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洛漸清一路向深淵而去。

　最近這六年時間，他一直待在梧桐樹附近，為了照顧玄靈子，鮮少走遠。所幸這斷情崖第九重險境裡並無太大的危險，洛漸清一路上也只碰到了幾頭大乘期的黑暗巨獸，大多數還是渡劫期以下的妖獸，根本無法對洛漸清造成一點威脅。

　李修晨被懸掛在長長的捆仙索上，好似一隻鐘擺，左右搖晃。起初他還會罵罵洛漸清，嘴上說一些不乾淨的髒話，洛漸清有空便折磨他一下，沒空便一劍將他的嘴戳爛。到後來，李修晨就算嘴巴復原了，也不敢再隨便罵人了。

　等快要抵達深淵的時候，那一道道烈風已經愈加明顯。

　呼嘯而過的寒風好似尖銳的刀子，從洛漸清的臉頰上刮過，雖說無法刺破他的皮膚，可是那股子寒意卻順著他的腳底板往頭頂上爬。

　還未來到深淵，便能感受到隱藏在其內的恐怖壓抑。

　李修晨似乎也發現自己正在往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而去，他大聲喊道：「你這是要去哪裡？我不去！我絕對不要去！你現在就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好了！」

　洛漸清冷冷道：「閉嘴。」

　李修晨掙紮著想要逃脫，他雖說已經有合體期修為，可是他的肉身卻比洛漸清差了太多。這些罡風目前不能對他造成生命威脅，可是卻一片片的刮著他的皮肉，讓他痛苦地不斷嘶嚎。

　「我求求你殺了我吧，洛漸清……大師兄，大師兄！我是你的師弟啊，我們同門師兄弟一場，你不如一劍刺穿我的元神，我就是死也不想再受這些折磨了啊！」

　洛漸清徑直地往前飛著，哪裡理會李修晨。

　李修晨繼續嚎叫道：「你殺了我吧，你讓我死，我真的想死！你刺穿我的元神吧！大師兄，你是我們太華山的大師兄，我一直非常崇敬你，你讓我死吧！」

　李修晨便這樣咆哮了一路，一直在說洛漸清的各種好話。一會兒說洛漸清絕對是被陷害他，他從來不信洛漸清會背叛太華山；一會兒又說昊星子那幫正道人士以及妖族眾人都是嫉妒，他們是嫉妒洛漸清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他們都無恥下流。

　等到快要臨近深淵的時候，那罡風已經便成了一個時辰來一波，將李修晨割得全身再沒什麼好肉。

　到這時候，他已經開始瘋癲了，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罵昊星子還是在罵洛漸清。洛漸清稍稍思索了一會兒，估摸著是該罵自己了。

　之前李修晨說自己有重生之法，但只要元神破碎，那就必死無疑，沒有回轉之地。洛漸清怎麼可能信他？按照李修晨這種人的品性，那就是貪生怕死，怎麼可能主動尋死？

　洛漸清絕不可能動手殺他，無論能否殺得了他，總之此刻是不可能殺他的。

　扶著玄靈子，洛漸清很快到了深淵附近。走到這裡，他已經本能地感到了一絲危險，他更加小心翼翼。然而正當他即將跨過一片湖泊時，卻忽然聽到一道破風聲從自己的身後響起。

　洛漸清趕緊往湖上的一座小島那邊躲去，但一切已晚，對方已然發現他。

　「是你！」獨絕天老詫異的聲音陡然響起。

　斷情崖第九重險境裡是一片濃郁得永遠化不開的黑暗，不知是否是元神變異的緣故，洛漸清的靈識比之前那些進入這裡的大乘期修士還要強大，他能透過這片迷霧般的黑暗，看到大約百米以外的東西。

　洛漸清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如此倒霉，他此刻正處於第九重險境的入口附近！

　獨絕天老居然會選擇這個時候進入第九重險境，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恰恰在洛漸清經過的時候，他就剛好進來了！而且他的靈識竟然也可以擴大到百米以上的範圍，能察覺到洛漸清的行蹤！

　洛漸清的腦中瞬間閃過七八種逃跑的法子，誰料就在此刻，李修晨聽到獨絕天老的聲音，激動地大喊道：「是誰？是誰來救我了嗎？快來救我，我在這裡，快來救我……啊！」

　洛漸清第無數次的廢了李修晨的嘴，可是獨絕天老已經從驚愕的狀態中反應過來，快速地飛向洛漸清這裡。

　如山般的浩瀚靈壓轟隆隆地降臨，將洛漸清的肩膀往下壓了三寸，整個人向下一沉。洛漸清咬牙抬起了霜浮劍，以一劍抵擋住獨絕天老的威壓逼迫，這下子也不管到底如何了，他抱起玄靈子，手裡拎著捆仙索的繩子，轉身便往深淵的方向趕去。

　獨絕天老怒道：「哪裡逃！」

　李修晨高興壞了，可是嘴又被洛漸清刺爛，暫時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嗚咽的激動聲。

　正在此時，只聽獨絕天老的身旁響起一道驚駭的聲音：「你是太華山那個姓李的弟子，我大哥呢？我大哥在哪裡？！我大哥是不是……不在了？啊啊啊，我要殺了你！！！」

　下一刻，不等洛漸清反應，一根巨大的長棍便從身後向他這裡拍來。洛漸清翻手準備擋下這一棍，畢竟這一棍的威力大概只有大乘初期，以他的力量可以輕鬆應對，然而洛漸清並未想到，這棍影從他的手旁擦過，徑直地打在了李修晨的頭頂。

　洛漸清睜大雙眼，只聽「咔嚓——」一聲，李修晨的腦袋上裂了一條縫。汩汩的鮮血從那條裂口中流淌出來，李修晨瞎了的雙眼睜得滾圓，這一棍同時擊碎了他的識海和元神，他到臨死時也彷彿不知道自己居然會這麼死了，然後便嚥了氣。

　這一切來得太快，洛漸清當機立斷地將捆仙索扔掉，任憑李修晨的身體掉入了大湖之中，被一群食人魚吞吃。

　那個偷襲李修晨的修士嘶嚎道：「我大哥真的死了嗎！」

　洛漸清心中閃過一絲鄙夷，但是卻無話可說。他已經猜到了，這修士可能與之前自己殺死的那個大乘後期大圓滿的修士有關係，但是那人早就死了，此刻你再殺了李修晨，還有什麼用？只是讓李修晨沒感到多大痛苦，居然就這麼輕鬆地死了。

　洛漸清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該思考太多，遲遲不去殺李修晨。雖然他心裡清楚，李修晨有九成可能性沒有死，而且還可能已經獲得解脫。可是如今李修晨死的如此沒有痛苦，早知道就該由他自己，親手將李修晨折磨至死。

　不過現在去想這些並無大用，洛漸清抱住玄靈子便往前飛逃。

　越靠近深淵，那罡風便越來越猛烈，甚至洛漸清隱隱覺得這不是普通的罡風。

　罡風是威壓凝聚到一定程度，以靈力為風，向外吹刮的狂風。強悍的罡風所到之處，掃蕩一切，比如極北之地的風神海，每隔十年便會在整個極北之地刮一次風暴，在那一年內，連玄靈子都不敢輕易進入極北之地。

　風神海便是三萬年前，由近百位人類化神期大能隕落後，以血為海，以靈力為風，形成的一個險地。

　除了風神海，洛漸清早年還在流焰谷碰到過罡風。那罡風是由一頭地階風系妖尊的靈力形成的，遠不如風神海的罡風，比這深淵的罡風也差了許多，當年洛漸清和墨秋不過才金丹期修為，都從其中安全離開。

　身後，獨絕天老追得越來越緊。

　那個陌生的大乘初期人修已經被洛漸清和獨絕天老甩遠，再也看不見蹤影。洛漸清就是速度再快，天賦再妖孽，兩個大境界的差距，也令他不可能超越獨絕天老。

　大乘期與化神期，有著天壤之別。

　在玄靈子晉階化神期前，人族與妖族打得不可開交，甚至妖族佔據上風。可是一旦玄靈子晉階化神期，妖族便只能簽訂和平契約，兩族維持了百年和平。

　洛漸清可以擊殺大乘後期大圓滿的修士，但是他卻不可能鬥得過獨絕天老，更何況是極有可能已經突破化神中期的獨絕天老。

　碩大的汗珠從洛漸清的額頭上低下，眼前襲來的罡風越來越強勁，身後的妖尊也追得越來越緊。當看到十里外的那處深淵時，洛漸清已經感覺自己被濃郁的風潮包圍住，罡風四面八方都吹襲過來，根本無法招架。

　此時，獨絕天老也真的追了上來。

　獨絕天老一手向天，磅礴妖力便凝聚成一座巨山，擋在了洛漸清的身前。可怖的威壓從這巨山之上瀰漫開去，打在洛漸清的身後，逼得他倒退三步，更加抱緊了懷中的人。

　洛漸清緩緩轉首，看向了獨絕天老。

　深淵的罡風再為強勁，此刻也只是非常平靜地刮著，並沒有遇到十年前那般狂暴的場景。這樣的罡風，洛漸清也能應付，他的對手只有眼前這一位深不可測的妖尊。

　獨絕天老拄著一根龍頭枴杖，一步步地走到了洛漸清的面前。他遠望著俊美倔強的青衣修士，視線很快掃到了後者懷中昏迷不醒的玄靈子身上，獨絕天老雙目一縮，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很快又警惕起來。

　他聲音森冷，問道：「之前那些人，莫非都是你殺的。」

　洛漸清緊緊握住了霜浮劍，沒有透露一點消息。

　獨絕天老冷聲道：「果然是你殺的！」

　獨絕天老第一眼就看出來了，洛漸清此刻才不過渡劫後期大圓滿，可是之前進入第九重險境的人修和妖尊中，卻有至少三人是大乘後期大圓滿的修為！

　若是這些人都是洛漸清殺的，那……

　此子果真是妖物！

　此子不可留！

　獨絕天老猛地抬起了龍頭枴杖，引下了一道道銀白色的雷霆。這第九重險境的黑暗天空中，一條條銀蛇在濃黑中翻滾，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獨絕天老往前一指，粗壯的雷霆便從空中劈下，攜帶者一條條細小的閃電，直直地往洛漸清身上劈去。

　洛漸清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致命的氣息，可他卻並未驚慌。他立刻取出明光青玉珠，青蓮元神從丹田裡飛出，將自己的靈力灌入其中，另一隻手則在霜浮劍上點出了一朵朵的青色蓮花。花開一朵，再開兩朵，明光青玉珠上綻放出萬丈光芒，逼出了第八朵青蓮。

　洛漸清低喝一聲，抬手握劍，向前劈去。

　巨大的劍影與這恐怖的雷霆撞在了一起，發出轟然巨響，令四周猛烈的罡風也被碾壓破碎。一時間，這附近竟然成了罡風的真空區，沒有一道罡風在其中流淌。

　獨絕天老臉色微白，居然往後倒退三步，洛漸清更是唇邊溢血，一連往後退了數十步，才穩住身形。

　這第一擊，雙方便使出了殺招。

　洛漸清感覺自己手腕的骨頭好像被獨絕天老的力量逼得錯位了一根，他直接徒手將骨頭掰了回來，立即執劍又上，一手持著明光青玉珠，為自己輸送靈力，另一手則握緊霜浮劍，朵朵青蓮在那冰冷的劍身上綻放。

　雷驚電散，雪濺霜浮！

　霜浮劍可引九天玄雷，洛漸清以劍引雷，又運轉著《九蓮奪天錄》，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便出現在劍身上，交叉碰撞，與獨絕天老手中的巨山相撞。

　砰！砰！砰！

　每一擊，都能震撼出驚天巨響，令無數罡風被碾壓成齏粉。

　當洛漸清終於一劍刺穿那座妖力形成的大山時，獨絕天老終於口吐鮮血，往後連跌十步，而洛漸清卻已經雙手透血，劍柄被濃郁刺目的血染紅。他的手掌早就在那一次次的碰撞中被撞裂，手腕顫抖得幾乎快抓不住劍，身體裡的靈力也即將枯竭，體內的骨頭斷了好幾根，唇邊流下的血早已將胸口的青衫打濕。

　明明一方是這種慘狀，另一方卻剛剛才吐了一口血，可是獨絕天老卻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驚道：「你的實力怎麼會這般強悍！」

　是，即使洛漸清早已落了下風，甚至幾乎快被獨絕天老擊敗，可是就憑他渡劫後期大圓滿的修為，能將使出全身氣力的獨絕天老逼到這般程度，已經足以彰顯他的逆天之能。

　獨絕天老的眼中閃過一抹濃烈的殺氣。

　不可留！

　獨絕天老咆哮一聲，忽然一拳轟上了天空。

　轟隆隆！

　天空好似在往下降落，那磅礴可怖的威壓令洛漸清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但下一刻，他便咬緊牙齒，任憑口中還在流淌鮮血，也硬生生地抬起了頭。

　天空真的在不斷降落，以妖力形成的無邊蒼穹壓在洛漸清的頭頂，壓得他的骨頭嘎吱嘎吱的作響，似乎快要被根根碾碎。

　洛漸清大喝一聲，雙眸紅得泣血，舉起明光青玉珠，以青蓮元神為引，將自己渾身的靈力都灌入其中。下一刻，明光青玉珠綻放出刺目耀眼的光芒，浩瀚龐大的靈力從這小小的珠子裡溢了出來，形成一片汪洋大海，想要與天空相抗。

　蒼穹在墜落，大海在暴漲！

　洛漸清的唇邊不斷溢出鮮血，可是他從未放棄，一直將那快要被榨乾的靈力輸入到明光青玉珠中，努力地擋在這片天空之前。然而，只聽「咔嚓——」一聲脆響，洛漸清倏地吐出了一大口的血，那片大海也猛然往下降。

　天空隨之快速地墜落，正在那片天空即將狠狠地砸在洛漸清的身上時，忽然，一隻溫熱的手緩緩貼在了洛漸清的後背上。洛漸清身子一僵，感覺到一股雄渾的靈力順著掌心與皮膚相觸碰的地方傳了過來，一下子便將明光青玉珠中注滿了靈力。

　大海瘋狂暴漲，將天空撐碎。

　轟然的爆炸聲過後，洛漸清僵著身體，未曾轉首，便聽耳畔傳來一道低啞溫柔的聲音。

　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似的，這人的聲音十分低沉，每一個字都唸得輕柔，聲音嘶啞，卻十分動聽，他認真地說著：「漸清，不怕……為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