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意外之外，情理之中的相親

　　離哥哥意圖出櫃已經過去了三天，家裡卻一直是低氣壓籠罩，但今天是正月十五，從西漢開始，有著兩千多年歷史的元宵節在歷朝歷代都是為大家所重視的，苗家自然也不例外。

　　當天一大早，苗媽媽就開始張羅起了飯菜，一掃之前的頹態，把苗爸跟雨曦支使的團團轉。

　　這樣的節日哥哥自然是要回家過節的，起初雨曦不解何以母親態度突然來了個三百六十度打轉彎，但中午無意中聽到她媽在房裡給那位想把蔡老師介紹給她哥的老街坊打電話時，心中便料到了什麼。看著父親愁眉緊鎖地在廚房忙碌，雨曦明白，這是父親最終沒能拗過母親。

　　其實苗家大抵上一般大事還是苗父做主的，只是雨陽這件事上，一則念及苗媽媽照顧癱瘓的苗爺爺勞苦功高不忍她再為兒子成日裡哭天抹淚的，二則苗爸爸在這件事上確實也是沒主意，只能選擇姑且一試。

　　上次弄成那樣，這次苗雨陽自然不敢帶齊天一起回來，兩人就約好各回各家，晚上電話聯繫。

　　原以為家裡定然是一片淒風苦雨愁雲慘澹的景象，萬沒想到還沒進家門就聽見母親久違的笑聲。

　　客廳裡橘色的布藝沙發上，端莊的蔡老師見說了許久終於見到面的男主角上場，落落大方地站起來意欲打招呼，苗媽媽忙給兩個人做介紹。

　　瞬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苗雨陽一瞬間的錯愕。接收到妹妹那個同情的目光後，有發現母親臉色有晴轉多雲的趨勢，心中不忍，只得順從地調整出一個相親時該有的狀態。

　　吃飯時被安排跟小蔡老師坐在一起也沒有顯出半分抵觸的情緒，甚至還主動盡著東道主之誼給客人布菜。

　　看著兒子如此懂事的態度，苗爸爸之前害怕兒子不肯配合令大家難堪而擔著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了。舒了一口氣，跟同樣喜上眉梢的老婆對視了一眼，兩人會心一笑。男女搭配，陰陽協調，這樣才對嘛！

　　X市每年江邊都有大型的燈節，今年亦不例外。這元宵燈節自從就是男女青年約會的佳期，所以又有中國**節的說法。吃過飯眼看著就月上柳梢頭了，苗媽媽一心想讓這一對兒去人約黃昏後，是以飯一吃完，蔡老師剛客氣著站起身說要幫忙洗碗，就被她把兩個人推到了一起，讓他們去江邊看燈會。

　　不能說一點猶豫都沒有，但母親臉上久違的笑太可貴了，苗雨陽不忍心讓母親失望。換鞋的時候，他媽媽又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了一句，要他今晚回家來睡。

　　苗雨陽如約回來了，時間不早不晚，不會給家人太多幻想，也不會讓他們失望。

　　端坐在客廳裡表面上在看電視，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裡面演了些什麼的苗家二老一見兒子回來，又都鬆了一口氣。苗爸爸起身去洗手間，苗媽媽立刻拉了兒子坐下問對小蔡老師感覺怎麼樣。

　　“您覺得好就行。”苗雨陽並沒有任何不良情緒，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

　　“光我覺得好有什麼用，你自己的感覺呢？”苗媽媽不死心地刨根問底兒。

　　自己的感覺？能說對女人完全沒有感覺麼？捫心自問之後，苗雨陽隨即在心底對自己搖了搖頭。

　　“我也覺得挺好的。”知書達理，端莊嫻雅，確實沒什麼不好的。

　　“那你跟……”差一點把齊天兩個字說出來，但隨即想到了苗爸爸的囑咐，苗媽媽立刻閉了嘴。沒有親耳聽到兒子說出來，那件事就不存在，就不是真的，最好永遠永遠都不要再提起：“那明天就搬回來住吧，這邊離小蔡上班的幼稚園近，你們見個面什麼的也方便。”

　　一直很努力地微笑著，終於發現笑容開始在臉上僵化起來。母親眼中的失落立刻將這種僵化回饋回來，苗雨陽心中一陣刺痛，瞬間把唇角上揚到了一個更高的高度。

　　“好。不過，再給我點時間行嗎？”

　　“哦哦！”差點以為兒子會拒絕，苗媽媽忙不迭地點頭：“行行行。”

　　這是一場戰戰兢兢地談話，廁所裡的苗爸爸，自己房間裡的雨曦，不約而同的給門留下了一個小縫，偷聽了外面對話的全部內容。

　　鬆了一口氣的苗爸爸從廁所裡出來，先回了房間，從衣櫃底下一床被子的夾層裡翻出了一個存摺拿著在兒子旁邊坐了下來。

　　“這個你拿著。”把存摺塞到兒子手裡，苗爸爸欣慰地鬆了口氣。

　　“爸？”打開存摺，看了裡面的存款數位，苗雨陽知道這是父母辛辛苦苦攢下的養老錢，他不明白父親突然把這個給自己幹嘛？

　　“搬回來住你上班是有點兒遠，天天倒車也不方便，這點兒錢好車買不了，普普通通地買一輛代步吧！”雨曦也已經實習上班了，現在苗家用錢的地方並不多，苗爸苗媽手頭也寬裕一些了。

　　沉重，父親的話，手上的錢，沉重得壓得他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許久沒睡過自己的房間了，熟悉的一切並沒有陌生感，只是意外地令人憋悶。想來並不是房間的緣故，是心境。

　　關熄了燈，苗雨陽打開了窗。元宵夜，時間尚早，眼前的城市萬家燈火，站在不起眼的一方小小黑暗中，沒人能洞悉他的寂寞。

　　學著齊天的樣子，苗雨陽點燃了一支香煙，那是從他爸放在客廳的煙盒裡隨手拿的，前兩天回來吃飯齊天給買的兩條軟盒極品芙蓉王。

　　對於煙味道的好壞，苗雨陽完全沒有比較，也就無從判斷。只知道，自己並不喜歡這個味道。煙，不喜歡，可以不吸，然而很多事情，不喜歡，就真的可以不做麼？

　　今天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苗雨陽原本想要再爭取一下的態度又含糊了……

　　樓下突然傳出什麼東西被丟出來的聲音，緊接著有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恨恨地低聲咒駡。聽聲音就是自己家這棟樓傳出來的，所以出身于正上方，苗雨陽反而什麼都看不到。

　　“爸！”伴隨著一聲帶著不甘、憤怒，還有難以名狀的痛苦，這個“爸”字讓苗雨陽聽出了說話人是誰。

　　“誰是你爸？我早就當你死了。”果然沒有猜錯，說這話的是大偉他爸，之前那聲爸，是大偉他哥叫的。

　　陸續有鄰居打開窗戶的聲音，苗雨陽卻伸手把窗子關上了。完全關閉前，他聽到下面有大偉往家里拉他父親的勸告聲，以及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聲勸大偉他哥說“咱們走吧”的聲音。

　　“哥，睡了麼？”輕輕敲了兩下房門，雨曦小聲在門口問道。

　　房間裡沒有煙灰缸，苗雨陽只好把行將吸完的煙蒂扔到地板上踩滅，隨便踢到看不見的角落裡才說了句進來。

　　“你抽煙了？”雖然開了半天窗，但房間裡還是有隱約的煙味，雨曦一進來立刻就發現了：“怎麼不開燈？”

　　按亮電燈，苗雨陽依然還站在窗前，但臉上已經重新戴上了微笑的面具。

　　確定房門已經關好，雨曦回手哢噠一聲鎖上，才走到苗雨陽身邊，輕輕問了句：“哥，你沒事吧？”

　　“你覺得呢？”彎下腰，苗雨陽像小時候一樣，寵溺地頂了下妹妹的額頭，語調和神情都是一派輕鬆。

　　“在我面前就別演戲了。”不滿哥哥的不坦誠，雨曦把旁邊電腦前的轉椅拉給哥哥，自己一屁股在床邊坐下。

　　“別瞎擔心了。”故意孩子氣地坐在椅上滑著往前進了一步，苗雨陽拍了一下妹妹放在床邊的手：“哥沒事。”

　　“哥！”不滿地叫了一聲，雨曦滿眼都是擔心：“你決定了嗎？”

　　“決定什麼？”

　　“放棄齊天。”

　　窗外，不知哪裡又放起了焰火，一朵連一朵的繽紛璀璨映入了黑白的眼底。

　　瞬間的美麗綻放後，是更加無盡的黑暗。苗雨陽把頭轉過去深深地注視了足有三分鐘的煙花，才淡淡地反問了一句：“如果你是哥，你怎麼選？”

　　這個問題似乎問住了雨曦，移開在哥哥臉上尋求答案的目光，半晌，才充滿虛弱感地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還是苗雨陽率先恢復了狀態：“別想那麼多了，能讓爸媽開心不是也挺好的麼？”

　　“那你呢？你自己呢？”

　　“爸媽開心，我自然就開心了。”至於愛情麼，很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認真地去愛，不輕易吵架，不隨便鬧情緒，不為沒發生的假設性問題糾結，也不……奢望永恆。這樣，等到不能再愛的那一天，或許可以少一點遺憾……

　　“一輩子的幸福都不要了麼？”雨曦滑下床邊，蹲了下來，白皙的雙手按在了哥哥膝頭上，仰望著哥哥的臉：“齊叔叔都同意你跟齊天在一起了不是麼？為什麼不試著讓爸媽瞭解你的痛苦呢？”

　　苦笑了一下，苗雨陽抬手撫摸了一下妹妹精緻的臉蛋：“他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的。”否則，父母也不會那麼抗拒他出櫃了，根本都不敢從他口中聽到真相，又怎麼可能有妥協的餘地呢？

　　“不，是哥做完美兒子太久了，已經習慣不讓爸媽傷心了。”

　　“那你的意思是爸媽養我這麼多年，我反倒應該用傷害來回報他們麼？”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雨曦有點激動：“但這是痛一次跟痛一輩子的問題。或許你可以為了順從父母犧牲掉自己的愛情，但是你真的能跟蔡老師結婚麼？”

　　結婚，那真是一個太遙遠的詞，遙遠到想都沒想過。苗雨陽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動搖了，這細微的情緒波動並未逃過雨曦的眼睛。

　　“不能結婚的話，要小蔡老師陪你談三五十年的戀愛給父母看是嗎？或者退一萬步講，你們結婚了，每天藏起自己的真心傀儡一樣的活著，爸媽看到會開心麼？”

　　“我不會讓他們看出來。”如果真有那樣的一天，他就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起全責，沒有人該在他的選擇裡痛苦，除了，他自己。

　　“……”雨曦被哥哥噎得語塞，好半天，才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你是影帝，你能騙別人一輩子。反正能說的我都說了，至少在我看來，爭取父母的認同選擇跟齊天在一起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如果父母知道你是為了他們而選擇行屍走肉地活一輩子，我想他們不但不會覺得安慰，反而會因此而內疚、痛苦。”

　　站起身，雨曦幫忙拉上了窗簾後，徑直朝房門的方向走去。

　　打開門鎖，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雨曦回頭，沖哥哥古怪地一笑：“說真的哥，我挺懷疑你因為這個理由是否能跟齊天能分得了手。別的不說，你要真跟小蔡老師結婚，我估計那混球敢把婚車給你們砸了，酒席給你們掀了。”

　　哢噠一聲妹妹關門離開了，對於雨曦最後的話，苗雨陽倒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已經多日沒有笑臉的父母現在坐在外面興致盎然地看元宵節晚會。他很清楚，那不是因為電視節目有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