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瘋子

　自調整了劇本以後，詹姆斯的拍攝順風順水了一陣子，這讓他幾乎有種錯覺，似乎早就應該那樣做，而現在只是把錯誤的事情扭轉到正確的方向上來，以後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楚其終於不用扮演毛手毛腳的實習生，他做回自己本來的樣子，越看越便越像那麼回事，甚至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權威者的風範，主角光環愈加放大。

　同時那位高傲的外科主任也逐漸認可了實習生的表現，甚至出於一種惜才的心態，經常帶他參與一些重要的手術，耳提面命親自培養。

　周圍的其他人心情開始變得複雜起來。對於這個原本沒有看在眼裡的實習生，他們一開始的厭惡是緣於擔心被拖後腿，當實習生表現出意外的穩妥後，這些人的態度都變得友善了許多，覺得同事中有個能做事且養眼的，其實也很不錯。

　但當這種情況繼續持續下去，因為實習生的過分優秀，而讓他們在對比下顯得黯淡無光時，這些人的心態也就隨之變成了深深的忌憚，於是安排給新人的日常工作也就更加艱苦瑣碎，要求也更為苛刻。

　這一場正是要拍實習生查房的一場戲，重症病房，扮演病人的一個個都化妝化成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樣子。正式開拍後，那些病人中有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有的輾轉反側不停地叫喚喊痛，有的表情乖戾，像是隨時會訴諸暴力來發洩自己的怨氣，就在這時，實習生推開門走了進去。

　作為一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實習生，他其實從未面對過如此殘忍真實的景象，這些人為生的期待和死的恐懼所折磨，精神面臨崩潰的邊緣此時此刻，劇本中的主角此刻應該是有點不知所措的。

　按照劇本要求，楚其推開門後，怔了怔，又向前走去。

　雖然面無表情，但是動作也算表現了心情，好在那張臉已經足夠看了，導演心裡嘆著氣，放低要求忍住了喊停的欲/望。

　下一幕實習生上前檢查，剛走過去，床上那個人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新來的？」

　「每天住院費檢查費那麼貴，就拿新來的醫生敷衍我們？」

　「叫你們主任來。」

　實習生看了他一眼，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查儀表，登記數據，檢查設備。

　病人哆哆嗦嗦地伸手抄起靠在床邊的枴杖，舉起來朝年輕的醫生打了過去。

　「滾出去。」

　「治不好我的病，我不需要你。」

　「這裡不歡迎你。」

　實習生向旁邊一躲，避開了他的攻擊，退後一步，正巧撞到來巡查的外科主任身上。

　本來就是重病患者，動作不需要多用力，又因為在演戲，本該是虛晃一下就行了。然而楚其看到那根枴杖是直衝著自己的臉砸下來的，他迅速向後退了一步，枴杖打到他手裡的記錄本上，本子掉地，連紙帶墊在下面的塑料板都裂成了兩半。

　「這是怎麼回事？」克里斯皺著眉頭說。

　拍戲可不是這樣拍的，對方只是跑龍套的三流演員，應該也不敢故意跟主演過不去，那麼剛才的行為到底是無意失手還是受人教唆？

　他看嚮導演，因為楚其並沒有真的受傷，於是老約翰也沒有喊停。

　克里斯便接著拍下去。在戲中，那位一向把眼睛放在頭頂的年輕的外科主任其實對底下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是既然他認可了實習生的留下，那麼有些事情就是必須由本人經歷面對和解決的。

　他站在旁邊，冷漠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時候的實習生應該是有些委屈的，但是此情此景並不好開口說話，反倒是那位病人先跳出來告狀：「他根本什麼都不懂，亂檢查一頓。你們醫院管不管？」

　「你想怎麼樣？」外科主任面無表情地望向他說。

　病人本來也是無事生非，冷笑一聲，梗著脖子說：「叫他給我道歉。」

　實習生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於是沉默著不做聲。

　病人便愈加張狂：「你看你看，這什麼態度嘛！」

　「去道歉。」主任醫師冷著臉，氣場強壓下來，逼迫著實習生妥協。沒有足夠的話語權，就不要妄想可笑的自尊，這是他要教給這個有天賦的年輕人進入社會的第一件事情。

　楚其低著頭走過去。

　導演這時候喊了停。

　「表情，你的表情呢？」老約翰氣急敗壞地喊道，「這時候你應該是什麼心情？委屈、憤怒、不甘心，都可以啊，總不能什麼表情都沒有，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他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是任何一個有點骨氣的普通人，面對這樣的屈辱都不會是什麼反應都沒有，何況要把這種屈辱放大給觀眾看的演員？

　旁邊因私人關係被請來做技術指導的專業醫生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安慰還是調侃老約翰說：「若不是心理素質太好，這個年輕人大概就是天生學醫的材料了。」

　然而畢竟是拍戲，老約翰不得不再次把楚其叫回來講戲：「你代入角色想想，這時候不覺得氣憤嗎？」

　於是楚其認真地想了想，搖頭說：「他是病人我是醫生，就好像他是小白鼠我是飼養員，因為清理籠子被咬一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為什麼要生氣？」

　「……」老約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你是這樣看待醫患關係的嗎？」

　「不然呢？」楚其反倒有些不理解地反問，「不把他當作小白鼠，要怎麼心安理得地在他身上動刀子？剖開他的身體，看著那些鮮血漫溢臟器□□？」

　技術指導在旁邊插話道：「你真的沒有考慮過轉行嗎？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學校的。」

　「滾滾滾。」老約翰生氣地把他推到一邊，轉過身正色對楚其說，「這個問題我們暫且不討論，剛剛拍到我喊停的地方，是需要看到你的情緒外露的。你可以想想別的事情，總之表現出一點不高興的樣子就好了。」

　楚其點點頭，轉身走了回去。

　前一段戲重來，實習生走上前要做檢查，並不理睬病人的冷嘲熱諷，這激怒了本就情緒不穩定的病人。後者拿著枴杖來砸，這一次沒有再劈面砸下，卻改了一個更刁鑽的角度，還是克里斯上前一步把楚其拽開才讓他倖免於難。

　這種情況本就比較微妙，沒有什麼後果的話導演一般不會中斷拍攝，但是克里斯知道，如果楚其真的受傷，這個龍套賠錢坐牢都是有可能的。此時他已經基本確定了對方的惡意，如果不是為了錢，就是有什麼把柄被有心人利用了，能讓對方心甘情願承擔這樣嚴重的後果。

　那麼楚其到底是得罪什麼人了呢？克里斯決定拍攝結束後找他談談，畢竟是自己欣賞的後輩，更何況看起來還是提姆的好朋友。然而這時候，他還是得照著劇本演下去。

　病人繼續叫囂，實習生一如既往地沉默。

　克里斯沉下臉，逼迫他道歉。

　此刻楚其思緒飛快地閃過，努力思考著自己為什麼會不高興。他所經歷過的最糟糕的事情，大概就是上輩子因莫須有的罪名入獄被處死了。現在回想起來，楚其覺得那也是合理髮生的事情，畢竟此前自己把科學想得太單純，也把政治想得太簡單。

　楚其這時候真的覺得有點為難了，連生死都無所謂，還能有什麼事情會讓自己不高興？他又想到自己未完成的事業。心血被毀於一旦，那麼多的付出和努力得到的結果卻不被允許展現光天化日之下，想起來是有點可惜，然後面對病人的刁難和上司的苛待，該有的心情怎麼也不應該是可惜。

　楚其放棄了再努力一點的想法，電光火石間，抬起頭看到克里斯。

　克里斯身材高大，一雙眼深沉內斂隱藏著溫柔，是他最受人稱讚的地方。只是顏色不太對，楚其腦海中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不應該是褐色的，如果換成深藍色……他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萬人擁戴的alpha，卻獨獨看著他一個。

　如果那樣深沉溫柔的目光沉寂下來，如果那雙眼冷漠尖銳地看向自己……楚其心頭突然一顫，痛苦便隨著低垂的眼簾傾瀉而下。

　鏡頭後的老約翰不由用力握了握拳頭。

　這場景真是太漂亮了，那樣精緻的一張臉，那樣我見猶憐的神情，可想而知會為這部戲提高多少收視率。果然是高風險高回報，只是楚其的發揮實在是太不穩定了，讓他老人家的心一直懸著，這時候總算踏實了一點點。

　在這種陌生又強烈的情緒誘導下，楚其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應，他抬起頭，飛快地說：「我為什麼要道歉？」

　克里斯一愣，這句話劇本沒有啊。

　然而楚其並沒有等他的回應，直接走到病人的旁邊，又重新操作了一遍所有的檢查流程。然後他回過頭看向病人：「我剛剛是不是這樣做的？」

　演病人的那一位也愣了，這句橋段，劇本上也沒有。

　楚其又轉向克里斯：「這些操作，哪裡錯了？」

　此時此刻，他就是劇中的實習醫生，不畏強權據理力爭，堅持要給自己一個公平。

　克里斯不愧是影帝，藉機又向病人確認了一遍：「他剛剛是這麼做的沒錯吧？」

　病人反應過來後，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說：「沒錯，是這樣。」

　「那就沒有錯了，他不需要向你道歉。」外科主任開始維護他的下屬，「如果你不能好好配合醫院的檢查，我們會通知你的家屬為你辦理出院手續。」

　病人卻站了起來，他本身是個alpha，雖然瘦骨嶙峋，骨架卻依然高大。他桀桀笑起來，目光鎖緊楚其：「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有這麼漂亮的omega陪著，死了也值了。」

　說著，他一把抓住楚其拉近自己，另一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銳利的尖刀，手起刀落便向楚其的頸側划去，落點正是頸動脈的位置，無需談判，不留餘地。

　老約翰震驚地站起身。這人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