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找茬
次日的早上,胤祺卻是沒能練成什麼騎射——倒不是他又出了什麼事兒,而是這一宿的大雪雖然落得無聲無息,早起一看竟是幾乎把門都給封上半截,就更不要說那露天的校場了。
大雪天的早晨,不賴床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反正也用不著上早課,胤祺索性一頭又扎進暖乎乎的被子裡頭,難得愜意地賴了一會子床。直磨蹭到了要去尚書房的時辰,這才跳下來利落地穿戴梳洗,又跑去給孝莊請了個安。
他心裡仍壓著那一樁沉甸甸的史實,操心地細細叮囑一遍老人家不可著涼也不可貪熱,飯後一定記得要多走上兩步。直嘮叨得孝莊笑著往外轟他,才終於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末了還不甘心地扒著門框,回頭喊著等自個兒回來一定要檢查。孝莊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也只好哄著他盡數應下,這才總算叫他心滿意足地領著來喜往尚書房去了。
依著前世養成的習慣,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私人的約會,胤祺一向是不習慣叫別人多等的,總得早到個十分二十分的才覺安心。這一次直接奔了尚書房,旁的幾個阿哥也照例還都不曾到,胤祺領著來喜進屋把書箱放下,琢磨著左右無事,索性掏出本書大聲唸誦起來。
作為曾經被齊聲朗讀課文留下深刻陰影的好學生,原本理當是對這種羞恥度爆表的行為深惡痛絕的。但在表演的基本功訓練裡頭,打頭的一項卻正是這種大聲朗誦——長久下來,不僅能叫吐字更清晰,叫念台詞的時候可以使觀眾輕鬆聽懂,更是能鍛鍊氣息跟肺活量,不至於連一句話都說不下來,總得喘口氣再說下去,叫人看著都跟著累。
胤祺這兩日也發覺了自個兒身體上的隱患,看來這傷了肺在古代確實不是什麼小事兒。不過是這兩天的天氣不好,他就老是覺得喘不上氣來,又接連著低燒,只怕真是落下了什麼病根兒。他前世也本不是個多重視自己的身體的人,丁點兒的不舒服還不至於叫他在意,只是作為有點兒強迫症的前完美主義影帝,這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居然還得分三段喘氣兒,可實在是叫他頗為難以忍受。
如今的這個身體確實不大給力,只念了幾段下來,胤祺就止不住的有些發暈,眼前也是一陣陣地冒著金星。撇下書大口地咳喘了一陣,總算緩過些勁兒,正在桌子上四處地摸索著茶杯,一杯溫茶就忽然從旁邊遞了過來。
胤祺已咳得幾乎七葷八素,心道這來喜總算是學會了點眼力見兒,順手接過灌了兩口,這才總算把嗓子裡的乾澀咳意壓了下去。背後卻又忽然多出一隻手來,穩穩地將他扶住了,又斟酌著力道慢慢拍撫著他的背心。胤祺怔了一瞬,側了頭看過去,才終於後知後覺地發覺身旁站著的根本不是什麼來喜,而是四阿哥胤禛。
胤禛只是穩穩地扶著他,一邊輕輕替他拍著背,望向他的深沉雙眸裡彷彿深深地藏著些關切跟擔憂。胤祺又喝了幾口茶,缺氧所帶來的強烈虛弱感總算漸漸退去,身上也恢復了些力道,連忙支撐著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衝著胤禛淺笑道:「四哥,你今兒怎麼也來得這麼早?」
「照例起得早了。」胤禛簡單地應了一句,又忽然抬手朝他額間一探,雙眉便不由微微蹙起:「你在發熱,自個兒都不知道麼?」
「是嗎?」胤祺茫然地應了一聲,抬起手試了試自個兒額間的溫度。可惜他剛猛咳了一陣,現在手腳都是冰涼發虛,摸什麼都覺得燙,自然也試不出是不是發熱來,便也只是笑著搖搖頭道:「大抵沒什麼事兒——我前兒傷了肺,說是雨雪天氣裡就容易犯毛病,可也只是發發熱,身上犯懶罷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這就病怏怏地躺下去,洩了那一股子精氣神兒,才真是爬都爬不起來了呢。」
胤禛皺緊了眉望著他,眼底卻是一片激烈掙扎的複雜與沉澀,許久才忽然低聲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麼?」
胤祺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這才忽然想起自個兒傷了肺的事兒似乎確實跟貴妃有些干系,卻是忍不住無奈地輕笑了一聲,把杯子不由分說地一把塞進他手裡,扯著他坐在自個兒面前:「這其一,我掉進水裡頭是我自個兒沒站穩,和貴妃娘娘本來就沒什麼干係。其二呢,你雖然養在景仁宮,可是在我眼裡頭,你就是你,是我四哥胤禛,跟旁人什麼關係都沒有——所以,你也根本就犯不著老在心裡揣著這事兒。」
胤禛怔忡地盯著他,雙唇已抿得有些發白,眼底卻彷彿閃爍著某種奇異的微芒,許久才低下頭輕聲道:「如此……就好。」
看著他仍有些心神不寧的神色,胤祺沒奈何地輕輕笑了笑,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腦袋,用力地揉了一把:「不大的孩子,成天東想西想的,小心未老先衰。」
胤禛面色一滯,一把拍掉他的手,微蹙了眉低聲道:「沒大沒小,我可是你四哥!」
「你生在冬月,我生在開春,你頂天才大我三個月!」胤祺拍案而起,梗著脖子跟他叫板,卻隨即就被站起來的胤禛毫不留情地按著肩膀鎮壓了下去,一臉淡然地補了一刀:「你還矮我半寸。」
「……」
胤祺完敗,一臉鬱悶地趴在桌上,卻是連半句有力的回擊都再憋不出來,口中卻仍忿忿地低聲嘟囔著:「好好,你生得早,你長得高,你多厲害……」
雖然是一臉的鬱悶不忿,可在總算看到胤禛眼中浸過的那一絲溫暖笑意時,胤祺心裡頭卻也是暗自鬆了口氣,把頭埋進手臂裡,嘴角輕輕挑起了個漂亮的弧度。
這種早熟的彆扭孩子,心理工作最難做了。要不是他前世在孤兒院裡頭沒少和這種硬茬打交道,興許還真得覺著束手無策——幸好這一來二去的打了幾回交道,總算是把那一層藩籬拆得差不多了,只要時候不再生什麼變故,要好好的相處還是算不得什麼難事兒的。
「你真沒什麼不適?若是實在難受,和師傅請個假也就是了,用不著硬撐著。」
這樣胡鬧了一通,胤禛卻還沒忘記最初的話題,不由分說地把他扒了起來,微蹙了眉仔細打量著他的面色。胤祺被他逼得沒轍,只得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一本正經地保證道:「我真沒什麼不舒服的地兒——要是不舒服了,我一定跟師傅請假回去歇著,行不行?」
胤禛又盯了他一陣,見他確實雙目有神中氣頗足,這才總算是勉強同意了他的提議,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自個兒的座位。
這功夫其他的幾個阿哥也都先後到了書房,各自尋了自個兒的位置坐下,幾個小的阿哥一見他就雙目發亮,瞪著一雙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著他猛瞧。胤祺衝著自個兒的書箱指了指,又拍了拍胸口神秘一笑,就見那幾個小阿哥紛紛顯而易見地激動歡喜起來,顯然一個個的早已被點心給徹底收買了個乾淨。
雖說不介意大聲朗誦,但在一群小包子面前大聲朗讀課文卻又是另一個級別的羞恥度了。饒是胤祺也幹不出來這麼丟人的事兒,索性鋪開了張紙,掏出筆墨來打算練練字。
歇了一天,今兒早上又沒再高強度的連續開弓,雙臂的痠疼也已消得差不多了,握筆自然比昨天要穩當了不少。胤祺拿捏著柳體的間架筆鋒,屏息凝神地默下了一整頁的論語,這才滿意地吹了兩下紙。正打算拿起來好好欣賞一番,一旁的筆洗卻被人忽然碰倒在桌子上,清水混著墨汁亂哄哄地灑了一桌子,連那一頁剛寫好的字,都已被徹底模糊得半個字兒都看不出來。
胤祺茫然抬頭,才發現昨兒剛在他這兒吃了個啞巴虧的那位索家嫡孫正得意洋洋地瞅著他,一臉的囂張得意:「喲,五阿哥——對不住了。您說這桌子這麼大的地兒,您這筆洗它非放這兒幹什麼呢?這不是擎等著人撞灑了嗎?」
「巴白兄,剛從永定河裡頭趕過來啊?」胤祺卻是半點兒的惱意都沒有,笑眯眯的衝著他一拱手,就聽見屋子裡忽然四下傳來一片壓抑著的笑聲。巴白的臉色卻是瞬間漆黑如鍋底,面色扭曲了一瞬,忽然向前踏了一步,壓低了聲音寒聲道:「今兒的師傅可不是那張老頭兒,是我們索家的門生。太子可找著茬打算發落你呢,別以為你也勉強算是個沒名兒的阿哥,就能跟小爺在這兒耍橫!」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囂張太過小心惹火燒身吶。」
胤祺像是全然不曾聽到他的威脅似的,反倒是一派老成地抬手拍了拍巴白的肩,微笑著緩聲開口。巴白一時沒聽明白他的話,聽著各處傳來的嗤笑聲才忽然醒悟,只惱得幾乎就要跳起來,正要發作,身後卻傳來太子冷淡的嗓音:「巴白,不得無禮!」
胤祺不由微挑了眉,探身向門口望去,就看見太子胤礽正負了手緩緩走過來,依然是那一副龍行虎步帝王之姿的尊貴派頭,正望向他淡淡地微笑著:「五弟,沒受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