昭這樣的人。
趙崇昭對他掏心掏肺,自然也想他對他掏心掏肺。作為一個成年人,要做到這種事還真不容易,至少謝則安做不來。
照理說身居太子之位的趙崇昭更不應該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但趙崇昭偏偏真的是這麼想的。這樣一份單純讓謝則安不忍破壞,但趙崇昭總是要成長起來的,這樣的想法總會消失……
想想還真有點捨不得,謝則安想了想,微笑著祭出忽悠*:“我只是在信裡和燕大哥聊了幾句而已,聊的時候我怎麼知道燕大哥是不是真的會去做?要是我和每個人說的話都給殿下你複述一遍,殿下一定會嫌我煩。”
趙崇昭聽完也覺得有道理,謝則安才多大一點啊,怎麼可能他說什麼燕沖就做什麼?
趙崇昭還是抓住謝則安的手不放:“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會去做的。”
謝則安點頭說:“嗯。”
兩個人和好如初,趙崇昭拉著謝則安去東宮暖房那邊。東宮和京城各處的玻璃大棚早幾年已建起來,如今京城和臨近的城市冬天統統能吃上新鮮的蔬菜瓜果。原暖房的負責人依約來為謝則安管理玻璃大棚,平時都宿在東宮這邊。
見謝則安和趙崇昭相攜前來,負責人眼皮抬了抬:“殿下,小謝官人。”
相處久了,趙崇昭對這個老頭兒頗為敬佩,頷首說:“您辛苦了。”他拉著謝則安往裡走,“我和三郎來看看那批新種子長得好不好。”
老頭兒說:“還行,棉花、玉米、花生長勢都不差,還有兩種叫辣椒和豌豆的也都結果了,殿下和小謝官人要去瞧瞧嗎?”
謝則安精神一振,說道:“當然要!”
這幾年東宮的大棚都沒閑著,一年四季都在栽培從色目人手裡得來的物種。燕沖把控西夏之後又往西給謝則安找來了不少新種子,謝則安不是專業人士,也不管那是啥東西,一律交給老頭兒栽培。
有些種子未經“馴化”,根本沒法大範圍栽種,老頭兒的主要任務就是讓它們變得適應這邊的水土。
謝則安描下所有“新物種”的圖譜,暗地裡憑藉著記憶把這些“新物種”所在的地方標記起來。經過六年的整理,他幾乎把這個時代的海上航線還原出來了。
謝則安這麼賣力不是沒有原因的,趙英當初看了《西遊記》的開篇,找他去訓話說怎麼能給趙崇昭灌輸佛道思想。謝則安覺得趙英這種具有科學世界觀的皇帝實在太難得了,頓時有了他鄉逢知己的感動,洋洋灑灑地給趙英說起何謂“科學世界觀”。
首先,地球是圓的;其次,我們如今知道的“世界”只是整個世界版圖中小小的一隅,外面還有廣袤無垠的海洋和好幾個大陸板塊……
趙英:“………”
謝則安說的事讓趙英有點消化不來,擺擺手讓他找點證據再來說話,謝則安只好硬著頭皮給趙英補充“在岸邊看大海上駛來的船,先看到的是船帆”、“地球繞著太陽轉同時還自轉”之類的基礎知識。
趙英的世界觀有點崩塌。
謝則安再危言聳聽:“不知道這時候有沒有進入航海殖民時代……”
想到世界上可能還有更多強敵,趙英心中一凜,打發謝則安好好琢磨。
謝則安出人意料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趙英已經懶得去深究。謝則安可是能讓惜言如金的國舅出言提醒說“對他好一點的人”,他即使不能真的把謝則安當自己後輩來看,儘量信任和保護好謝則安還是可以的。
趙英決定用一個人的時候,絕對能讓對方感到很舒坦,至少謝則安感受到了。
相較而言,趙崇昭像是他的玩伴,而趙英更像是他的“上司”。有這麼個聽得進自己話的“上司”,謝則安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他積極地給趙英獻上了“世界地圖”當壽禮。
趙英看完後把自己關在寢殿裡許久,叫人臨摹了一幅掛在裡頭,又找謝則安說了許久的話。
謝則安第一次看見趙英野心勃勃的另一面。
趙英看著“世界版圖”時,眼睛都是亮的。這也是趙英一改前面十幾年的作風,大力支持燕沖控制西夏的原因——不想安守一隅,那就得強盛起來。要是連周圍的小國都收拾不好,面對那些野心更大的“殖民軍”時怎麼可能取勝?
就連從前不被趙英看好的太子也因他一直以來的好武之心而頗得趙英青眼,時常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
沉睡的獅子一旦醒了過來,誰都無法再阻止它。
作為一個不小心叫醒了獅子的人,謝則安壓力山大。
他只能認真地分析目前的“世界格局”。
謝則安帶著一大批“新物種”回到謝府,謝望博和沈存中正在亭子裡聊天兒。遠遠瞧見了謝則安,謝望博說道:“走,去瞧瞧三郎那小子又弄了什麼回來。”
沈存中對謝則安喜愛得很,起身和謝望博齊齊走了過去。
沈存中覺得謝則安簡直是福星,他幫謝則安把鐘錶做了出來,謝則安卻幫他把新曆法推了出去!
前些年新印刷術和新造紙術弄了出來,謝則安提出先找點東西試印,結果印了一大批“月曆”出來。也不知他是怎麼說服趙英的,居然能讓趙英把它分發到各個鄉縣指導農時。百姓可不管什麼新曆法舊曆法,一看這東西把時節算得這麼准,當下認准了它,到了年末,大夥都叫自己的父母官明年再照著這個來安排農事。
曆法最重要的用處就是這個,一看效果這麼好,趙英又認可了它,朝廷裡漸漸沒了反對的聲音。
沈存中簡直想抱著謝則安親兩口!
謝則安遠遠看見兩個目光炙熱的傢伙朝自己走來,頭皮一陣發麻。他抱著懷裡的蔬菜瓜果,靦腆地笑了起來:“大伯,沈先生,你們都在啊!”
謝望博說:“你懷裡抱著的是什麼?”
謝則安說:“何老種出來的新東西,我看著挺好吃的,拿回來給大夥嘗嘗看。”他從紙包裡掏出一個番茄,“大伯,沈先生,你們要嘗嘗看嗎?直接吃也行。”
謝望博看著那紅得滴血的顏色,有點卻步。
沈存中卻沒那麼多諱忌,拿過來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他嘗了幾口,說道:“剛吃有點不習慣,多吃兩口感覺還不錯,又酸又甜。”
謝望博將信將疑地取了一個往嘴裡送。
謝則安說:“我等下叫人用糖醃點,那樣吃著也挺好。”
謝望博看著謝則安抱著的食材,對沈存中說道:“存中,中午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沈存中一口答應:“好!”
謝則安見謝望博一臉自然地慷他人之慨,也不在意,笑著說:“我叫廚房準備準備,等會兒來個火鍋。”
火鍋在這時代並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只不過大多是在碼頭那邊幹苦力的人吃的。做苦工的人哪有閒心分桌吃飯,搭夥把菜買好,用個大鍋把水一熱,菜放下去燙一燙,就地分吃。
謝則安圖好玩去和他們“搭過夥”,吃過那種“大火鍋”,覺得挺痛快,回來也自己弄了。謝暉夫婦不在,他們一家人沒誰是愛講究的人,到了冬天時不時會刷上一兩次。
謝望博長住謝府,沈存中又是常客,對這種吃法都已經不陌生了。這樣吃雖然有點不雅,但把門一關,誰在乎這種事!
兩人安安心心等吃飯。
謝則安把食材抱到廚房,簡單地把處理方法告訴廚娘後回到主屋。
謝大郎正在院子前面那一大片空地上教謝小妹和長孫二娘習武,女子學堂雖然開了,二娘卻還是一身男兒打扮。謝府不比學堂,她要是換回女裝頻繁登門,外人難免會說三道四。
久而久之,眾人竟只記得長孫家有個二郎,而不記得她是二娘!
謝則安見謝大郎板著臉站在那兒,眉心透著些無奈,不由幸災樂禍地抿唇笑了笑。
要教兩個女娃兒練武可不容易!
謝則安從旁邊溜進屋,找晏寧公主說話。
晏寧公主剛過完十三歲的生辰,精神比往日要好得多。她聽到謝則安的腳步聲,把目光從院子裡收了回來,說道:“三郎你回來了?”
謝則安說:“回來了。怎麼?想出去和小妹她們一起學?”
晏寧公主說:“三郎別取笑我了,我這身體哪裡受得了。”她看了眼院中的二娘,再看了眼謝則安,不著痕跡地問,“三郎你覺得二娘怎麼樣?”
謝則安有點摸不著頭腦,想了想,說道:“挺好的,聰明肯學,要真是男孩子,長孫家肯定會由她來繼承。”
晏寧公主見謝則安一板一眼地評價,不知該氣惱還是該歡喜。謝則安已經十六歲,理應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偏偏謝則安行事端正到極點,平日裡對她恪守禮儀,在外也從不流連風月之地,甚至不會多看女孩子一眼,仿佛生來就這麼不好女色。
有這樣的好駙馬,她應該高興的。可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雖有楊老幫著調理,卻還是無可避免地越變越虛弱,她看著還挺精神,事實上卻是在一點一點地耗光僅剩的生命。
能看到兄長越來越長進、大慶越來越強盛,她應該滿足才對。
可越是感覺到自己的極限所在,她心裡越是焦急和羞愧。
她一直拖著沒給謝則安考慮好人選,實在是太自私了。現在不好好想,難道到時隨便抓一個充數?
晏寧公主問:“……你喜歡二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