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流氓被打了
“渾小子別跑!”
五點多鐘的菜市場,下班順路先來買菜再回家做飯的上班族成了這一時刻市場內的主力軍,使得原本面積不大的菜市場顯得更加擁擠不堪。
在這樣躲都沒處躲的環境裡,看見一個手持半米長殺豬刀的黝黑大漢一路高喊著遠遠沖過來,也難怪幾個年紀稍大點的阿姨會不淡定地尖叫了。
“小畜生!你給我站住!”
在人群中因為身材瘦小而存在感遠低於黝黑大漢的半大男孩直到沖出菜市場才發現跑丟了一隻拖鞋,再想回去找已經來不及了。
可這光著一隻腳跑實在是硌得受不了,腳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些。這稍一耽誤的功夫,持刀的大漢已經追了上來,一把拎住男孩後衣領子。
“小偷吧?”
“我看著像。”
“嘖嘖嘖,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長大還得了?”
“畢竟還是個孩子,也不能拿刀砍啊……”
“報警吧!”
一時,圍觀的人群裡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光著膀子系著藏青色圍裙的大漢腆著凸出的肚子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聽到圍上來的一圈人嘀嘀咕咕的議論聲,這才想起手中的刀,忙把刀尖垂了下去。
“說,那兩千塊錢哪去了?”手上一使勁,男孩大紅T恤的領子緊緊勒著前面的脖子,臉都憋得變色了。
“您……您放手,勒死了……”男孩的手伸到後面想解救自己的衣服,怎奈蚍蜉撼樹談何易?
“你個小畜生,快說,錢呢?錢哪去了?”黑大漢絲毫不為所動,仍是惡狠狠地追問著血汗錢的下落。
“您可千萬別這麼罵,我當小畜生不要緊,但連累您自個兒的話,叫兒子這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你他媽的還跟老子貧?快說,錢到底弄哪去了?”黑大漢瀕臨暴走。
“我媽都不在了,您還老提她幹嘛啊?讓她老人家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男孩知道今天自己這頓打時躲不過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扛著了。
果然,黑大漢氣得把殺豬刀往地上一摜,劈頭蓋臉連踢帶踹的就當街上演了全武行。
“老齊!你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你看把小天打的?這兒子你要不想要了給我!”人群中擠進來的四十多歲大叔一身魚腥味,上來一把推開黑大漢,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齊天從地上拉起來保護性地摟進了自己懷裡。
齊勇軍到底不能把大腳丫子往外人身上招呼,氣得直跺腳:“大劉你甭管這事,今天我不打死這臭小子,他不知道誰是他老子!”
“劉叔……”齊天仰頭用眼神哀求著自己目前的保護傘,劉叔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放心。
“孩子不聽話是要教,但你這麼往死裡打也不是個事啊!”劉叔瞅瞅周圍聚起來的圍觀人群,和顏悅色地揮揮手:“都散了吧散了吧,老子管教兒子有什麼好看的啊,都散了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
估計要早知道是老子管教兒子也沒那麼多人看了,都看著齊勇軍操刀的那架勢,還以為要出人命呢!現在人家也停戰了,確實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大夥買完菜的往家走,沒買菜的往裡走,陸陸續續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眼瞅著就剩他們三個了,大劉從地上把齊天他爸的那把殺豬刀撿起來遞給物主:“你先回去把攤子收了,小天跟我回家,我給他上點藥。你收完了攤子來我家,我給你們爺倆做鯰魚燉豆腐吃。”
剛才也是在氣頭上,齊勇軍對兒子喊打喊殺的,現在看著兒子挺俊的一張小臉被湊得鼻青臉腫的沒個人模樣了,畢竟是親生兒子,哪能真不心疼啊!大劉既然出來做和事佬,給個臺階他也就先下了。至於錢的事,還是晚上回去再問吧。
齊天雖然跑掉了只拖鞋,但坐在大劉拉魚的三輪車上倒是也沒受著罪,一路垂頭耷拉腦的回到了他們那到處用石灰畫了白圈裡面寫了大大拆字的棚戶區。
“小天,跟叔兒說說,那兩千塊錢到底怎麼回事啊?”讓齊天在院子搭的簡易浴室裡洗了澡,大劉一邊給齊天身上青紫的地方噴雲南白藥氣霧劑一邊問。
“劉叔,不是我不想告訴您,是我真不能說。”十五歲的孩子一臉的為難。
“行,你小子長大了,有小秘密了是不是?”大家都是住了多少年的老鄰居了,和劉家一牆之隔的齊天基本上也算是大劉看著長大的。大劉因為身體有點問題,跟老婆結婚十幾年一直也沒生,把齊天真就是當半個兒子看待。
“劉嬸呢?”齊天開始東張西望地打岔。
“你嬸回娘家了。”大劉在齊天後腦勺輕拍了一巴掌:“別跟叔兒這扯別的,你就告訴叔,這錢不是你拿去幹什麼壞事了吧?”
“沒有!劉叔,這點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我是去幫人,但幫誰,因為什麼要幫人我真不能說!”
幾乎要賭咒發誓了,齊天生怕大劉不信,急得臉紅脖子粗的。
“行行,叔兒信你。”把孩子沖天豎起來的倆手指頭給按下來,大劉語重心長了起來:“小天啊,聽叔兒的話,一會兒好好跟你爸爸道個歉。你媽不在了,你爸他不容易,掙的那都是血汗錢。”
齊天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他知道老爸賣肉辛苦,這夏天還好,冬天給人家洗肉絞肉餡時手指頭凍得好像十根胡蘿蔔,齊天都是看在眼裡的。
到底是人家的兒子,大劉也不好深問,安頓齊天在集合了臥室客廳餐廳多種功能於一身的房間裡看電視,自己就去外面房檐下幾塊石棉瓦搭出來的簡易廚房裡做飯了。
挨了揍的齊天對著鏡子擠眉弄眼地欣賞了一下自己這副慘狀,覺得這效果應該能從老爸那裡拿同情分了,這才多少放下心來擺弄起手裡的電視遙控器。
大劉家的電視是違規安裝的衛星地面接受器,也就是通常大家說的衛星鍋或者天線鍋。裝這種鍋在這片行將拆遷的棚戶區裡是公開的秘密,幾乎家家如此。這種東西根據選擇接收的衛星信號不同,可以收到很多國外的成人台。
老舊的風扇呼啦呼啦地吹著,通風不好的房間裡吹來吹去始終是悶熱的風,裡面帶著蒸人的暑氣。剛洗完澡又是一身臭汗,齊天厭煩的拿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水,無聊地按著遙控器換台。不成想風扇搖頭的功能突然又罷工了,自顧自的對著牆壁吹了起來。
不爽地對著這不給力的東西一腳踢過去,伴著一聲粘膩的**風扇又開始擺頭了。
齊天給嚇得猛地把腳收了回來,還沒等他想明白老電扇怎麼成精會**了,**已經演變為劇烈的喘息了。一回頭,這才看見是電視裡一黑一白兩個年輕男子的身體正以齊天覺得很不可思議的姿勢交纏在一起,那聲音正是電視裡面發出來的。
這個視覺衝擊實在有點大!
手忙腳亂的把電視按了靜音,齊天目瞪口呆的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不安全來。到門口掀開一點門簾往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劉叔正滿頭大汗的忙著切魚呢,嘴裡還荒腔走板的哼著京劇,倒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不尋常的**聲。
鬆了口氣,齊天躡手躡腳地回到電視前,為了避免有人突然進來看到,他把自己整個身子擋在了螢幕前,這下看得更清楚了。
如今這年代,十五歲的男孩子對性早就不陌生了,齊天萌動期的第一次也早在兩三年前就獻給了自己勤勞的雙手。只是同性的那種事,對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帶著一種神秘刺激的新鮮感,而在別人家頭看這種東西無疑更加重了這種刺激的程度。
看得太過投入了,即使靜音狀態,齊天仍是沒聽見有人來劉叔這裡找他的聲音。
“齊天!”
進來的是他們這片棚戶區有名的狀元,去年才考上B市重點大學的高材生苗雨陽。齊天跟他熟倒不是因為他書讀的多好,而是因為他有個很漂亮的妹妹苗雨曦,恰好是齊天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學一年級起就是同班同學,不過到這個暑假前也就徹底終結了。因為以苗雨曦的成績,剛剛結束的中考饒是發揮有點失誤,也還是上了他們X市的重點高中。而對於成績爛到羞于啟齒的齊天而言,九年義務教育結束,怕是沒有哪所高中肯收他的。
“雨陽哥?”等人都站到身後了,齊天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一驚之後再驚慌失措地想要關電視已經遲了,忙中出錯還把遙控器給掉到了地上。
齊天彎腰撿起來對著電視就是一陣亂按,忙中出錯竟然還按錯了鍵,這時畫面上已經換了一對男女激烈地**起來!
齊天剛沖上去直接把電源扯掉,一轉身臉上就挨了一記響亮的大耳刮子。之前被老爸一頓胖揍的這張臉已經都沒法看了,齊天覺得這一巴掌似乎比老爹打的要用力,不但半邊臉火辣辣的疼,連耳朵都開始嗡嗡作響。
“下流!”看到電視畫面的苗雨陽啐道。
緩過神來的齊天把遙控器一扔就撲上去了,他爸打他也就算了,誰讓那是自己老子呢!但這小子憑什麼打自己?書讀得好就可以隨便打人麼?
一把揪住苗雨陽的襯衫領子,齊天惡狠狠地質問:“為什麼打老子?”
姓苗的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在這片棚戶區,他齊天那可是人如其名的!粘上毛他就是齊天大聖,給根棒子他就敢把天給捅個窟窿!他不打人別人就要偷著笑了,竟然還有人敢打他?
齊天決定了,今天苗雨陽要是給他說不出一個理由來,他連苗雨曦的面子也不給,保證把姓苗的這小子打到老苗家人都認不出來為止!
“你自己做得好事還有臉問?”好學生苗雨陽雖然過完這個暑假開學就大二了,但打架經驗哪裡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中屬於教授級別的齊天的對手啊!一邊不服氣的回嘴,一邊掙扎著想掰開齊天揪著自己襯衫的手指。
齊天這個氣,他今天還真是做好事去了,為這個被老爹好一頓胖揍已經夠冤了,結果這平白無故的又挨了一巴掌,傷上加傷。
“我還就問了!我數到三你再答不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到底是雨曦的哥哥,好歹還是給些面子吧,否則按照以往的習慣,齊天都是拳頭比舌頭快的。
“你個不學好的小流氓!你把我妹妹……把我妹妹……”後面的話苗雨陽說不下去了,氣得白淨的小臉通紅通紅的。
按說不清不楚的話跟沒說一樣,但鑒於齊天還真知道這事,一下子就明白問題出哪了。
鬆開揪著苗雨陽領子的手,齊天頓足捶胸地喊冤:“雨陽哥,你弄錯了,不是我!也不是雨曦!”
“不是你?”苗雨陽伸手從鼓鼓囊囊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疊錢摔在齊天身上:“這錢是你的吧?如果事情不是你做的,你給我妹妹錢幹嘛?”
也真應景,大劉正哼著《包龍圖打坐開封府》中“將狀紙押至在了某的大堂上,咬緊了牙關你為哪樁”這句唱詞掀開門簾往牆上看時鐘,以計算燉魚的時間,沒成想竟意外看到滿地的百元大鈔,劉叔一愣之後拎著鏟子一步就邁了進來:“這是怎麼回事?”
齊天咬著後槽牙,一副被羞辱後想把人咬碎的惱怒表情,卻倔強的不肯替自己辯白。以為涉及到妹妹不光彩的隱私,苗雨陽也是不肯說話。大劉一進來,兩個人倒同時變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兩個都不肯張嘴的人正僵持著跟大劉在這大眼瞪小眼,門簾一掀,一個窈窕的妙齡少女沖了進來。一眼看見滿地的錢,再看看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女孩登時跳了腳。
“哥!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苗雨曦氣得先推了她哥哥一把,然後忙蹲下低頭撿錢。
“起來!不要撿了!你還有沒有羞恥心了?”到底也還是個讀書的學生,苗雨陽認定是齊天欺負了妹妹,口氣很是不善。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好不好!”雨曦蹲在地上抬頭對哥哥喊了回去。
“我怎麼不知道?我……我……”苗雨陽把心一橫:“你書桌上的東西,我都看見了!”
雨曦當然知道他哥哥看到了,要是沒看到也不會把旁邊裝著錢的信封拿走了。
“看見了看見了,你真的看清楚了嗎?”怨恨哥哥多事,雨曦又瞪了雨陽一眼。
看清楚了麼?苗雨陽有點被問楞了。看到妹妹書桌上壓在裝錢信封下孕檢陽性的醫生證明,他腦子轟地一聲就炸了,抓起之前聽說是齊天送來的錢就從齊家找到了劉家,至於看沒看清的問題,其實還真有待商榷。
摸出褲兜裡已經被他揉皺一團那張紙,苗雨陽重新展開來一看,才發現自己看漏了名字一欄。
“原來是——”是字之後的那個名字沒等讀出來,就被雨曦伸手捂上了他的嘴。
“你們這群孩子到底在鬧什麼?”拎著鏟子的大劉看出苗家的小丫頭是故意不想讓自己聽到,但這涉及到齊天偷錢的事,大劉怕幾個孩子闖出什麼禍來,還是堅持要問。
“沒事沒事,一點誤會。”苗雨曦忙抓著一把錢跟大劉笑著擺手:“劉叔叔您做飯去吧,我們這就走。”
剛說完就走,手擺得太厲害,抓著的一把錢又掉回了地上。
正這時候門簾又被掀開,還沒來得及換下藏青色圍裙的齊勇軍一手拎著四個豬蹄,一手拎著兒子掉在菜市場的那只拖鞋,進門看到滿地的鈔票就先是一愣。
“渾小子,你又給我惹事了吧?”知道兒子愛招災惹禍的個性,一看這架勢,齊勇軍把豬蹄塞到大劉手裡,拎著拖鞋不由分說的就抽在兒子的後腦勺上。
齊天被抽得一個趔趄,站穩後轉身惡狠狠地瞪著苗雨陽。都怪他,事情全讓他給搞砸了!
在齊勇軍的拖鞋教育下,被罰跪搓衣板的齊天最終不得已選擇了坦白。
那兩千塊錢是他要給兄弟帶女朋友私奔的用的。他的這個兄弟就是他家後院的高強,而他兄弟的女朋友則是高強家隔壁的羅海燕。早年高羅兩家因為一條晾在門口的床單掉下來被弄髒了而起過爭執,已經多年互不說話了,導致比鄰而居的兩個早戀孩子成了現代版的羅密歐和茱麗葉。
“你個渾小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齊天的坦白沒能換來從寬,反倒被從嚴從重處理了。
究其緣由也不難理解。高強和羅海燕兩個才十五歲的孩子偷嘗**導致珠胎暗結,他這個混帳兒子給兄弟出的主意竟然偷自己老爸的錢讓他們去私奔!
這一次連大劉都不攔著齊勇軍了。
“齊叔叔您別生氣了!”一直沒走的苗雨曦上來抱住了齊勇軍又要掄拖鞋的胳膊:“這事不能全怪齊天,他出這主意也是想救人。海燕說如果這事讓他們家人知道了一定會打死她的,哭著跟大強商量兩個人一起去投江,要不是齊天給他們出了這個主意,搞不好他們真尋短見了!”
現在的小孩子真是太難管教了,齊勇軍聽了這話嚇得汗毛倒豎。乖乖,這要是出了人命可怎麼得了?
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兒子才好,不說又餘怒難消,齊勇軍隔著苗雨曦用拖鞋指著兒子的腦袋:“總之這渾小子偷他老子的錢就是不對!”
“我是當老大的,兄弟有事我能不管嗎?再說錢我會賺了還給您的!”當著外人的面,齊天覺得被罰跪太沒面子了,因此梗著脖子跟他老子回嘴。
“你還敢頂嘴!”齊勇軍揚手就把拖鞋對著兒子給扔了過去:“我叫你當老大!我叫你好的不學學人家拉幫結派收小弟!”一隻拖鞋不夠打,苗雨曦又死死地攔住他不讓他靠近齊天,齊勇軍乾脆脫下自己腳上的拖鞋也給扔了過去。
又被拖鞋砸了兩下,齊天梗著脖子躲都不躲,專用眼神跟有點不知所措的苗雨陽較勁。
看著齊天對自己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那副模樣,苗雨陽三伏天裡激靈靈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