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狗糧
整整三天埋頭練武,又剛得了七個雖說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用著,但只看人設彷彿就非常高端大氣的手下,胤祺的小日子過得不可謂不愜意——至於皇后喪禮的事兒,彷彿自打他被隔在這一處小院子之後,就徹底的跟他再沒什麼關係了。
「聽說宮裡現在傳著兩種說法,一是你得了肺癆,二是你染了天花——總之是不可叫外人見的病。你四哥看著倒還好,只是看著憂心忡忡的,想來也是在替你擔心。」
從外頭繞了一圈,拎著個食盒回來的黃天霸正盡職盡責地給自己這個小徒弟傳達著宮裡的情形。胤祺也沒想到按情節需要自個兒居然病得這麼重,收了正在練習的功架,微蹙了眉道:「照這麼個風頭,我不失蹤上十天半個月的也不行了吧……」
「有什麼不好?十天半月的一過就是秋獵了,你在這裡好好收收心,不必管外面那些煩心事。呆得煩了我就帶你出去透透氣,總比和那些人一起強做出一副悲傷欲絕的樣子強。」
黃天霸性情正直剛烈嫉惡如仇,最見不得那些使陰損招數害人的行徑,對這位皇后更是沒有半點兒的好感。胤祺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年他這師父願意收他,還盡心盡力地時時守護,就是被當年貴妃害他的事兒給氣著了。
——只要一想到自家皇阿瑪不緊不慢地講著那些事,把這麼單純的一個青年氣得暴跳如雷,激憤之下再一次把自個兒賣得乾乾淨淨,胤祺就忍不住又在心裡譴責了一遍他那位連吃帶拿還不付賬的皇阿瑪。
「你也不要老是領著小五兒往外頭跑——趕明兒真跑得野了,朕想找個人都不知去哪兒,可就真鬧笑話了。」
門外忽然傳來康熙輕鬆的笑聲,倒是把正腹誹著自家皇阿瑪的胤祺嚇了一跳。忙轉身看過去,就見康熙悠閒地負了雙手,正不緊不慢地打門外進來:「小五兒,這幾日給沒給你師父添亂?」
「……」胤祺忽然生出一種出差多日的父親正詢問孩子有沒有給媽媽搗亂的詭異錯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連忙把腦子裡那些胡思亂想盡數趕了出去:「皇阿瑪,兒子可好好練功了!」
「光好好練功不行,還得好好吃飯。」康熙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攬著他在桌邊坐下,有衝著一旁的黃天霸溫聲笑道:「天霸,來坐下,咱們關上門安安生生地吃上一頓飯。」
……這種莫名和諧的一家三口的錯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胤祺茫然地看著自家師父痛痛快快地過來坐下,自家皇阿瑪居然還主動幫著開食盒擺盤子,只覺得劇情彷彿要往一個很了不得的方向發展,不由得偷偷咧了咧嘴——這種堪稱完美的不可描述的氛圍,他到底是該昧著良心推波助瀾製造機會,還是為了他那個單純的師父,冷酷無情地棒打鴛鴦?
腦子裡還在混混沌沌地天人交戰,碗裡已經多了好幾筷子的菜,回過神來的胤祺也只好埋頭苦吃。康熙卻是沒有半點兒皇帝的架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笑著對黃天霸道:「聽說你又去勒索謝家了?朕記得——好像你上次給朕找的那一套暗衛就是謝家的罷?總不至於次次都可著一家人欺負……」
——次次可著一個人欺負這種事,干的最多的好像就是自個兒這位皇阿瑪。胤祺把頭埋進碗裡無聲地腹誹了一句,卻聽一旁的黃天霸不以為然地輕哼道:「他們家巴不得要討好朝廷呢。這次送來的那一批七星衛裡,有三個都是京城口音,為首的那個更是千里迢迢自辛者庫買回去的三代九服外的罪奴,我就不信謝家沒有自己的心思。」
康熙像是早習慣了他這樣的語氣,聞言也不過是輕笑一聲,點了點頭道「這心思花的倒確實是不少……罷了,總歸承了人家不少的人情。明年巡視江南的時候,你帶朕認個門兒,朕也帶著小五兒去道一聲謝。」
「下江南?」胤祺忽然從飯碗裡抬起頭,眼裡閃爍著興奮的期待,「皇阿瑪要帶著兒子去嗎?」
「看看——這可不是玩兒得野了?一聽出去兩個眼睛都冒光,給你安個尾巴都能搖晃起來!」
康熙笑著敲了他腦袋一把,又沒好氣地道:「你當下江南是玩兒去了呢?朕巡視江南,要查河堤、視農務,還要沿途檢查這各地的吏治,可沒工夫帶著你胡鬧——你若是想出去玩耍,就接著跟你師父裝侍衛,只是不可走的太遠,朕鑾駕一移,也總得能找得著你才行。」
胤祺連忙點頭,只覺得幸福來得實在太突然,以至於棒打鴛鴦什麼的也被他盡數拋到了腦後——本以為能偷偷出宮已算是好事了,那可是下江南!這年頭隨駕下一趟江南,可比前世什麼愛琴海峇里島的豪華套票游都絲毫不差了。
再說——他可還清楚的記著,康熙下江南的時候,可是沒少往後宮裡頭撿漢家的嬪妃,幾乎就是走一路撿一路。想來這帝王的愛多半也就是圖個新鮮,也不會一門心思就打他師父的主意的。
康熙自然不知道自個兒這個兒子居然已經操心起了這麼遠的事兒,正笑著同黃天霸閒談,卻又忽然轉念想起件事來:「對了,你可帶著小五兒去過織造府了?」
「還沒有——他才多大啊,去那種地方是不是太早了?」
黃天霸微蹙著眉應了一句,順手又給胤祺夾了些菜,添過第二碗飯推了過去。胤祺早就在黃天霸的魔鬼訓練下放棄了抵抗,說來也怪,或許是高強度的運動確實有些效果,或許也是因為一過了六月半,這天兒也就一日比一日的涼了——總歸兩相加和下來,他的胃口還真是漸漸好了起來,吃飯也再沒跟吃貓食兒似的毛病,倒是叫人省心不少。
「不早了,朕跟他這麼大的時候都即位了。」康熙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胤祺的腦袋,「小五兒,你知不知道織造府是什麼地方?」
聽著就不是什麼正大光明之所,居然還有年齡限制。胤祺完全想不出第二個可能性,一順嘴就把腦子裡蹦出的那個詞禿嚕了出來:「……青樓?」
「……」康熙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可還沒等他把手揚起來,一旁的黃天霸已經一個爆栗砸了下去:「混小子,成天都跟你爹胡學些什麼東西!」
……??
康熙愕然地轉過頭,完全想不明白這怎麼就成了自個兒的鍋:「天霸,你不能胡亂判案吶——朕教他什麼了?」
「那他是從尚書房學的,還是跟著張老先生學的?」
「誰知道這小子腦袋裡成天都打哪兒塞的那些個東西——朕何嘗去過青樓那等不入流的地方……」
……噫,引起家庭糾紛了,好像。
意識到自個兒顯然是猜錯了的胤祺,此時依然處在居然被一向慣著自個兒的師父給揍了的深切茫然中。眼前的二位長輩嚴格說來其實算不上吵架,他那位皇阿瑪的脾氣簡直好的不正常,好聲好氣兒地哄著他師父,抽空投過來一個「你小子死定了」的眼神。目光之銳利,叫仍在放空的胤祺猛地打了個激靈,福至心靈地大聲道:「是——是納蘭諳達說過來著!」
——諳達,對不起了。
這個說法無疑是十分可信的——納蘭容若這位出身正黃旗,父姓納蘭、母姓愛新覺羅的顯赫貴族,在生活作風上卻幾乎徹底就是個漢家的風流才子。詩會詞宴、青樓佳人,才子該有的元素一個都沒落下,甚至還與那江南名妓沈宛育有一子,實在是背鍋的最好人選。
毫無意外的,這個答案也受到了康熙和黃天霸的一致認可,家庭戰爭總算消弭在了爆發的前夜。胤祺這才松了口氣,又試探著小心翼翼道:「師父,那織造府——到底又是什麼地界兒啊?」
黃天霸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跟你想的差得遠了——那裡都是天地會的弟兄,個個兒都是懲惡揚善的好漢!」
「……」感覺自個兒彷彿被惡了的胤祺茫然抬頭,看向身邊依然面色如常淡然吃飯的皇阿瑪,只覺得心中實在忍不住的生出了濃濃敬意——到底是怎麼個寵法,才能叫他這個師父身在深宮這麼些年,還依然是這麼個性子的?
「皇阿瑪,兒子斗膽猜一句……師父當年一定是那種,見人就特痛快地承認自個兒是天地會的那種——咳,仁人義士吧?」
康熙微挑了眉,卻是忽然擱下了手裡的碗,含笑緩聲道:「這麼一說——當年朕第一次見你師父的時候,他對朕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是天地會反清復明的好漢……」
果不其然。胤祺一臉敬佩地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了一句:「那……皇阿瑪又是怎麼答的?」
康熙促狹地望了黃天霸一眼,含了笑不緊不慢地開口:「朕答的是——」
啪的一聲,卻是黃天霸忽然把碗扔在了桌子上,尷尬又氣惱地別過了頭去。康熙看向那個抿了嘴面色微紅的青年,眼裡的笑意清淺又柔和,語氣彷彿帶了淡淡的溫然懷念:「朕答的是……『巧了,我也是』。」
……嘖。
胤祺滿臉嫌棄地看了一眼碗裡的飯菜,忽然覺得這滿滿的一碗,裝的一定都是極品的狗糧。
***
雖然固執地認為胤祺現在年紀還小,可畢竟也是康熙的吩咐。當天傍晚,胤祺就又被套上了一身侍衛的衣服,叫他師父領著悄悄地出了大西門。
一回生二回熟,胤祺這一次顯然已熟練了不少。織造府就在城裡,連西華門都用不著出,黃天霸引著他七拐八拐的進了一條胡同,那胡同本就十分簡陋破舊,盡頭更是被一堆亂七八糟的碎磚亂瓦堵得死死的,看不出半點兒有路可走的痕跡。
「近來沒什麼上房的條件,也沒看過你的輕身功夫。」黃天霸負了手站定,輕笑著回身望向胤祺,「怎麼樣,能不能上得去?」
胤祺打量著那近兩米高的廢磚牆,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活動了兩下肩胛和腕子,自信滿滿地開口:「師父幫我看著點兒——要是掉下來了,可千萬趕緊接我一把……」
真正的輕功遠沒有前世拍戲時吊著威亞天上地下亂飛那般神奇,從理論上倒是更貼近於跑酷和特種兵的越障。在對於不能上天入地的現實感到短暫的失落之後,胤祺把目標下調到了飛簷走壁,依然抱著極大的興趣投入了輕功的練習,如今倒也小有成果——只可惜他如今畢竟年紀尚小,個頭兒也尚顯不夠,真要上房還是有點兒吃力的。
提氣凝神,氣走檀中。瞅準了落點踩穩縱身,抬手在牆頭輕輕一扒,整個人就穩穩當當地蹲在了牆頭上。下去可就比上來要容易得多了,只需守住胸中那一口真氣,身形微縱一躍而下。單手撐地穩住落勢,便被黃天霸緩著力道拉了起來,笑著替他拍了拍衣服:「你這動作倒是好看得很,也不知是從哪裡學的。若是再長個幾年,小姑娘怕是要叫你迷得昏頭轉向了。」
「師父又拿我取笑了——還有心情操心我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我找個師娘……」
胤祺促狹地回了一句,滿意地瞧著他這位薄面皮的師父瞬間紅了臉再不吭聲,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調戲這麼一個清朗又乾淨的青年實在是叫人心情舒暢。無怪自家皇阿瑪會心甘情願地縱著他,任誰遇到這麼一個人,想來都會忍不住的心生珍惜罷。
只是——如現在這般就剛剛好,只希望他那位皇阿瑪千萬能忍得住,不要把這樣幹淨的一個人拖下去,跟著陷進那無盡的糾纏之中。
快步地跟上了自家彷彿有些惱羞成怒的師父,胤祺望著那個肩背筆挺如青松翠竹般的青年,忍不住暗暗下了個決心——若是真到了那般地步,就算皇阿瑪揍他的屁股,他也得把他這個師父送回江南去。這樣的一個人,與他相配的應當是江南的明媚清澈、淡雅墨色,而不是長久地被拘束在這連一塊完整天空都看不到的深宮之中,就這麼蹉跎消磨掉一生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