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兩個人的共苦

　　苗爺爺的尿流改路手術做完後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個中國人都在採購年貨的時候，苗家成員卻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院過的。來醫院來得勤的外姓人除了齊天就要屬他老爹了，齊勇軍儼然把苗家當成了親家來走動。

　　“哎呀大齊，你看你這是幹什麼？你再這樣我可真不讓你進門了。”話是這麼說，苗爸爸到底不能讓扛著一大塊豬後臀肉還拎著個大袋子的老鄰居站在門口，還是忙把東西給接了過去，招呼人進去歇歇。

　　“你們不是這段時間忙嘛，再說齊天現在也天天在這吃，我幫著準備點也是應該的。”

　　“看你這話說的，小天那是來幫我們照顧老爺子的，我們謝還謝不過來呢，難不成還讓他自帶伙食？”

　　齊勇軍也覺得自己找得這個藉口不怎麼樣，嘿嘿一笑後就不接著話茬了：“對了，那袋子裡是前些日子灌好的香腸，我晾得半幹了，你拿到陽臺上再掛幾天就行了。”

　　X市這個地方講究年前自己灌香腸，多種口味自選，而且肉都是貨真價實的好肉，不用擔心是病豬肉死豬肉做的。不過說是自己灌，其實真正自己動手的也少了。現在的人都怕麻煩，所以多半還是像齊勇軍這樣，買好材料，花上每斤三塊錢的加工費，到專業灌香腸的作坊去灌，人家那裡畢竟是連腸衣都提供的，省去了很多的麻煩。

　　齊勇軍給扛來了三、四十斤的豬後臀肉，又給拿了二十多斤的香腸，這一下就是上千塊錢的年貨，讓苗爸爸真沒辦法收得心安理得。

　　“大齊，我也不知道你買這些東西到底多少錢，我這就先給一千了，多不退少不補，送貨上門也當免費了啊！”苗爸爸說著把剛從臥室拿出來的一千塊錢王齊勇軍手裡塞。

　　齊勇軍弄了葡萄園這幾年，手頭確實比之前寬裕多了，而且他是為了兒子來討好親家的，自然是堅決不肯要這個錢的。

　　“老苗，這樣就沒意思了啊！我都多少年沒賣豬肉了，可不是到你這來做買賣的。”齊勇軍跟把錢往茶几上一拍：“你要這樣就是瞧不起老鄰居，我這就把東西拿走往垃圾箱裡一扔，從今後再不蹬你們家的門！”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苗爸爸也是真沒了轍，只好暫時先答應收下，思忖著改日找個什麼機會把這個人情給補回去。

　　“大齊，咱老哥倆也挺長時間沒好好喝兩杯了，今兒我炒倆家常菜，咱一起喝兩杯。”

　　“不了不了，你這最近也挺忙的，改天吧！”

　　“這兩天好多了，老爺子手術完刀口慢慢長好了，能尿出來他也不折騰了。再說小天這孩子也真是出息了，頂個大人使，幫了我多大的忙啊！我都不知道怎麼謝謝你們爺倆好，今天說什麼也得在我這喝兩杯。”

　　齊勇軍心說不知道怎麼謝就把女兒嫁到他們老齊家做兒媳婦就行了，不過這話還不忙著說，畢竟雨曦才大二，他這兩年全力替兒子把親家這邊徹底拿下是正事。

　　苗爸爸把齊勇軍強行留下來，因為苗媽媽的一個娘家長輩過八十整壽，不去賀壽不合適，所以一大早就搭了去遠郊區縣的早班車，他這個偽主夫必須要親自下廚了。

　　不過他剛把原本準備做晚飯食材的三黃雞放到砧板上，雨曦就拎著給爺爺裝飯的保溫桶回來了。見齊勇軍在沙發上坐著，雨曦叔叔長叔叔短的熱絡地打了招呼，然後就去廚房搶了她老闆的工作，把人趕到客廳去陪著齊叔叔聊天了。

　　齊勇軍在苗家會親家的時候，病房裡的齊天可完全不知道自家老爸的心思，他正按著苗爺爺總是不停亂動的手，照看老人輸液。

　　照顧一個普通的生病老人或許還容易些，但苗爺爺的老人癡呆症已經比較嚴重了，跟他說話也聽不明白，輸液的時候手總是亂動，還喜歡去拔插在腹部的導尿管，身邊真是一刻也離不得人。

　　“喝水麼？”苗雨陽剛打了三壺開水回來，醫院早中晚三次打水的時間是固定的，如果去晚了可能就打不到了。因此同住一個病房的病友家屬都養成了某種互幫互助的默契，如果到了打水時間哪家的陪床剛巧出去了或者有事走不開，其他人都會主動幫忙打一下的。

　　“我不渴，你喝麼？給你茶葉。”苗雨陽說過一句覺得醫院的水有股味道，齊天就幫他買了盒茶葉，喝茶水的話會把水中的味道往下壓一壓，騙騙喉嚨也就咽下去了。

　　接過齊天從病床前的小櫃子上遞過的茶葉和水杯，苗雨陽熟練的泡了杯茶。在醫院晚上守夜是件很痛苦的事，不單純是照顧爺爺辛苦，更主要的是病房裡給人的感覺很乾燥，從第一晚陪床開始喉嚨就發炎了。他估計齊天的狀況也不會比他好多少，而且對方還不大愛喝水，他只好泡了茶借機讓齊天也喝上幾口。

　　“你站起來走走吧，我來按著。”齊天從苗爺爺輸上液就坐那按著沒動彈多了，這一天好四五瓶的輸著，陪著的人老一個姿勢即使是坐著也累啊！

　　“嗯，那我去個廁所。”其實病房裡有洗手間，但齊天的主要目的是想出去吸支煙，就去了樓道裡的廁所。

　　他出去的這會兒工夫，又有人來探望苗爺爺了。這次是苗雨陽的兩個老同學，其中一個就是齊天曾遠遠地瞧見過一次那個，還吃了回幹醋害得跟苗雨陽兩個人從樓梯上滾下來了一回。

　　病房不是個適宜大聲喧嘩的地方，齊天進來看見他們三個在低聲地交談。苗雨陽見齊天進來只是輕聲地給他們做了下介紹，也沒有故意拉著齊天加入他們的談話圈子。

　　其實如果說實話，現在他這哥們說得話，苗雨陽並不想要齊天聽到。並不是想要隱瞞，只是怕齊天聽了多心，因為他們在說讀完研的就業問題。兩個朋友都跟已經幫他做好了決定般，口口聲聲說X市這種小城市發展前途有限，畢業後肯定不會回來云云。

　　苗雨陽其實對自己的人生沒有更多的規劃，畢竟性向問題讓他無法去想像將來讓父母含飴弄孫的甜美畫卷，他只希望在能力可及的範圍內儘量讓父母過上相對平靜安詳的晚年生活就滿足了，前提是如果父母知道了他的事情後還肯認他這個兒子。至於畢業後是否要回X市的這個問題，之前或許無所謂，但有了跟齊天的牽絆之後，他其實是想回來的。畢竟齊家現在這裡也不大不小的弄了那一攤子，早晚也都是要齊天回來打理的。同性情侶與異性情侶在愛的方式這一點上沒有不同，相愛了，就希望能長相廝守，所以如果齊天在這裡，那他就想回到這裡。

　　晚上十一點醫生最後一遍查完房之後，護士熄了燈。苗雨陽看了看爺爺終於安靜下來睡著了，就跟齊天擠在旁邊的折疊床上也蜷縮著休息一會兒。

　　“雨陽哥，你畢業後是真的不準備回來麼？”齊天把身子緊貼在牆上，努力在搭在身上的薄被下面把人往自己懷裡摟了摟。不過就算再怎麼努力，除非把人揉碎壓到自己的身體裡，否則這張小床是無論如何都擠不下他們兩個大男人的，蜷縮在那裡確實夠受罪的。

　　被齊天咬著耳朵小聲問，這種環境苗雨陽也不方便多做解釋，只簡單說了“回來”兩個字。

　　“如果你在外面有更好的發展，不回來也沒關係。”齊天把聲音壓得更低後補充道：“反正你去哪，我就會追到哪！”

　　苗雨陽沒來得及有任何想法，爺爺就醒了，一邊說喝水，一邊伸手亂抓。

　　手疾眼快的一把按住爺爺的手，苗雨陽趕忙起來打開病床的床頭燈。齊天也跟著起來，幫爺爺兌好溫度適宜的白開水，放上吸管拿到他嘴邊讓他喝。

　　爺爺再次睡著前他們都得這樣看著老人了，齊天簡直懷疑苗爺爺是不是有多動症，他總是在輸液的時候試圖掙脫針頭，或者把導尿管拽出來。可是老人糊塗到那個份上了，跟他說什麼都沒用，說過之後用不了兩分鐘他就不記得了，說了也白說。

　　老人天天躺在床上，好像時間觀念也變得更差了，白天困了就睡一會兒，晚上反而很有精神。苗雨陽按著坐在折疊床邊按著爺爺的手輕聲哄他睡覺，哄得自己的頭一點一點地跟雞吃米似的都抬不起來了，爺爺卻在那精神抖擻地給他講起了《小八義》中三爺唐鐵牛上衙門口賣人頭的故事，只是講著講著就含含糊糊的光聽見他說，聽不清他說什麼了。

　　齊天心疼把苗雨陽的頭扶到自己肩膀上靠著，接替他按住苗爺爺的手。所幸病房裡其他兩個病人都睡得很熟，不用擔心被人看見。

　　苗雨陽也是實在困極了打了個盹，潛意識裡怕爺爺出個一差二錯的，根本不敢熟睡，故而被齊天一碰就醒過來了。

　　“你先躺下睡會兒吧，我看著爺爺就行了。”齊天把身子往外移移，讓出折疊床的大部分得地方給苗雨陽躺下休息。

　　“你去睡，我看著。”覺得自己好歹是當哥的，又是自己的親爺爺，苗雨陽不捨得也覺得不合適讓齊天替他熬夜。

　　“你再不聽話我就親你了啊！”悄悄湊過來一點，齊天作勢嘟了嘟嘴威脅道。

　　“那……我就躺十分鐘，到時候叫我。”知道拗不過齊天，苗雨陽還是妥協了。

　　“行了，十分鐘沒准爺爺也睡著了呢，就不用叫你了。”

　　這些日子苗雨陽真的累了，身子一挨上床眼皮就重得抬不起來了。可還是在意識尚未完全抽離前想到了傍晚收到葉梓楓的一條短信，短信裡說可以幫他找護工來照顧爺爺。

　　怎麼可能接受他的這種好意呢？第一自己無法跟父母交代為什麼無緣無故會有人幫自己雇用護工。第二護工再細心也不可能像自己家人照顧起來這麼貼心，爺爺這種狀況是一點都馬虎不得的。

　　葉梓楓的感情給他的感覺就像海市蜃樓，美則美矣，但卻是帶著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而齊天卻不同，實實在在的一個凡夫俗子，讓他偶爾困了累了的時候，可以真的把對方的肩膀當做依靠。

　　就像爺爺前兩天大便不暢需要灌腸，齊天不嫌髒不嫌臭的在旁邊跟著忙前忙後，可他永遠無法想像葉梓楓用他那雙保養的堪比王子的手來做這些事情。

　　生活不光是琴棋書畫詩酒花，更多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個不爽了會對著他掄拳頭，喜歡了就會把他逼到牆角強勢告白的“小流氓”，他覺得自己，真的選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