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苗雨陽的決定

　　或者低溫真的有助於思考，在街心公園這個聽說馬上要重新修葺的街心公園小亭子裡，苗雨陽想了很多。

　　與齊天相關的大多是美好的回憶，但在這個亭子裡發生的兩件事，卻無疑都是不那麼美麗的。第一次是齊天偷聽了葉梓楓的告白後冒出來罵自己是錢串子，想想當時自己被他的不可理喻氣得半死，不過現在再回頭去看，小混球當時就應該已經對自己有意思了，在吃醋吧？第二次也同樣不美好，成為了兩個人交往後最嚴重的一次爭執。可就是這些不美麗，今天再看，竟也都是如此值得珍惜的記憶。像小小的里程碑，記載了兩個人一步一步走到一起的點點滴滴。

　　真的想到放棄兩個字時，胸口就跟針紮一樣得疼，再延伸一下去想齊天或許會用叫著“雨陽哥”的口吻去叫別人時，就疼得連眼眶都發燙……

　　在這個下過雪的清晨，於冰冷的街心公園長凳上坐了超過兩個小時的苗雨陽摸出了口袋了已經關掉的手機。

　　陽光在手機螢幕上映出反光，稍微猶豫了一下，按下了開機。

　　跟齊天這麼多年一起跌跌撞撞走過的路重新在記憶裡延伸開來後，不論怎樣權衡，苗雨陽還是覺得，放棄那個偶爾會耍混的小子，他做不到……

　　在短信編輯的介面，編輯了又刪除，刪除了又編輯，最終螢幕上留下的是一行簡單的字：爸，對不起您和媽，我真的做不到……

　　不需要再說得更明白了，他相信父親會懂。

　　手指放在發送鍵上，苗雨陽不知道這幾個發過去會是怎樣的後果，更加不知道是否會因為這幾個字而像大偉他哥那樣，徹底割裂他們之間血濃於水的親情。

　　按下發送的那一秒，苗雨陽是橫了心的。

　　盯著黑下來的螢幕，不願去臆測這時此刻父親的心情，這種打擊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被原諒的，他很清楚的。

　　大約過了有五分鐘吧，調成振動狀態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竟然是父親發來的。

　　沒有想過父親會回資訊，更加沒想到短短的幾個字內容會是：改天重新帶小天來家吃頓便飯吧。

　　嗯？這……怎麼會……變成這樣？

　　握著手機，凡事一向還算看得透徹的苗老師這次真是徹底呆掉了。

　　“哥！”小涼亭的假山下面，雨曦氣喘吁吁地對他擺了下手，循著臺階噔噔噔地跑了上來：“這麼冷的天你一直在這啊？我還以為你會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呆著，還跑肯德基找了你一通。”

　　還沒緩過勁兒來，苗雨陽把手機往妹妹眼前遞了遞：“爸剛給我發的。”

　　“嗄？”看了短信雨曦也驚奇的光剩語氣詞了：“好厲害啊哥！你怎麼對爸說的？”

　　“只說了我做不到。”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不覺得自己一句話有這麼大的功效。

　　“就這樣？那肯定是齊叔了，果然薑是老的辣啊！”雨曦開始並不認為連親生兒子都沒辦法說服的父母會被外人說服，不過現在想想，這件事上父母同哥哥是屬於對立的關係，但齊叔跟爸媽則是同呼吸共命運的“戰友”，他們之間可能會更容易理解對方的感受吧？

　　“齊叔？齊叔他來找咱爸了？”

　　“嗯，你走了沒多久就來了。”看了眼已經升得很高的太陽，雨曦對著哥哥燦然一笑：“哥，恭喜你，終於雲開霧散雪過天晴了！”

　　苗雨陽沒有妹妹那麼樂觀，心裡清楚讓父母可以徹底從心裡心甘情願的接受他跟齊天在一起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偉業”，畢竟人不是機器，情感這個東西沒辦法從一個程式立刻切換到另一個程式。目前只要這樣就好，只要父母願意去嘗試著接受，願意多瞭解一下他們的感受，就已經足夠了。

　　迫不及待地打給齊天跟他分享這個好消息，讓那個這麼多天來一直不踏實的小子可以安下心來，苗雨陽撥通的電話卻是占線。

　　掛掉，再打，依然占線。

　　這是忙什麼？剛在心底疑惑了一句，電話振動了。

　　齊天那邊的口氣氣急敗壞，上來就沒好氣地質問他為什麼關機，好容易開機了打過來卻打不通。

　　原來剛才兩個人同時在給對方撥電話，明白了這個苗雨陽聽他在那邊暴躁，沒跟他計較。沒辦法，心情一好心胸都更寬闊了。

　　“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在電話裡，苗雨陽少見的賣起了關子。

　　“不是我們迷路了，牛糞有的是吧？”苗雨陽在B市讀書時被培養成了鋼絲，齊天跟著聽得也快能去當捧哏的了。

　　故作深沉地掩飾住笑意，苗雨陽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逼問：“說啊，先聽哪個？”

　　電話那頭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突然就徹底噤了聲。這段日子以來，齊天連覺都沒睡踏實過，生怕哪天一覺醒來苗雨陽就不在了。

　　“那個，壞的吧，先聽壞的……”不是都說先苦後甜麼，雖然齊天覺得他要聽完苦的可能怎麼也甜不起來了。

　　“咳咳。”小腹黑了一把，苗雨陽故意先清了清嗓子才開口：“以後，我做你的苗老師吧！”

　　“雨陽哥？”齊天徹底慌了，想到最壞的結果是一回事，那個最壞的結果真成現實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不要！你一天是我哥一輩子都是我哥，我就要你一個，你你你得從一而終，得對我負責，得，得那什麼，你在哪呢？我現在就來找你！”

　　急得徹底語無倫次了，齊天就差把“我已經有你孩子”了這種臺詞都給脫口禿嚕出來。

　　“我當你老師有什麼不好？”

　　“什麼都不好！你只能做我的雨陽哥，其他關係我都不接受！”

　　“如果我堅持呢？”

　　“雨陽哥……”齊天急得都快帶出哭腔來了：“我知道我脾氣不好、性子急、江湖習氣重、一激動說話就帶髒字、進門換鞋不知道擺好、上完大號老忘記把馬桶圈掀起來……我都知道，我保證今後都改，你別這麼快就做決定好不好？”

　　性子急這種事真的能改麼？根本還是不聽自己把話講完嘛！

　　“你急什麼，我這不是還有好消息呢嗎？不想聽聽？”

　　“你都要離開我了還能有他媽什麼好消息啊！”齊天氣急敗壞地恨不能從手機裡鑽過去。

　　“……”這貨真的能改嗎？苗雨陽更加堅定了要當齊天老師的決心。誠然，齊天從沒靠過學歷吃飯，但他還指望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家這個混小子也能混個X市十大民營企業家之類的頭銜呢！多學點東西，哪怕僅僅是提高點學歷總沒壞處。“我哪句話說要離開你了？”

　　“嗯？不是說要當我老師麼？”

　　“我就不能既當你哥，又當你老師麼？”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想跟我分手？”齊天總算鬆了一口氣：“雨陽哥，你一直當我哥就好了，老師什麼的就不用了，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老師了，除了請家長告狀不會幹別的。”

　　“不接受就沒有好消息聽了。”

　　這次苗雨陽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以前就算了，不知道到底會跟齊天走多遠，總想盡可能的讓兩個人的所有相處時間不出現任何分歧和不愉快。但現在既然決定走完一輩子了，他的男人，當然要往完美裡好好改造一下了。當然不是說一定要打造成聽著鄉村藍調喝著現磨咖啡讀著沒有一個中國字的出版物才算有品位，但是言談舉止總是一副江湖混混的做派怎麼也有點說不過去。

　　“一定要？”

　　“一定要。”

　　“那好吧。”雖然老大不情願，不過除了妥協齊天真是沒辦法，誰叫他被吃得死死的呢！“那現在可以說好消息了吧？”

　　輕笑了一聲，苗雨陽對著電話慢條斯理地講完“我爸叫你改天過來吃飯”後，聽到那邊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氣來。

　　“這麼說……叔叔阿姨同意我們在一起啦？”激動得好懸沒撅過去，齊天明顯有了心動過速的症狀。“你在哪呢雨陽哥？快點回來吧！”

　　這個消息真是讓心情坐了幾圈過山車的齊天迫不及待地想要見面了！

　　“我下午回去，你在家裡乖乖等我。”

　　“要洗白白麼？”

　　“……”

　　黑線著掛上電話，苗雨陽追上在前面先走了一段路的妹妹，一起先回了家。既然終於走出了這一步，他還有好多話，想要當面細細地跟父母說清楚，包括，他會選擇齊天的理由。

　　知道了妹妹竟然故意讓他關機嚇爸媽，他把丫頭好頓訓，不過最後事情竟然能夠出現這樣的轉機，除了要感激齊叔以外，也要感謝妹妹。

　　突然覺得自己跟齊天真的是特別幸運的，這個圈子找到真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緣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能夠認定彼此並因為有對方的存在而相信未來，實在算得上是一件幸運之極的事。加之出櫃往往是同志最難以面對的艱難一關，走出這一步後，很多人不得不被迫同過去的生活割裂，甚至若干年後都沒辦法得到家人的理解，而他們，又是如此幸運的得到了家人的成全。

　　感恩吧，雖然性格一向較為內斂，但此刻苗雨陽真的想跪下來，俯首叩謝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