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就像被人挖了一個大洞。
她就像掉進了這個無底的大洞裡,不斷地墜落,一直掉、一直掉,她不知道自己會跌到什麼地方,墜落的空虛感讓她幾乎可以感到小腹深處泛起一陣陣下墜的寒意。
離開之前,她又到了小屋一趟,這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她走進屋裡,想要找到醇爺爺他們,但結果也是令人失望的。
「醇爺爺、蜀二叔、胥奶奶、構小舅,你們在哪裡?」她對著空氣大喊,等了快要一分钟,還是不見人影出現。
仿佛無邊無際的孤獨感把她壓得喘不過氣,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你們為什麼不出來見我?我有好多話想跟你們說,你們在哪裡?」
他們明明就說過在這棟屋子裡,只有不跟她玩捉迷藏,只要她喊他們的名字,他們就會出現。
可是為什麼在她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任由她怎麼喊,他們都不出現呢?「難道你們騙我嗎?」
「是你們自己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們都會站在我這邊的!」
「醇爺爺——」
她接連著大喊了幾聲,最後依舊沒有聽到任何回應,她的心裡好無助,脆弱的淚水也跟著溢出眼眶。
一個人站在空蕩的小屋裡,她哭得就像是一只被遺棄的小狗,對著空氣喃喃自語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想離開他,我很喜歡他,很愛他的……”只是,她再也不能留下來。
是她自己開口說要離開的,心裡卻好難過。
紀優昙依依不捨地在小屋裡逗留了十幾分钟,還是等不到四人幫出來見她,歎了口氣,低頭黯然離去。
就在這時,蜀二叔踩著她離去的腳步出現,在他的身後,是一臉自責的醇爺爺,還有下停歎息的胥奶奶與構小叔。
「她走了嗎?」醇爺爺問。
「剛剛才離開,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
「都是我們害了她,她好像也不怪我們,像她這麼好的女孩,阿紹那小子竟然一點都不懂得珍惜!」
「我們一定要幫她才行。」胥奶奶大聲地說道。
「怎麼幫?他們現在都已經簽字離婚了!」蜀二叔潑了她一盆冷水。
「這……說不定昙丫頭離開之後,阿紹忽然發現身邊不能沒有她,就把她給追回來也說不定。」
「對了,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點!」
「他一定會馬上跑去把她找回來的。」
「對,等他把她帶回來之後,就會告訴她真心話,到時候他們就會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從頭到尾,構小舅沒有插嘴說上任何一句話,他看著老人們的表情有點無奈,年紀加起來快兩百歲的人,想法和邏輯竟然還可以如此天真,想想還真是不簡單。
看在這一點份上,他實在不好潑他們冷水。
關紹那男人什麼時候曾經為別人心軟過?對於紀優昙,他可是已經破天荒表現溫柔體貼了!既然他答應讓她走,就代表他絕對不會去把她追回來,要不,他也不會被他們稱為死性子的阿紹了。
傍晚,天邊染著金紅色的晚霞光彩,關紹也來到了小屋,他看見屋裡屋外都還堆著沒完成的木頭和工具。
他一直都沒抽空到這裡來看看,記憶中,他小時候很喜歡這個地方,只要來到這個秘密小花園,再多煩心的事情都能夠獲得沉澱。
出國念書幾年,等他回來之後,這個地方已經荒廢了。
他沒空閒也沒心思整理,一直都在忙著公事,直到她發現了這個地方,說要好好將它整修一番。
關紹低頭看見攤在桌子上的設計圖,不愧是室內設計系的學生,她畫的圖確實不差,但她的木工……說實話,真是差勁極了!一看見他進來,「純屬虛構」四個人都一臉嚴肅,尤其是醇爺爺更是生氣極了,他沖到關紹的面前,大喊道:「你這小子,快去把昙丫頭追回來,她其實很愛你的,你知不知道?!」
關紹繼續往小屋的另一邊走去,對醇爺爺視若無睹,最後,是構小叔將他從背後拉住。
「算了,他是人,咱們是鬼魂,他把心封閉起來,你就算吼破了喉嚨,他也聽不見的。」
「可是,昙丫頭她……」他捨不得呀!「你以為我這麼做好受嗎?」他忽然對著空氣說出這句話,令醇爺爺等人不約而同愕愣住,轉頭往他這個方向瞧過來。
「既然你從一開始就沒想要待下來,又為什麼要給我希望呢?你真狠,真的很狠。」
空蕩蕩的小屋裡,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如果,早知道會那麼難過,或許他當初根本就不應該向她求婚才對。
他心裡私自以為,如果是她的話,可以讓他的生活變得有樂趣些;只是他錯了,只看到了她的可愛之處,卻沒看見她的狠心。
一瞬間,苦澀的笑容從他的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以往的冷漠神情,就連黑眸深處的光芒,都如同寒冰般令人膽顫。
結束了!他為期短短兩個月的婚姻生活。
曾經,他以為這一段婚姻將會天長地久維持下去,她是他最甜美可人的妻子,會替他生下與她一樣可愛的孩子。
但結束了,這個美夢只到上一刻為止。
而他的心裡,對這美夢,竟然還有一點難以割捨的留戀。
關紹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微笑,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純屬虛構」四人幫看著他轉身走出小屋,將門關上,彷佛想將這裡的一切連同回憶一起封鎖住。
看到這副景象,他們都歎氣了。
這些真心話讓他們四個局外人聽見有啥用呢?他們應該要讓彼此知道心裡的想法才對呀!一個不想走卻走了,一個想挽留卻不留。
唉……明明可以是很完美的一對佳偶,為什麼偏偏都是嘴巴硬得跟蚌殼似的,死活都撬不出一句真心話呢?往後三年,這扇小門不曾再被人打開過,也沒有人再看過「純屬虛構」四人幫……
三年來只要關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沒有辦不到的。
接手了紀家的飯店之後,他將整個體系經營得有聲有色,並且在三年內擴增了四個據點,最近一家飯店在上個月落成,而其中新增的第一個據點去年已經回本,目前正逐步在獲利之中。
最近,他將觸手伸到了建築業,目前他正與許多強敵在進行美國紐約一件公共工程的標案。
他從世界各地重金挖來許多知名的建築師,更不惜冒風險采用新秀,用心的程度也證明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紀優昙?」
關紹在卷夾裡的檔案上看到這個名字時,心裡著實地吃了一驚,但表面上看不出來他內心的想法,依舊平靜若素。
身為開發部的經理,對於這件案子也相當重視,當於經理聽到上司說出這三個宇時,立刻笑著回應。
「是的,總裁,紀小姐雖然年紀輕輕,但已經在美國得到了設計師大獎,她被招攬進美國最有名的設計公司,經過雙方多次洽談之後,她決定以我們新飯店當成她第一件工作,許多專家都對她非常有信心,評估過後,我們也覺得她一定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看他說得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換成關紹心裡好奇了,他挑起眉梢問道:「你進公司多久了?」
“七年,剛從美國的分部調回來這裡,總裁,有問題嗎?」他該不會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犯了致命的錯誤吧?「沒有,那就有理由可以解釋過去了。」所以,他才會不知道這位「紀小姐」在三年前的頭街是總裁夫人,是他的老婆!「我不太明白總裁的意思,是不是這位紀小姐有問題……?」
「不,她沒有問題,聯絡她吧!只要她有能力,我們沒道理不用她。」說完,他將卷夾交回到於經理的手上,「記住,這件案子公司已經投入不少人力金錢,只准成,不准敗。」
這三年,對於紀優昙而言是全新的生活,她非常地努力,也非常用功,省吃儉用的生活方式完全讓人想像不到三年前的她曾經是千金小姐,甚至是關氏財團的總裁夫人。
她不想依靠別人,所以,關紹依照承諾為她准備的贍養費,她一毛都沒有動用,或許,是因為她心裡還介意著,他如此輕易就放手讓她走吧!她不願去想他,因為,只要想起他那張冷峻的臉龐,心髒就會一陣一陣抽痛,就像得了病似的,直到現在,還有一點後遺症。
但命運在跟她開玩笑。
紀優昙看著坐在她面前的男人,三年的時光仿佛一眨眼,她好像未曾離開過台灣,未曾離開過他。
整個會議過程之中,她如坐針氈,好幾次心思都不在會議的內容上,直到會議結束,她都還在在混亂與震驚之中。
說不定,她應該要立刻拒絕這份工作才對,雖然,現在競爭者眾多,還不確定會用她,但她心裡已經萌生了怯意。
「紀小姐,如果你肯多放一點心在議事上的話,我想咱們合作的機會,將會比較大一點。」
關紹冷冷地開口,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紀優昙身上,他們看著她的表情,仿佛已經笃定她將不會是他們的競爭對手。
“對不起。」她沒否認,低頭道歉。
看著她慌亂的表情,關紹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如果他沒有早一步知道將會見到她,或許,他也一樣感到震驚吧!他揚手喚來於經理,低聲交代了幾句。
於經理點頭表示了解,轉頭對眾人說道:“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請所有人都先回避一下,總裁想要跟紀小姐單獨談談。”
搞砸了!所有的事情都被她給搞砸了!從一開始的遲到,到會議上的心不在焉,她無論如何都覺得就算關紹不用她,都是情有可原的,關紹看著她低頭不語,揚唇輕笑了聲,「怎麼?你很驚訝會在這裡看到我嗎?」
「我不知道這間公司是你的。」
「你不知道這件事很正常,這家公司不在關氏的名下,而我從沒想到你竟然會成為一個設計師。」而且,表現還挺令人刮目相看。
「我從小對建築就很有興趣,也很喜歡布置自己的房間,這些以前我都跟你說過了。」
很可惜的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關紹淡淡地腼了她一眼,「你似乎跟我當初認識的那個女孩不太一樣。」
“不一樣?」她露出納悶的表情,不明白他的意思。
關紹盯著她美麗的小臉,細致的五官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但神情卻有些變了,教他不得不承認,離開他之後,她變得更加堅強自信了。
他很不甘心承認這個事實,但這份自信的確讓她變得更加亮麗。
「你很想要這份工作,是不?」
“是。」雖然不甘心,但他說的確是實話。
“好,你被錄用了,好好表現,我不會因為你的身分,而對你特別禮遇,知道嗎?」他冷淡地挑起眉梢,等待她的答覆。
“我知道。」她深吸了口氣,毫不逃避地直視著他,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勇敢。
關紹審視著她美麗的臉蛋,唇畔揚起一抹冷笑,如果她知道了那件事情,不曉得會是什麼反應,說實話,他心裡非常期待……
接下來一段日子,她要以飯店為家,雖然只是幾個月的停留,但紀優昙還是把這個空間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阿喵已經在昨天送抵台北,不能與她一起住在飯店房間裡,為了怕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太忙,她將貓咪寄養在寵物店裡,打算安頓好了之後,再把它接回來一起住。
經過篩選之後,關紹決定挑出五個人組成一個小團隊,紀優昙也是其中之一,她的資歷最淺薄,原本許多人都料定她一定不會被選上,但最後的結果卻令人大呼意外。
所以,開始有人在私底下傳聞她與關紹的關系匪淺。
但不同於第一天的莽撞冒失,她的工作能力確實不賴,或許應該歸功於她從小就受到父親的栽培,看過不少世界上有名的設計,這一點對於她後來到美國進修時幫助很大。
而且,關紹除了第一天單獨與她談過之後,接下來並沒有與她特別聯系,幾天後,人們的流言也就淡去了。
但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這天,紀優昙與團隊裡的一名男設計師查爾斯到工廠裡看建材,一個不留神被搬運的工人給撞到,不小心扭傷了腳。
查爾斯立刻送她到醫院去,並且打電話通知公司說他們暫時不能回去,這是一個很正常的請假程序,但出現的人卻教人大大意外。
當紀優昙包扎好腳傷,在護士的扶持之下走出診療室時,她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關紹。
「查爾斯人呢?」她左右張望了下,沒看到旁人。
聽到她一開口就問起別的男人,關紹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原本的擔心表情也在刹那間消失無蹤。
「不要跟那男人……不,我不准你跟任何男人走得太近。」他冷冷地說道,獨斷的口吻近乎是對她的命令。
「你沒有權利管我,我們早就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我還是你的老婆,那還說得過去,但我們——”
「我們還是夫妻。」他說話的嗓調非常冷淡,仿佛只是說著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閒事。
「我們還是夫妻?好吧!就算我們還是夫妻——我們還是夫妻引」她瞠圓美眸,尖聲地大叫出來。
她的大叫立刻引來別的病人的注視,以及護士的譴責眼光。
關紹斜眸觑著她,如冰雕般的臉龐揚著一抹很難得的笑意,似乎能讓她嚇一大跳,他心裡非常得意似的。
「對,雖然我們都簽了離婚協議書,不過,那張紙還在我某個抽屜裡躺著,我沒交出去登記,所以我們還是夫妻。」
「我以為……我還以為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也差一點這麼以為,但看到你之後,我忽然想起來了。」
紀優昙真想跳上去把這男人冷靜的面皮給撕掉,他說明整件事情的口吻,就像是在說「你吃飽了嗎?要不我們一起去吃飯。」那種無關緊要的話!「那我們立刻把那張離婚協議書拿去登記,現在就去。」說完,她捉住他的手臂,拖著受傷的腳就要往外走去,卻被他一把反握住。
「我不去。」他盯著她,直截了當地拒絕。
她使盡了吃奶力氣拉他,只見他文風不動,好像把她當猴子要一樣,這令她心情更加惡劣了,打從他們決定要結婚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把她當成一只可笑的猴子般在耍弄!「你為什麼不去?你答應過要跟我離婚的,現在為什麼說不去了?”她氣呼呼地,滿臉挫敗地放開他的手。
「我確實曾經答應過你,但那是三年前的事情,現在的我決定要好好跟你當一對夫妻,這婚不離了。」
「什麼?」她兩顆眼睛睜得有如銅鈴大。
她不敢相信!事到如今,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恢復單身的時候,他竟然說不離婚了!「三年前我需要一個妻子,所以我娶了你,雖然你的表現差強人意,但我實在懶得再去找另一個女人,花同樣的心力去跟她辦理結婚,所以,我關紹的妻子就麻煩你紀優昙小姐再繼續擔任下去,或許哪一天當我發現自己不需要你的時候,我會答應跟你離婚。」
「你在說什麼話?這可是婚姻大事,為什麼每次你的態度都像是買東西,在討價還價一樣?!”
她一直都是用這種觀點來想他的嗎?關紹心裡冷笑了聲。
「這次回台灣,你住哪裡?”他淡淡地開口問。
「飯店,你的飯店。”曾經,是她家的,紀優昙在心裡幽幽補充道。「這是我們當初談好的條件,在工作期間,你們要提供我住宿。」
「東西都拿了嗎?」
她點點頭,「嗯,你想干什麼?」
他將她騰空抱起,引起她一陣驚呼,“送你回飯店,如果不舒服的話,明天就不必上班了。」
「放開我,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她激動地反抗著,卻絲毫無礙他大步往醫院大門步去。
「不需要,無論你說什麼話,都不會改變我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黑色的座車剛好在他們出門的那一刻開到門口,他將她抱上了車,命令司機開回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