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暖床
「只是——爺,這法子好是好,也確能解這一時之困,可等這一陣兒過去了,咱還是得拿出個能答覆他們的法子來啊……」
興奮過後,曹寅卻又想起了自個兒腦袋上懸著的那一把晃晃悠悠的刀,臉色便瞬間苦了下來:「如今奴才就像是抱著一塊兒大肥肉,誰都想上來咬一口。這人都說拿錢辦事,奴才拿了人的錢,可若是辦不了事兒,將來實在是沒法交代……」
「你交代不了,就換個人來交代。」
胤祺淡淡一笑,眼裡忽然閃起了些躍躍欲試的光芒——他早就有個挺瘋狂的想法了,一直沒什麼機會實現,卻不妨趁著這件事兒做大一把試一試:「我問你,這一言可定興廢者,是什麼人?」
「是——自然是是萬歲爺……」曹寅若有所悟地應了一聲,神色驀地微變,卻又慌忙搖頭道:「不可不可,若是叫萬歲爺來交代,奴才這差事豈不是辦得太差了,又如何有顏面再見萬歲爺……」
「誰叫你甩鍋給皇阿瑪了?不過是需要皇阿瑪幫點兒小忙罷了——這事兒我來辦,你用不著操心。」
胤祺大包大攬地拍了拍他的肩,神秘地輕笑道:「曹大人,你只要放寬心給我拿錢就行了。所謂權力傾軋、商賈爭鬥,說穿了也不過就是欺軟怕硬踩弱畏強。既然這塊肥肉早晚都得叫人咬上一口,咱們就用這兩年的時間,合力給他們造出一個權勢滔天的皇商來,直接把它給吞下去——那些個人敢跟你犯橫,不是因為你家底不夠厚、權勢不夠高,而是因為你是官兒,當官的就要政績,要名聲,不能撕破了臉跟著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可若是為商者,上可至天南地北,下可至三教九流,什麼陰損的招數都能使,也就沒那麼多可顧忌的了……」
曹寅的雙目越聽越是明亮,神色間雖有緊張,更多的卻是難以自制的興奮:「爺的意思是——咱們憑空給他造出一家大商賈來,然後把緙絲的差事就交給這一家……往後無論出了什麼事兒,都只需叫這家人給他們交代?」
胤祺含了笑微微頷首,又抿了一口茶水緩聲道:「既然是憑空捏造出來的,也就是空幻虛假之物——就叫賈家吧。」
總算把這麼一句盤算了多日的台詞念了出來,胤祺暗自欣慰地點了點頭,打算著等將來看看情況,能不能再造出賈史王薛四大家來——不想當導演的演員不是好編劇,能親手拍出一部紅樓夢來,那得是多刺激的事兒……
二人又細細地商討了一番,等將這人選跟扶植的法子都盡數敲定了下來,竟是已近四更天了。胤祺原本就已飽飽的睡了一覺,這功夫卻也不覺著有多疲倦,倒是曹寅眼見著有些打晃,雙目也漸無神。胤祺自個兒就是個半點兒夜都不能熬的,也不忍心叫他這麼撐著,順勢起了身便要告辭,目光卻忽然落在了書架上的一處擺件上。
「爺……怎麼了?」
曹寅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奈何燈火照得到的範圍實在有限,這麼看過去也只是一片漆黑。再想起曾在宮中伴駕時聽說過這一位小爺「鬼眼」的名頭,下意識便打了個冷顫:「可是——可是有什麼不妥?」
胤祺只覺著自個兒彷彿已經被迫習慣成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稱呼,收斂了心神微微搖頭,淺笑著道:「不過是忽然想起了件好奇的事兒來……雖說這事兒是我提的,可也未必就非得要你來承辦。還有巡撫那一攤子本地官員在呢,將這燙手的差事推出去叫他們操心也就是了——曹大人何必非得自個兒給接下來呢?」
「……」曹寅神色微妙地望了胤祺一陣兒,像是在斟酌著這話怎麼應才合適,半晌才哭笑不得地苦笑道:「爺,誰叫您拿什麼下刀不好,偏弄了個緙絲的差事交代下來?您可別忘了,咱額外管的事兒再多,這正經貫著的名頭,可是織造署啊……」
胤祺聞言怔了半晌,這才總算反應了過來,神色便也止不住的帶了些說不出口的尷尬——自個兒看織造倆字兒看多了,光顧著管密摺子,卻忘了這織造卻也是正經為皇室督造採辦綢緞的衙門。交代下來的是緙絲工藝,可正正好好是這織造署對著口該管的差事,怪不得曹寅會這般的怨念,任誰憑空被砸下了一塊兒沉得足以砸死人,裡頭還藏著鐵鉤子的肥肉,只怕都沒法兒過得多舒暢才是……
「這可——咳,真是巧了……」
尷尬至極地訕笑了一聲,胤祺忽然平白冒出了濃濃的心虛來,也不忍心再看曹寅那張幾乎把委屈化成了實質的臉,起了身便倉促地逃出了書房:「今兒是在太晚了——辛苦曹大人陪著我折騰這一宿,還是快回去歇著吧……」
曹寅忙連道不敢,又親自將他送出了門去。陪著他一路回了客房才敢告辭。胤祺白日睡得太多了,這功夫倒是還沒什麼睏意,卻也不願等到明日再睡上大半個白天,換了衣裳百無聊賴地抱著被在榻上滾來滾去,打了個哈欠撐起身子,望向僵坐在一邊兒的自家侍衛:「貪狼?」
「主子?」貪狼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猛地抬頭望過去,一想起自個兒之前幾乎是僭越的舉動,只覺得連心跳都快了幾分,「主子若是睡不著,不妨合了眼歇一會兒,興就能覺出睏意來了……」
「過來陪我坐會兒,冷得厲害。」
胤祺笑著搖了搖頭,擁著被子坐了起來——他是真覺著冷,四肢百骸彷彿都透著寒意,身子難以自制地微微打著哆嗦。看來無論古代還是現代,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擊這句話可都是半點兒不摻假的:「你們在冬天的時候,都是怎麼禦寒的?」
望著自家小主子並無不虞的面色,貪狼總算略略安下了心,緩步挪了過去坐在榻沿兒上:「也就是這麼過——主子的身子弱,又是初到南方難以適應,指定要比我們更難熬些……」
「也不知道皇阿瑪這功夫到了哪兒了,是不是也覺著這麼冷。」
胤祺微垂了眸輕笑一聲,胸口莫名的泛起些滯澀酸楚來。這樣的情緒是他極端陌生的,前世的時候是孤身一個,沒什麼人和地方可叫他想念的,今世雖尋著了牽掛,可也是能日日地跟親人見著伴著,這竟還是頭一次自個兒出來這麼久——若是忙起來時倒也還好,這一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胸口的思念便接連著往外冒,竟是怎麼都壓制不住了。
「主子是想家了。」貪狼淺淺地一笑,輕握了他的手臂溫聲開口,「等明日又該是廉貞來送信的時候了,我也叫他們順道打聽了龍船上的信兒,到時候就知道那頭是不是平安了——主子如今只要好好地把自個兒給照顧好,若是皇上到了發現主子病了瘦了的,豈不是少不得又得心疼……」
「我要是能不這麼病病歪歪的就好了,也省的你們整日裡的跟著我擔驚受怕的操心。」
胤祺輕輕地笑了笑,神色卻時罕見的顯出些落寞來,輕撫著右手腕子上纏著的繃布,垂了眸緩聲道:「貪狼,你知道麼?我這病根兒其實本是不必坐下的——只是那時候我根本鬧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活著,所以人家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就死,怎麼都覺著沒什麼所謂……這麼折騰下來,小命兒倒是還在,可這身子卻是叫我自個兒給糟蹋毀了……」
貪狼聽得心中發緊,只覺著胸口被那一份落寞自嘲給刺得生疼,忍不住一把攥緊了他的手臂,望著面前蒼白瘦弱的少年啞聲道:「主子,您得好好兒活下去——您一定得好好兒的活著,有多少人都心心唸唸地惦記著您呢……」
「放心,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就算發生了再多的事兒,活著也比什麼都要強。」
胤祺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含笑輕輕拍了兩下,方才那一瞬的落寞彷彿也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我不僅想要我自個兒能好好的活著,還希望能叫身邊兒親近的人也都好好地活著,所以我願意好好地養身子,也會努力把自個兒當作一回事,不叫你們老得替我操心難受……所以你也不要再為我難過了,好不好?」
一直以來,貪狼沉默著望向他的目光他都是清楚的——每一次他病發的時候,難受得撐不住的時候,燒得昏昏沉沉的時候,這個永遠無言守護著他的侍衛恨不得以身相代的痛苦和緊張都被他看在眼裡,也能清楚的感受得到。這是一份太深重的情分,重得他根本無法自欺欺人地視而不見,無論是出於侍衛對主子的忠誠,亦或是兄長對弟弟的關懷,他都無法始終心安理得地承受這一份情分,而不作出絲毫的回應。
貪狼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少年,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陣,終於用力地點了點頭,含著淚輕笑起來:「貪狼相信主子,也會一輩子都守著主子,一直護持主子左右……主子可是從來都不會叫人失望的,什麼事兒都一樣。」
胤祺垂了眸淡淡一笑,合了眼放鬆地向後靠去,扯了扯他的衣裳輕聲道:「貪狼……你在江南這麼久,可學會了什麼江南的小調沒有?」
他的聲音帶了罕有的放鬆,又因著仍有些不適倦怠,便不自覺地摻了三分的軟糯鼻音。貪狼靜默了片刻才淺笑著點了點頭,竟當真像是對著個鬧覺睡不著的弟弟一般,輕輕地將他攬在了懷裡。耐心地慢慢拍撫著,開口時卻已換了柔和輕緩的吳語:「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幾句詩胤祺是聽過的,隱約還能記著是有「孤篇壓全唐」之稱的那一首《春江花月夜》裡頭的一段,叫吳儂軟語柔和成了一片溫軟的韻律,竟是莫名的叫人跟著覺得放鬆安寧。寒意被身後的溫暖盡數驅散了,聽著耳畔婉轉輕柔的小調,倦意便一點點地湧了上來。
纖長的鴉睫撲閃了幾下,終於不堪重負似的緩緩合上。貪狼微低下頭,看著自家的小主子本能地挪著身子,把自個兒蜷成了一小團兒,老老實實地窩在他的壞裡頭。簡直像是只睡得舒服了便滿足不已的貓一樣,清秀的眉眼也跟著舒展成了個放鬆的弧度。
望著那個輕柔的笑意,貪狼只覺著自個兒的心底竟也像是被什麼給戳了一把,又酸又軟的一片柔和。放輕了動作把被子扯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小主子裹了個嚴實,心裡卻在盤算著明兒一定得尋些軟和又保暖的棉被裘皮回來,最好再添個湯婆子,早早兒的就把床鋪給焐上——這麼一來,等主子再躺下歇著的時候,想來便準能要比現在舒服的多了……
念叨著不知自家皇阿瑪冷不冷的胤祺卻還不知道——他家皇阿瑪此刻卻也正沒有半點兒的睡意,正對著那一輪圓月輾轉反側後悔不已。心心唸唸地擔憂著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平安,又有沒有好好歇著好好吃飯,有沒有有把自個兒毫不顧惜地給累得垮了。
「萬歲爺——您放心吧,回報說阿哥沒受著傷,倒也虧得四阿哥反應果斷……」
梁九功試探地輕聲開口,卻還是對形勢嚴重估計不足,眼睜睜看著萬歲爺含怒猛地翻身坐起:「那個臭小子——可真是越來越本事了!竟敢不跟朕說一聲,自個兒跑出去引刺客,是嫌自個兒的命不夠大麼?!只怕還是關的不夠,等朕見著面兒,非得再關他個十天半月的,誰勸都不管用!」
梁九功忙不迭地俯身應著是,卻在心裡頭忍不住地翻了翻眼睛——他可是早就習慣了,萬歲爺也就能在沒見著阿哥的時候威風兩下。等一見著面兒,若是那小祖宗再有哪兒不舒服,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揣懷裡頭,哪還捨得給關起來?還十天半個月,要真十天半個月的見不著面,最先想得挨不住的准還是他們這位現在怒火萬丈氣勢洶洶的萬歲爺。
果不其然,這凌厲的氣勢不過只持續了幾息,就驀地無力頹然了下來。康熙抬手揉了揉額角,望著外頭的月亮輕嘆了口氣道:「這江南的冬天連個地龍火炕都沒有……再怎麼也該叫曹寅盤個炕的,那臭小子睡覺的時候最怕冷了,也不知這幾天能不能睡得好……」
這倒確實是個頂要緊的問題,況且以梁九功對那位小祖宗的瞭解,這答案也顯然該是睡不好的。只是心裡頭這麼想著,嘴上卻萬萬不能這麼應,只能硬著頭皮寬慰道:「萬歲爺放心,曹大人一向都最是用心恭謹,想來是絕不會叫阿哥受苦的……」
「曹寅再是用心,也總不能靠用心給他發光發熱罷?」康熙嘆了一聲,又扶了額低聲自語道:「早知道就該給他賜兩個侍妾,反正也差不了幾年就到歲數了……」
……??
梁九功被自家萬歲爺奇異的思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結巴了半晌才總算憋出句完整的話:「萬歲爺……要侍妾,給阿哥做什麼?」
「看你那個眼神——你懂什麼!」康熙笑叱了一句,搖了搖頭無奈道:「那還只是個半大的娃娃,朕還真瘋了不成?不過是想能有個人替他暖暖身子罷了……」
「萬歲爺聖明……要不奴才明兒替萬歲爺傳旨過去,叫曹大人給阿哥——尋,尋上兩個?」
梁九功訥訥地應了一聲,忍不住在心裡頭委屈地抹了一把淚——他當然不懂了,這又不能怪他……
「罷了,這外頭的總不放心,還是來日再說。」
康熙自然不知道他心裡頭的百味雜陳,只是擺了擺手否了這個提議,又驀地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聲嘆息道:「一個兩個的都是通曉了人事就變了性子,老大是這樣,太子也是這樣——懷裡抱著人了,這心思轉的也就多了,主意也越來越正。就當是朕的私心,也不捨得這麼早就把小五兒給親手推出去……」
這就又不捨得了,也不知前兒是不是咱們萬歲爺要給阿哥娶福晉。梁九功目不斜視地俯身應著是,忍不住在心底裡搖了搖頭。
不是很懂你們這些要和女人一塊兒過的人,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