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過年
日子這東西,總是過著過著就快了——尤其是在那年節將近的時候,盼著數著,彷彿一眨眼就到了心心唸唸的那一天。
明明自打秋獮回來就始終風波不斷,可隨著年關將近,一切卻還是被強大的慣性迫使著平復了下來。胤祺入冬之後連著生了兩場風寒,把康熙頭疼得要命,索性直接把這個從來不給他省心的兒子扣在了乾清宮。每日牢牢盯著他喝藥養病,再不准他隨意跨出去一步。胤祺也是自覺理虧,老老實實地趴在漱芳齋裡頭養身子,連給四哥的生賀跟給小九兒的課本都只能靠貪狼送出去,這才總算趕在過年之前把身子徹底養得好了起來。
年終的賜宴永遠都是宮裡頭最大的事兒,雖說這一年按例要為皇后守孝,卻也並未多沖淡這年節的氣氛。胤祺被嚴嚴實實地裹成了個粽子,還在外頭加了件貂絨的披風,這才終於被自家皇阿瑪放出去溜躂,卻也是左邊兒跟著個貪狼,右面守著個梁九功,走一步都被緊緊盯著,一時只覺著自個兒彷彿當真是出來放風的。
「梁公公,您這時候難道不是該守著皇阿瑪才對的嗎……您就不怕您不在的時候,那活兒都叫魏公公搶了去?」
實在受不了梁九功如臨大敵般緊張的眼神,胤祺終於忍不住炸了毛——這麼盯著他是做什麼,難道他還能忽然轉身翻騰三週半跳到那冰水池子裡頭去不成?!
「阿哥阿哥,您消消火兒,奴才這不也是就跟著您,也沒攔著您往哪兒去不是?」
眼見著這位小祖宗彷彿當真惱了,梁九功忙不迭安撫著,卻又忽然苦笑著道:「不瞞阿哥——萬歲爺可說了,阿哥要是再打一個噴嚏,就叫奴才去暢春園裡頭抓一隻兔子……」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胤祺哭笑不得地扶了額,卻也只得認命地重重嘆了一聲——那兔子說到底也是他惹下的禍,如今暢春園裡頭的兔子已經發展壯大佔院為王,甚至有膽子大的根本不怕人,戰鬥力幾乎可以跟前世的加拿大鵝媲美。現在去暢春園抓兔子幾乎都已成了足以跟發配寧古塔媲美的懲罰,人人聞之無不膽寒顫慄,據說御前侍衛都準備好了,等開春就要徹底地開展一場大戰,不除盡這兔災誓不罷休。
對於這種殘酷的現狀,五阿哥始終堅持認為應當歸咎於自然力量的過分強大——可惜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堅信這是他的鍋,叫他也只好藉著養病含恨躲在了漱芳齋裡頭,生怕出去就會被什麼人給蒙著頭胖揍一頓。
年宴的菜一向以鍋子為主,熱氣騰騰地擺滿了一整個場子,中間兒是熱鬧的歌舞雜耍。胤祺不願吃那單調的肉鍋,叫貪狼尋了些新鮮的肉片、生菜,又去御膳房要了一鍋熬得噴香的高湯,坐在自個兒的位子上美滋滋地涮起了火鍋。聽著身旁人的談笑,看著場中的歌舞,居然隱隱生出了前世整個劇組擠在佈景下頭看春晚的熟悉感覺來。
「你這兒倒是清淨——往日裡那些個兄弟不都是可勁兒纏著你的麼?」
正吃得滿頭冒汗滿足至極,面前卻是忽然多了個人。胤祺茫然地抬了頭,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誰,擱了筷子笑道:「我今兒就是出來放個風,他們不知道我在這兒……二哥,你不是該在下頭伴駕的麼,怎麼跑我這兒躲清淨來了?」
「邊上挪挪,給我個地方。」
太子這些日子彷彿變了不少,原本驕傲耀眼的氣勢幾乎被盡數內斂了下去,一雙眼睛也變得愈發深不可測。胤祺自打那次吵架後還沒再見著過他,微蹙了眉打量著眼前彷彿性情大變的人,順手拿了個沒動過的小碗,撈了些肉跟菜給他:「喝了多少酒,吃東西了沒有?」
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眼下太子這個消沉的狀態還真是叫胤祺生不出半點兒的火氣來——他不是沒勸過自家皇阿瑪跟這個二哥好好談談,可勸了幾次也沒見效果,也就只好不再多說,免得再起什麼反作用。於是乎一個整日悶在東宮讀書,一個除了上朝批摺子就是沒完沒了往他肚子裡灌藥,這一對父子都這麼僵了倆月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稍微緩和下來。
「我都差點兒要了你的命了,你還管我幹什麼?」
太子挑了眉望著他,語氣帶了些刻薄的寒意。胤祺眨眨眼睛,也不知道太子這句話究竟是打哪兒出來的,只是笑了笑淡聲道:「你哪兒就要了我的命了,我不是還好好的坐在這兒麼——莫非你見的是鬼不成?」
「你養了兩個月才勉強能出來見人,這衣服穿在身上都打晃,當孤是瞎子聾子?」
太子掃了他一眼,語氣裡頭總算帶了點兒鮮活的怒氣:「孤就看不慣你這什麼都不在乎的死人脾氣——是孤派的殺手差點兒就害了你的命,你憑什麼不恨孤?你就真這麼不拿你自個兒的身子跟性命當回事麼!」
「得了吧——你少在這兒臭美了,就你派來那幾個刺客的水平,我一個能打十個。」
胤祺切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把筷子塞進他手裡,又推過去一碗熱湯:「我養了倆月,是因為我打小肺子不好,一入冬就注定得著上兩場風寒。還什麼這衣服打晃——你仔細看看,這玩意兒叫披風!你家披風都貼身上穿的?」
感到自個兒的武力值被受到了嚴重的質疑,武林高手五阿哥感到十分的窩火兒。
太子怔怔地由著他吼著自個兒,又皺緊了眉盯了他半晌,終於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竟是一邊狠狠地抹著眼睛:「沒事兒,沒事兒好!原來竟是這個樣子……孤就說——孤不是個喪心病狂的惡徒!孤是討厭你們這些個沒完沒了蹦噠的兄弟,可孤從來也沒想要過你們哪個的性命……孤從來都沒想過!老五,你信我——你一直都信我,可你幹嘛要信我呢?你若是如他們一般,如皇阿瑪一般,我就能恨你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我恨我到了這個份兒上,居然都恨不起來你……」
「有點兒亂……你先把東西吃了,我捋一捋。」
胤祺聽他這麼恨不恨地吼了一通,只覺著自個兒也被跟著繞了進去,揉著額角低聲回了一句,又把那小碗朝著他推了推:「一會兒涼了。喝酒前得先墊點兒東西,要不然少不了得胃疼……」
太子怔忡地坐了片刻,終於捧起那個小碗,狠狠地把裡頭的東西盡數塞進嘴裡去。胤祺笑了笑,又替他添了點兒湯,耐心地緩聲道:「我恨你幹嘛啊,那刀上有毒又不是你下的令。我知道你在查那幕後的人是誰,我的人都跟你的撞上好幾次了——可那人也是真夠有本事的,都過去了這麼久,咱倆居然都沒查出什麼來……」
自打調整好了這心理諮詢師的心態,胤祺發現自個兒簡直一天比一天有耐心伐兒,對著這些個熊孩子也漸漸找到了前世做心理疏導的節奏。太子這樣兒的少年患者他前世還真沒少見——影視圈裡頭多的是精英教育,父母跟孩子的交流又不夠,一來二去的就攢下了不少的矛盾。偏偏這麼養出來的孩子有本事、有主見,卻也個頂個的有脾氣,爹媽愁的不行,又不好意思送心理診所,就都送到他那兒去「改造」,一來二去的居然就這麼攢下了不少的經驗。尤其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經典手段,簡直運用得不要更熟練。
太子的脾氣絕不算好——倔,傲,偏激,佔有慾強,可這樣的孩子卻也有個普遍的弱點,就是每次嘴最硬的時候,心裡頭其實早就渴望著能被抱在懷裡頭哄一哄,好好的安慰兩句了。只可惜他們的皇阿瑪卻又遠不是個那麼體貼有耐性的好脾氣,每到這時候反而會更覺惱怒氣憤,又哪裡能耐得下性子哄他什麼?就這麼著,矛盾一旦產生,也只能越積越深,要解開少說也得費上好一番功夫。
太子把臉埋在騰騰的熱氣裡頭,一口一口吞著那不知是什麼滋味的熱湯。胤祺要是跟往常似的揍他凶他,他倒也不懼頂回去,可偏這麼溫言和語地耐心關切,叫他只覺著心裡頭莫名難受的要命,卻又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才聽話,以後不准再胡鬧了,聽著沒有?」
徹底進入狀態的胤祺滿意地點了點頭,拍了拍面前這個不良少年的肩以示鼓勵。太子下意識點了下頭,才忽然覺出不對味兒來,惡狠狠地撂了碗,用力地一把按在他腦袋上:「沒大沒小,孤是你哥哥!」
「行行,就算你是我哥——」
「什麼就算,本來就是!」
「好——就是,就是……」
胤祺好脾氣地點著頭,在心裡頭悄悄地給自個兒點了個贊——看來這第一步已經頗見成效,太子總算是不再蹦噠著沒完沒了的煩他了。要是還能再努努力,叫他們爺倆的關係緩和些,這日子想來就更好過得多了。
又耐著性子哄了一陣,才總算是把這個連傲嬌帶偏激的哥哥給不情不願地轟下去陪駕。胤祺抹了把汗輕舒口氣,轉頭卻見梁九功居然一臉的愕然震驚,好笑地挑了挑眉道:「怎麼,不信我還能跟二哥好好說話啊?」
「不不——阿哥大概不知道,太子爺已多日沒跟人說過閒話兒了……」
梁九功蹲在一邊兒收拾著桌上的碗筷,越想越覺著費解,終於還是忍不住搖搖頭笑道:「說來也怪,阿哥打小兒就被太子爺對上了,磕磕絆絆的這些年,照理早該水火不容了才是——可怎麼奴才看著,這關係彷彿反倒是越來越親近了……」
「我跟他——親近?」胤祺下意識打了個冷戰,皺著眉撇了撇嘴嫌棄道:「我那是不跟他那個彆扭的小破孩子一般見識!叫他不懂事兒,非得揍一頓、哄一頓,巴掌配著甜棗吃——要是早這樣兒,我犯得著三天兩頭揍他麼……」
梁九功聽得張口結舌,卻仍是不迭地點頭應和著,一臉迷茫地捧著用過的碗筷下去了。胤祺望著他的背影,目光略深了兩分,終於還是垂了眸淡然一笑。
該做的他都做到了,該說的也說盡了,至於皇阿瑪能聽進去多少,卻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最近爛好人的事兒實在是干得不少,總想拾掇兩個人找找平衡——也不知道貪狼什麼時候能把證據找齊,那幾個刺客的事兒,可不是看著好像沒人管了就能翻過去的。
「老五,閒著呢?」
正出神間,面前卻是又忽然多出了個人。胤祺茫然地抬了頭,一時搞不清自個兒這個大哥這次又是來幹什麼的,卻也從善如流地往邊兒上挪了挪,笑著示意道:「閒著呢——大哥也來吃點兒嗎?」
「你這菜跟喂兔子似的,我可不吃。」大阿哥擺了下手坐在桌子對面,全然不曾察覺面前這個弟弟因為那一句喂兔子而微微扭曲的臉色,只是拎出一罈酒來,砰地一聲撂在桌子上:「老五,大哥求你件事兒。」
……??
胤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那罈酒上頭,又遲疑著轉向面前的大哥——以他對這一位大阿哥的瞭解,對方的思路顯然是不能拿常理來揣測的。且不說別的,稍微有點兒門路的人都知道他是往明珠這頭老駱駝身上擱最後一根稻草的那個人,偏偏他這個大哥還半點兒都不信,一口咬定這麼個毛都沒長齊小屁孩子哪裡有那般本事,叫毛都沒長齊的五阿哥簡直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無奈。
「來,咱哥倆先走一個。」
大阿哥來之前大抵就已喝了不少的酒了,叫本身就有些個發彪的氣質越發的難以揣測了起來。胤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按著倒了杯酒,遲疑著擱到嘴邊,又毅然地拿手遮著倒在了地上——倘若他沒猜錯的話,以他這個大哥的性子,大抵應該是看不出來他耍滑不喝酒的。
大阿哥自然半點兒都沒叫他失望,不僅沒看出來,甚至恨不得根本就連看都沒看,一仰頭就把自個兒的那一杯酒飲盡了:「老五,咱倆是不是兄弟?」
「……」胤祺竟彷彿被他的氣質給莫名震懾住了,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伸手又給他倒了一杯酒。
「真乖。」大阿哥嘿嘿一笑,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又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那你說……是兄弟,你是不是就得幫我?」
胤祺眨了眨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了些個不祥的預感來:「大哥……那也得分是什麼事兒,有些事兒我未必就能幫得上你……」
「誒——這事兒你肯定能幫得上!」
大阿哥笑著擺了下手,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殷切地盯著他道:「老五,你先答應我,答應了我再跟你說。」
胤祺只覺著這話音兒越聽越不對,又想起太子畢竟才剛離開,心裡頭霎時間警鈴大作,毅然決定盡快把苗頭扼殺在萌芽之中:「恕弟弟直言——大哥,你真不是這塊料……」
他說得謹慎小心,可話一出口,大阿哥卻還是立時便掛上了一臉的不樂意:「誰說我不是這塊料!你個小毛孩子懂什麼!」
就這麼大呼小叫的,還想奪那個位子——到時候穿一身皇袍蹲在龍椅上頭耍酒瘋麼?胤祺被自個兒的想像嚇的一哆嗦,正要再試著開口勸勸,卻見大阿哥又一瞪眼繼續道:「你還當——咱們滿人的閨女都跟那漢家小姐一般,就喜歡那些個文弱的、會唸書的,跟老三似的的小白臉?」
……??
胤祺的嘴剛張到一半兒,聞言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敏銳的意識到倆人彷彿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大哥……你到底想幹嘛啊?」
「誒……老五啊,不瞞你說——上回辛者庫裡頭送來的宮女,有個可帶勁兒的,叫我找了個茬給退回去了。」
大阿哥目光忽亮,興奮地湊近了他,給他使了個你都懂的眼色:「名兒跟模樣我都記著呢——你們家不是管著辛者庫嘛,我這不是想著叫你幫我問問,想法兒把她給放了良籍,好抬回家裡頭去……」
胤祺險些沒叫自個兒給嗆得咳過去,艱難地捂了胸口,虛著目光道:「大哥,你找我……就這事兒?」
「啊,不然我找你這個小屁孩還能幹什麼?」大阿哥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又瞪著眼睛道:「你可得給我放在心上,不准耽擱了!我可跟你說,那丫頭的肚子——反正總之這個月內你趕緊給她接出來,聽見沒有!」
「我趕緊給你接出來!孝期鬧這種事兒,你也不怕皇阿瑪踹你屁股——走走走,沒戲,求誰都沒戲!」
總算發覺自個兒想岔了的五阿哥顯然已經有些惱羞成怒了,簡直覺得自個兒的智商跟情商都受到了嚴重的侮辱。連推帶搡地把大阿哥轟走了,含恨轉過頭,鬱悶地一頭紮在了尚在狀況外的貪狼肩上:「貪狼——我的一世英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