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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把命拼(奸妃劣傳之四)》第22章
第十章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孟弱飄飄蕩蕩,神魂渙散,命火漸漸就要消失

 渺渺茫茫間,竟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那熟悉又陌生荒涼的寢殿,飄浮在半空冷冷俯瞰著下方,那個驚慌中帶著異樣暢快獰笑的阿代親手喂完毒,眼睜睜看著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她」,在飲下藥湯後劇烈咯起血來……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是已經重生,把阿代和所有曾經害過、威脅過她的人都搶先一步解決了嗎?

 為什麼……

 命火微弱地搖晃了一下,原就淡得剔透如影子的面容掠過一抹深沉的不甘與悲傷,無神的雙瞳隱有星碎水光……

 難道她以為的「今生」,竟真只是「前世」臨死前的幻念嗎?

 大君。

 她哀戚痛苦地低鳴了起來

 阿弱回來……阿弱不要死……不準……求求你……

 她如觸電般張目四望,虛空中卻什麼都沒有,就連她的手腳、身形彷佛也一點一滴消散在東方乍現的那道曙光中——

 「阿代,人斷氣了嗎?」皎女悄悄地走了進來,口氣和她的主子一樣高高在上。

 皎女?

 她循著「前世」皎女和護衛有私情的印象,「今生」半是威逼半是利誘讓皎女為己所用,在事成之後帶著重金和那護衛遠走高飛了……

 孟弱恍惚了一下——大君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不相疑、不追究自己?

 內心深處有個小小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幽嘆︰阿弱,那是因為他愛慘了你啊……

 灼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氣,劇烈地和四周濃稠包圍而來、即將吞噬掉自己靈識命火的沉沉黑暗對抗著。

 不,她不能死!大君還在等著她!

 內殿上方的虛空處,孟弱的魂魄死命掙扎,而內殿下方的榻上,「孟弱」也苦苦支撐著……

 平素在自己主子面前總端著高姿態的阿代見著了崔妃宮殿來人,卻是屁顛顛地極力討好,壓低聲音諂媚道︰「皎女姊姊,奴奴辦事您放心,她的身子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娘娘給的這帖藥,單使無害,可對她來說便是催命符,就是太醫來了也查不出等她死得透透兒了,奴奴馬上過去跟崔娘娘報個喜兒。」

 饒是听憑娘娘之命收買眼前這粗鄙侍女為己所用,出身大家的皎女卻見不得她這般說話行事,不由輕蔑地撇了撇嘴。

 「記住,只能是讓人以為她是自個兒病死的,若是有一星半點走漏了出去,你知道我崔氏一門手段的!」皎女警告道。

 「諾,諾。」

 阿代心驚膽顫地送走了皎女,憤恨忌妒地呸了一聲「狗仗人勢」,隨即不耐煩地回頭看了倒在榻上不斷抽搐、掙扎著想抬頭怒視她的「孟弱」。

 「你就要死了,還不安分點?」阿代神情滿是厭惡地湊到她跟前,壓抑多年的妒怨與不平,在這一刻全爆發了出來,恨聲道︰「知不知道我忍你這癆病鬼很久了?不就仗著自己投了個好胎,生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皮子,還真當自己就是主子娘娘了?我呸!」

 「阿代……為什麼?」榻上的「孟弱」痛楚地望著她,不敢相信眼前是和她相伴多年主僕情深的阿代嗎?

 「人往高處爬,待辦成此事,我日後就和皎女一樣都是崔娘娘的心腹了。」阿代眼里閃過痴迷之色,得意地道。

 「心……心腹?」

 「是呀,就是心腹。崔娘娘才不像你一樣小家子氣,人家可是真正的名門貴女,有規矩著呢!因著有孕不能侍寢,她便大度地允了我,凡是大君到綺華殿歇下,就由我服侍大君。」

 「孟弱」心口痛得幾乎爆裂開來,呼吸急促粗喘,昔日溫柔澄澈的眸子里赤紅如血。

 原來真的人心易變……

 「大君現在眼里心里都是崔娘娘和她腹中的龍嗣,我還听說大君親口允諾,待崔娘娘誕下龍子,就立刻受封為大燕皇後,這金尊玉貴的龍子就是大燕未來的大子了。」阿代低頭蔑視她,諷刺取笑道,「可惜啊可惜,你那個夭折短命的孩兒若能不死,差一點點就是大燕國的大子了呢!」

 「你……咳咳咳……不準詆毀我兒!」「孟弱」大口大口咯著血,滿目怨毒地怒視著她。

 「你呀,這輩子就是活該被大君利用、姊妹背叛的命,誰叫你這麼蠢呢!呵呵呵呵……」

 「你們……你們……」孟弱怒瞪的瞳眸中恨得血淚迸流,七竅黑血四溢。「我孟弱誓為厲鬼絕不放過你們任何一個……」

 阿代渾身寒毛直豎,終于自得意忘形中驚醒過來,看著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前主子,剎那間嚇得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渾身哆嗦著拚命想往後退。

 「是、是崔娘娘和大君害你的,我、我只不過是听命辦事……不、不要來找我……嗚嗚嗚嗚……」

 虛空中的孟弱悲傷地看著下方那僵死扭曲的「孟弱」,霎時也幾乎放棄了反抗、掙脫的念頭。

 是啊,前世的大君恨她欲其死,今生的大君愛她欲其生,可無論前世今生,命運一次次殘忍地將她玩弄于掌中,她和他的緣分始終差了一步……錯過就是生死兩茫茫……

 愛恨難言,是幻是真……飛蛾撲火再怎麼掙扎都是徒勞無功……

 而她已經太累太累了……

 隱隱約約,不知何處,吟誦聲復起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靡散而不可止些

 魂兮歸來!貢方不以止些。增冰蛾蛾,飛雪千里些。

 遍來兮!不可以久些

 慕容獷呆呆地守在冰玉棺旁,不吃不喝不睡已經整整五日五夜了。

 他那俊美無儔的臉龐消瘦,胡碴雜亂,尤其是深邃銳利的鳳眸此刻空虛荒蕪如一攤死水……

 自孟弱中箭身亡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前三日他緊緊地抱著身子已僵硬冰冷的小人兒,任誰來勸都置若罔聞,只是深情地凝視著她,溫柔地替她擦拭過慘白的小臉,一次又一次地搭揉著她冷冰冰的手,喃喃低語。

 「阿弱是不是很冷?別怕別怕,乖,我在這兒呢,等會兒我幫你搓搓就不冷了。」

 「阿弱,等你好起來以後,我天天都帶你出去玩兒,還有,我把她們都遣送出宮了,這兒以後就是咱們倆的家,往後我就只守著你一個,這輩子,下輩子,我永遠不再惹你傷心啦。」

 「阿弱,你喜不喜歡當大燕的皇後?我馬上讓他們準備立後大典,我要給你一個北朝不,是放眼天下最盛大的封後盛典,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阿弱醒醒,不要再睡了,我很害怕。」

 「你一定很想念我們的孩兒吧?前世都是我虧欠了你們母子,鑄下大錯可這輩子我定會都改了的,以後你和孩兒就是我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阿弱,咱們再把寶貝兒生回來好嗎?」

 「阿弱,你睡飽了嗎?你睜開眼楮看看我,別再貪睡啦,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黑子、玄子、子晨與子神色哀戚地默默守在寢殿四方,誰都不敢出言打擾,甚至打破大君瀕臨崩潰邊緣的痴癲狀態

 因為五日前玄子的一句——「請大君節哀,娘娘已然薨逝了」,讓慕容獷當場劇烈嘔了好幾口心頭血,隨即一手緊抱著惜妃娘娘,瘋狂地一掌又一掌痛擊著想上前相勸的臣子屬下。

 就好像,他們就要來搶走他心愛的小人兒要奪走他的「命」!

 後來還是黑子聞訊,火速帶來了娘娘的貼身侍女到場,只見儒女哭得眼腫如核桃,哽咽顫聲地說了一句——

 「娘娘最是怕冷,這河邊風涼,娘娘受不住的。」

 狀若瘋虎的慕容獷終于安靜下來,將惜妃娘娘擁得更緊,而後小心翼翼地解開自己的外袍,妥貼地將她整個人包裹在懷里,自言自語起來。

 「對,阿弱最怕冷了,等會兒又要咳得厲害了,得趕緊回宮暖暖才是——來人!馬車!快!」

 自惜妃娘娘薨逝至今,大君的神智就渾渾噩噩,彷佛三魂七魄已跟隨著娘娘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具軀殼。

 他的心腹重臣們無不憂心忡忡,可人人皆知惜妃娘娘對大君而言有多重要,如今伊人芳魂杳去,大君又怎可能不哀痛欲絕、形銷骨立?

 這些近身伺候、熟知大君性情的臣子不忍相勸,因為再多的慰藉之詞都是空洞的,除非惜妃娘娘能復生,否則這世上又有誰動搖得了大君的心智?

 殿門外,風太宰卻是一早就率領著文官們長跪不起;無論如何,江山社稷為重,他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大燕至高無上之主為惜妃娘娘搭上了這條命!

 「大監,大君乃一國之君,怎可為一嬪妃自傷至此?」風太宰昔日是為大君太傅,訓諫起大君來字字鏗鏘,端的是風骨錚錚。

 黑子禮貌的勾唇卻顯得皮笑肉不笑。「太宰大人可真是為國為民哪,相比著我們都成佞臣小人了。」

 「老夫不過是遵循為臣者之道,自問問心無愧。」風太宰听得極為刺耳,若不是教養甚深,許就沖口而出加以訓斥了。

 「好一個問心無愧!那太宰您可知道您風家所出的風貴姬娘娘,數度刻意放松宮禁,由得竇氏貝氏二人得以和宮外逆賊勾結,泄漏宮中機密,險些釀成彌天大禍嗎?」

 「還請大監慎言!」風太宰嚴肅的老臉霎時一僵,膽顫心驚地高喊了一聲。

 黑子連嗤笑都懶了,「喲,敢問太宰還有什麼見教?」

 「我風氏一族雖非名門貴族,卻也一向是詩禮傳家、家教森嚴,貴姬自幼飽讀聖賢書,深以「女誡」、「女則」引為自警,怎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荒唐錯舉?想必這其中定是有所誤會——」

 「誤不誤會什麼的,您別同奴下這閹人說,貴姬娘娘如今已在掖庭「交代」前因後果,您老若想女兒了,奴下不才,還是能做這麼一點兒主的。」黑子挑眉,不懷好意地喚人來。「來人,好生護送太宰大人和貴姬娘娘相見,若是太宰大人起了興致不想走了,記著好生款待啊!」

 風太宰臉一陣紅一陣白,自昔日成為大君太傅以來至今,無入敢當著他的面把話說得這般不客氣。

 風太宰心一跳,難道女兒當真做下了惡事?

 子晨自內殿緩步而出,面色冷肅地看著風太宰和一干文臣,臉上難掩厭惡之色。

 「大君若非仍守在惜妃娘娘玉棺身邊,無暇他顧,又哪里還容得爾等借著為國為民的名義,在這兒裝模作樣沽名釣譽,行逼迫君王之實?」子晨嘴角上揚,眼神森冷如寒劍。

 文臣們大驚失色,紛紛義憤填膺地連聲抗議起來——

 「子晨將軍休得胡言!」

 「吾等都是為了我大燕著想,江山何等貴重,又豈是惜妃娘娘可比得?大君至情至性,可連日不上朝卻也太過了!」

 「若是先帝猶在,定當痛心至極!」

 「還請大君保重龍體,早日恢復上朝,莫棄家國于不顧!」

 雖都說文人造反三年不成,端靠嘴皮子咬起人來卻也猶如蟲蟻纏身,令人痛癢上好一陣子,只不過慕容獷和他帶出來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輕易受制于文臣輿論的慫包?

 黑子面色一沉。

 子晨回眸向內殿瞥去一記目光,再面對這二十幾個心思各異的文臣時,不禁詭異地微微一笑。

 真正懂得做實事的那些官員都沒來,能被風太宰鼓動而至的那也就不冤枉了。

 這些人前幾日在逆賊舉兵逼宮之際,個個嚇得閉門不出,生怕遭受牽連,而待逆賊盡數伏誅後,又搶著冒出來比手畫腳指點江山——可都是忘了大君的雷霆手段了?

 「既然各位大人滿腔熱血,想為大君和我大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等又怎麼忍心不成全一二?」子晨嘴角上勾,眸中卻是冷光一閃,沉聲道︰「來人!護送諸位大人上近郊黑鐵山挖礦一個月!好為我大燕打造精弓強矢,以助我軍保家衛民、開疆闢土!」

 「諾!」

 「什麼?你們?」

 「你們這些莽夫,竟敢辱我文臣風骨,簡直是暴民!」

 「老臣不服!我們要求見大君!請大君為我等做主!」

 子晨眼風一使,龍禁軍已經撲上前來,三兩下將一干嚇得半死猶不忘叫囂的文臣捆成了一團,嘴里還塞上了麻核桃——顯是早有準備。

 「嗚嗚……嗚嗚……」眾臣又驚又怒,死命掙扎嗚嗚抗議。

 他們無不希望內殿里的大君能听見他們的呼救聲,前來為他們這些忠心為國的好臣子主持公道。

 而風太宰則是始終在僵愣狀態中,嘴里喃喃自語——

 「我兒怎敢?怎敢?」

 下一刻,一個眾人久違的低沉嗓音瘠啞響起——

 「都殺了!」

 猶自鼓噪的眾臣瞬間驚得魂飛魄散,拚命磕頭,激動地哀哭求饒,還不忘向風太宰拋去了憤恨的目光……都是這老匹夫!

 大君饒命啊……

 子晨和黑子在慕容獷發聲的那一剎那,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感謝蒼天,大君總算恢復神智清明。

 一干趁機鬧事的官員,也算是「拚死」為君效忠了。

 可接下來,慕容獷卻親自扛著冰玉棺,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上山求見閉關修行中的大巫……

 舉國皆震驚!

 慕容獷雙腳磨得血肉模糊,神情憔悴枯槁,一雙鳳眸卻堅定地直直盯著那扇緊閉的山門。

 「大巫,求你成全孤。」

 山風淒淒,刮面刺骨,黑子、玄子和他麾下所有心腹大將皆跟著跪在他身後山階上,伏身叩首。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雖不知大君此舉有何深意,可只要大君所請所想,他們就是拚盡這條命跪死在這里,也要助大君心願完成!

 冰玉棺中的惜妃娘娘著一身大燕鳳後正袍,如玉般的小臉靜靜合著眼,若非周身冰冷,氣息不再,就猶如是睡著了。

 冰玉棺,稀世珍貴至靈寶物,唯有歷代大燕帝王殯天,大斂入皇陵時方可用之,臥以此棺,可保尸身不壞,面目棚栩如生前。

 如今這冰玉棺里,睡著的是他心愛的妻

 慕容獷愛憐地凝視著冰玉棺里的小人兒,他伸出修長卻傷痕累累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冷冰冰的頰。

 「阿弱,別怕,無論生生死死,我們都在一起。」

 他長跪不起,任憑山風獵獵作響,日頭西墜,沉沉黑夜包圍了大地……

 一日一夜,那扇山門始終絲紋不動。

 兩日兩夜過去了,慕容獷嘴唇蒼白而干裂,卻依然直挺挺地跪著,宛若蒼老了十數年的鳳眸緊緊攀守住最後一絲希望火焰,堅毅強韌,永不放棄。

 黑子和玄子相覷了一眼,眸中憂色更深了。

 怎麼辦?大君這些日子原就不吃不喝不睡,就算是鋼鐵鑄就的身子也熬不住浮!

 而大巫,又為何始終不肯答應大君所求?

 直待寒月高懸,夜烏哀啼,沉重的山門終于緩緩開啟了。

 慕容獷疲憊的眸光倏地大亮,蒼白哀傷的臉龐急急昂起,望向自山門走出,靜靜扶起他的黑發白袍男子。

 清雅如謫仙的大巫有著一雙彷佛看盡了亙古滄海桑田的黑眸,對著面前瘦骨嶙峋的大燕大君,沉默了半晌,方才開口。

 「兩世糾纏,是緣是孽都已了結了,大君又何必苦苦放不下?」

 「不,孤不管幾生幾世,既然上天將她送到孤的身邊,孤就絕對不放手!」他眸底赤紅,神情暴烈如怒焰漫天,卻隱隱驚現血淚。「孤知道大燕玄冥有一逆天秘法,可令逝者重生——求大巫成全孤!」

 大巫蹙了蹙眉,淡聲道︰「用你三世帝王龍氣,去博一個萬分之一可能……值得嗎?」

 「孤既是她的劫,自該和她生生世世糾纏不清,至于這帝王不帝王的,從來就沒什麼了不起。」他無比痴纏眷戀地微笑著。

 大巫眸中閃過一絲異色,似悲嘆似悲憫。

 「如果你不能帶她回到孤身邊,就請把孤送到她身邊做一對帝後也好,當一雙鳥獸也罷,只要能同她在一起,孤都是歡喜的。」

 縱然清冷疏離、遺世修行已久的大巫也不自禁深深震撼、動容了。

 「你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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