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陸貽林聲音冷冷的,“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並不知道你說的人。”
這人莫名其妙闖了進來,剛才的動作,他還不至於一點脾氣都沒有。
這男人比他高了半個頭去了,身上有種銳利,怎麼來形容,仿佛神鬼不近身,周身的溫度都比其他地方的低得多。
而且,重要的時他能感覺出,這個冷峻的人,身上透出一種濃重的哀傷。
他猜想,這人一定有極為傷心的往事,畢竟對方年歲比自己大,算是長輩,斟酌了下,陸貽林耐著性子沒把話說重。
徐霄鏑盯著眼前的人,半餉,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寧逸慈。”
他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複習這個名字,然後又去強迫自己不去想起這三個字。
現在念出來,盡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晦澀。
陸貽林怔了下,怎麼又是這個人?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的和那位甯先生有什麼關係。
他的片刻表情,沒有逃過徐霄鏑的眼睛。“你知道他,帶我去見他。”
陸貽林穩了穩心思,“先生你是誰?為什麼找到我這裡?你找甯先生……有什麼事?”
這人的氣質,實在不像是良人,說句不好聽的,倒像是尋仇的……
他和那位甯先生也不過見過一面,總不能為別人找麻煩,貿貿然的就把人這麼帶過去。
再說了,他對那位甯先生的印象很好,溫文爾雅,顯然不會是眼前這人的對手。
徐霄鏑冷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要找他?”
這個問題可笑極了,也很無稽,但卻牽扯他以為早已麻木的心,隱隱抽動。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要去找那個人。
“原來他結婚了,連著兒子都這麼大了。”徐霄鏑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睛不眨的盯著陸貽林的臉,“你,長得很像他。”
所以,就算是他再怎麼生氣,對著和那個人相似的臉,半點都狠不下心,過了這麼多年,他一點長進都沒有,哪怕對方那個雨夜沒有來,哪怕知道對方……已然結婚生子……
原來,自己的執念竟然這麼深。
他還記得,多年前自己被迫要暫時離開的時候,對方的語氣決絕:你要是現在走了,以後也不用回來了,我會徹底的忘了你,也沒什麼大不了。
沒有絲毫的緩和餘地。
也許耿耿於懷的只有他一個人,那些過往在對方看來,只是一段不怎麼愉快的過往,早就被拋之腦後了。
眼前這位和那人肖似的臉,就是最好得證明。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想見對方一面,哪怕現在看來已經意義全無。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只要是和那個人相關的事,他就會智商直線下降,變得不像自己,而到了現在,卻還是一樣。
陸貽林這會兒,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了,對方以為他是那位甯先生的兒子。
他想起了趙世承那個大膽而荒唐的猜測,原來不是趙世承一個人這麼想,這會是巧合嗎?
“你弄錯了,我也只和那位甯先生,見過一面,就在昨天,我們外貌是有些相似,但是我們沒有關係,世界那麼大,難免有長得像的人。”
“這個玉佩,是你父母給你的?”
對方突然又調轉了話題,陸貽林怔了下,他下意思的點了點頭。
徐霄鏑把玉佩遞了過去,“既然是你父母給的,就好好收著吧。”
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這人不肯承認。但是這麼像的外貌,還有這個掛件,眼前這人必定是寧逸慈的孩子不會有錯。
既然是已經送出去的東西,他又何必收回來。
陸貽林愣愣的接過東西,男人一直握在手心,連帶著翡翠也染上了溫度。
“謝謝你。”
“你說你昨天見過他,那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嗎?”
陸貽林想了下,這人雖然看起來兇惡了些,挺慎人,倒未必是壞人,不然這個翡翠,也不會就這麼乾脆給了自己。
“素我冒昧,你和那位甯先生,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現在說來,兩個人的確已經沒什麼關係了,徐霄鏑嘴角扯出一絲笑。
“你就告訴他,我是他的故人,徐霄鏑。”頓了下,又說,“這麼多年未見,顧忌著兩分同學情分,他也該和我見上一面。”
陸貽林怔了怔,原來這人和那個甯先生是同學,他開始還直覺兩個人關係不會太簡單,現在看來,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好吧,最近一段時間,他的精神確實有些崩得太緊了,剛好昨天趙世承有告訴他那位甯先生的號碼,陸貽林想了下,“那我打電話問一下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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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威看著桌子上不斷震動的手機,“逸慈,你有電話。”
兩秒之後,甯逸慈邊從房間裡走了出來邊問,“是誰打過來的。”
“沒有來電顯示。”
寧逸慈拿起了手機,上面是個陌生的號碼,ip顯示號碼是杉市的。
他突然想到了昨天見到的人。
會不會是那個人打過來的?幾十年未曾回來,他在杉市也沒有幾個故交,這麼想,心裡竟然多出了些期待。
“您好,是甯先生嗎?”
對方才說出前面兩個字,寧逸慈就分辨了出來了。猜想被證實,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愉快。
寧逸慈輕笑了聲, “是我,有什麼事情嗎?““甯先生,您好,請問你有一位同學叫徐霄鏑嗎?”
“徐霄鏑?”寧逸慈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是他回來後,第二次聽人提起。
他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嗯,他說,想見你一面,介意我把你電話告訴他嗎?”
林國威聽到好友嘴裡念出的名字,怔了下,他的聲音緊繃,“小慈,給你打電話的人,是徐霄鏑嗎?”’
寧慈溪遮住了話筒,回過頭,“不是,是陸貽林,他說有個叫徐霄鏑的人,想見我一面,我以前和他熟嗎?總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怪耳熟的。”
林國威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點, “要這麼說起來的話,也不是很熟,就一個班說過話。我猜也許是他知道你回來了,想見一面吧,畢竟是老同學,誰叫你小子一下就消失了這麼多年。”
他之所以留在杉市,就是擔心那個人會找上了,寧逸慈現在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其實想想,不記得未免是壞事。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又何必固執以前。
畢竟當初鬧成了那個樣子,彼此都不好看。
“這樣啊,那我們既然是同學,敘敘舊也無妨。”
林國威笑了下,“你待會兒不是就要出門了嗎?那等下我先去接他吧。”
“這樣也好。”
下午他要去工地的現場勘查,上司是個態度嚴謹的工作狂,不能容忍一絲一毫的誤差,他必須全身心的投入工作,確實沒時間也沒精力分心。
“你把陸貽林的號碼告訴我吧,我來去聯繫他,反正我們三個是舊同學,晚上有時間的話,可以一起吃個飯。”
林國威的提議並無不妥,寧逸慈點了點頭,“這樣也好。”頓了下,又和聽筒那邊的人說,“我是有這麼個同學,這樣吧,我待會兒讓我們的另一個同學聯繫他。”
陸貽林怔了下,“可以。”
林國威想了下,示意寧逸慈把電話遞過來,“懶得麻煩,我就這樣和他說吧。”
寧逸慈把手機遞了過去,林國威走到了窗邊,“他人在你旁邊嗎?”
陸貽林抬眼看了下站在自己對面的人,“在。”
林國威看了下專心整理東西的人,聲音低了些,“你讓他聽電話。”
“好。”陸貽林把手機遞給了眼前的人,“讓你聽電話。”
徐霄鏑手顫抖了下,把手機拿了過來。
“徐霄鏑,是你嗎?你還是找來了,我們見上一面吧?”頓了頓,“見對方沒有回答,林國威又說,“怎麼,你不知道我是誰?”
“林國威。”
“沒想到,你還對我有印象,你人現在應該在杉市吧,一個小時候,我們桃蘭湖見。”
“好。”
徐霄鏑沒想到,林國威會和寧逸慈在一起,不過,兩個人從前就是很好的朋友,後來他轉到杉市一中後,就變成了三個人走在一起。
對方也是第一個知道他和寧逸慈在一起的人,當時兩個人還打了一架,彼此都沒有留情,打累了就躺在沒有人的天臺上,大聲的喘著氣。
許多年前,兩個人得對話,他還記得很清楚。
當時林國威捂著爛了的嘴角,一臉的厭惡,“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同性戀,你喜歡男人我不管,但是別找寧逸慈,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當時想了下,然後斬釘截鐵的說,“他是男的,我就喜歡男的,他是女的,那我就喜歡女的,我只是喜歡他而已。”
“你有沒有想過,你們在一起,別人會怎麼看,你的家人那關,又怎麼過?”
他當時捂著胸口,因為深愛,所以承諾能夠脫口而出,“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但是不管以後怎麼樣,我永遠不會是主動放開手的那個人。”
之後,對方就沉默了下來,一直到寧逸慈找到兩個人,一臉詫異的看著兩個人滿臉的傷。
兩個人後來都選擇了緘默,誰都沒把這件事說出來。
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總以為只要兩個人心意相通,就能一直在一起,哪怕前路坎坷也能攜手面對。所以輕易的就把“永遠”這兩個字掛在嘴邊。
一直到很多年後,他才知道那兩個字,是多麼的遙不可及,幾乎窮盡了他的半生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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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已經不再是青蔥少年,眼睛都有了細紋,不可能再去揮動拳頭。
林國威看著眼前的湖光山水。“這裡變了好多。”
“是和從前不同。”
三十年前,這裡還是大大小小的低窪,雖然原生態,風景也很好,每個星期的週五,他們都會騎單車過來玩。
草叢中有很大小路,晚上會有許多人過來釣龍蝦,杉市的口味蝦很出名,夏天的街邊會有很多小攤,天不黑就坐滿了人,邊剝蝦邊喝啤酒邊聊天,享受下班後的愜意時光。
蝦會用油過一遍,然後放很多的辣椒爆炒,端上來紅紅的一鍋,空氣裡就能聞到那種鮮辣的味道。
寧逸慈把剝好的蝦送到他嘴邊,戲謔的說,“你不是說,什麼都不怕,來吧,我伺候你吃蝦。”
徐霄鏑一點辣椒都不能碰,看著少年笑成月牙一樣得眼睛,退不可退只好硬著頭皮,閉著眼睛張開了嘴。
之後,味蕾蔓延開來的卻是甜味,他睜開眼睛,喂進嘴裡的不是蝦,而是西瓜。
少年依然是一臉的戲謔,“你就愛逞強,你要是辣成豬頭了,我就等著看好戲了。”
他笑著把少年摟到懷裡,低聲的說,“你才捨不得,我媳婦真好,會心疼人。”
雖然物是人非,但是少年的笑臉仿佛還歷歷在目,那麼多年,都不曾被塵囂所掩埋。
徐霄鏑從回憶裡抽了出來,聲音冷了些,“他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你覺得呢?你想聽到什麼答案,你當初答應我的事,後來都沒有做到,現在又有什麼資格找來他。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又有什麼意義。”
“我想見他一面。”
林國威皺了皺眉,“沒有這個必要,我實話告訴你吧,他的記憶出了偏差,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打攪他現在的生活。”
“他不想見我?他是不是已經結婚了,我見過那個孩子,長得很像他。”
林國威哼了一聲,突然覺得有些憤怒,“他把他當成什麼了,他是怎麼樣的人,難道你不清楚?他不是不想見你,現在的你對他來說就是個陌生人。他曾經自殺過,割了腕,之後可能是潛意識的選擇忘了那段回憶。甚至連自己當初輕生的原因都一併忘了,他要是真能像你說得那麼灑脫,也不會選擇那麼慘烈的方式。”
徐霄鏑心往下沉了沉,眼眶欲裂,“他輕生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麼多年,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很深的傷口,割的時候意志堅決,萬幸是搶救過來了,後來,他的母親改嫁,他就跟著一同去了法國,最近才回來。他有個未婚妻,馬上就要結婚了,所以你還若是還顧念一點舊情,就不該自私的再去擾亂他的生活,畢竟不是你,他也不可能會想輕生,你就當他那個時候沒有搶救過來,已經死了吧。”
頓了頓,林國威看對方臉色十分不好,又說,“你也不要太往心裡去,不用去自責,他現在過得很好。”
徐霄鏑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再抖,胸腔裡像是積了鐵水,連著呼吸都費力。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想,那個雨夜對方為什麼沒有來,卻怎麼也沒想到對方會這麼決絕,選擇那麼慘烈的方式。
林國威說,就當對方死了,可是那個人怎麼能死……不管怎麼樣,他都想對方好好的活著。
徐霄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想見見他。”
“我來的時候,就想你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罷了,你可以去見他,但是我們三個只是舊同學,你不能和他提以前的事情。”
“好。”
這一個字,像是費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等了那麼多年,到現在才知道,還是他負了對方。
可是想了那麼多年的人,愛也罷恨也罷,他要怎麼樣,才能抑制住把對方擁入懷裡的衝動,然後用稀疏平常的語氣和對方問好,去當一個陌生人。
他沒有半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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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逸慈忙完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五點半了,剛好是吃飯的點兒,他想起了中午林國威說要和一位舊同學,一起吃飯敘舊,所以撥了電話過去,想問一問對方還在不在。
知道兩個人就等自己過去了,寧逸慈打了個的士,往對方在電話裡說得位址趕過去。
推開包間的門,除了林國威,果然還坐著另一個人,這人,應該就是那位高中同學吧。名字好像是叫……徐霄鏑來著。
寧逸慈上下打量著對方,第一念頭就是這人可真高,坐姿標杆筆直的,氣質也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他暗自在心裡琢磨,不會是個軍人吧。要如果不是,那對方的職業可真夠嗆的……這麼淩厲的氣勢。
寧逸慈笑了笑,“讓你們久等了,開始點菜吧。”頓了頓,他主動伸出了手,眼睛看著徐霄鏑,“你好。”
對方遲疑了兩秒,伸出了手,兩隻手握在一起的時候,寧逸慈感覺到對面坐著的人,手抖了一下,那人的手掌全是薄繭。
他想抽回手,對方卻一直沒有鬆手,反而握得更緊了。
寧逸慈怔了下,這才發現對方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左手上面的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