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條件
貪狼敏捷地接住了張廷玉手裡險些傾倒的冰碗,穩穩當當地擱在桌上,神色沉穩地扶著他坐回了椅子上。下頭的朱天保顯然完全不曾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一臉茫然地望著面前幾人的反應,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太子說不想叫那個領頭的侍衛知道,要用誠意打動他,還請五爺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人。」
「……」胤祺也沒料到自個兒居然能問出來這麼個別出心裁的答案,心情複雜地揉了揉額角,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試探道:「太子說沒說——他怎麼就喜歡上人家了,喜歡到什麼程度?」
「太子說,就跟五爺和蘇大人差不多。」朱天保誠實地應了一句,又像是全不曾留意到屋中幾個人驟變的神色似的,忽然話鋒一轉道:「五爺,刑部的事——」
「刑部的事兒你跟馬齊聽張大人的吩咐,師兄,我先去東宮一趟。」
胤祺聽得頭大如斗,哪還有心思接著在刑部混日子,草草應了一句就要往外走。臨到門口卻又剎住了步子,歉意地回過身,朝著顯然還沒緩過神兒來的張廷玉行了一禮:「師兄,有勞了……」
「阿哥快去快去——這是要緊事兒。」張廷玉猛地反應了過來,竟是忽然起了身不迭地把他往外推,叫胤祺一時倒有些反應不過來,踉蹌兩步就被推出了門,不甘心地扒著門框頑抗道:「師兄,慢點兒查,慢工出細活,查快了就得跟著去秋獮了!」
「阿哥放心,臣心裡有數。」
同樣一點兒都不想去秋獮的張廷玉穩重地一頷首,不由分說地扒開胤祺的手,把人一路送出了刑部,瞅著四下里無人才低聲道:「此事怕有蹊蹺,阿哥留神著些,別入了太子的套。」
「他能有什麼套……」
胤祺依然沒反應過來叫張廷玉忽然警惕起來的地方究竟在那兒,下意識納悶了一句,卻還是點了點頭謝過了自家師兄的囑咐,又交代了幾句便帶著貪狼朝東宮趕去。張廷玉這才總算鬆了口氣,順道兒撿了還在外頭涼快著的馬大人一塊兒回到書房裡頭,朱天保還在屋裡等著,一見張廷玉帶了馬齊回來,臉上便顯出了由衷的敬佩神色:「太子果然料事如神,五爺真的去東宮了。」
……不是你家太子爺料事如神,平白聽了這麼一個勁爆的消息,要是自己能走得開,只怕也一定會跟去的。張廷玉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按耐住了出言反駁的衝動,忽然覺著自己打入仕以來的所見所聞和自家父親教的實在相差甚多,再這麼下去,他學的那些東西只怕早晚是要不夠用的:「不說這個了——馬大人,朱大人,咱們先說說刑部的事兒……」
這邊小張大人操心操得連毫無意義的發際線都有隱隱後移的趨勢,那邊的胤祺卻也是一頭霧水,拎著韁繩琢磨著自家師兄忽然就不對了的態度,怎麼想都覺著這裡頭還有什麼自個兒不知道的事:「你說——師兄是因為哪句話緊張起來的,是太子追侍衛,還是太子說的什麼跟咱們倆差不多?」
「大概是後者——不過張大人前頭的反應倒也沒有多冷靜就是了……」
貪狼理智地分析著當時的情形,卻也一時鬧不清這件事裡頭究竟還有些什麼隱情,只是本能地覺著東宮裡頭只怕還有個坑等著他們往裡跳:「主子,咱們還是得小心著點兒,太子這幾回其實都算是把您給不大不小地坑了……」
「他敢拿著太子的位置當餌耍著人玩兒,誰能折騰得過他?我要是哪天真贏了他,就說明我比他還神經了……」
胤祺悻悻地搖了搖頭,斷然放棄了跟太子鬥心思這種毫無意義的選項——那是個隨手就能放大招又不怕死的主兒,做事兒不計後果又不擇手段,被坑進去也就坑進去了,只要順著太子的心意做事兒,也不會真就吃上什麼虧。可要是真要針鋒相對真刀真槍地斗,誰都只有被折騰得爬不起來的份兒。
兩人一路到了東宮,竟像是早有人等著似的,暢通無阻地一路被帶到了書房。太子正悠閒地靠在椅子裡頭自斟自飲,一見著他們兩個進門,眼裡便劃過些玩味的笑意:「沒想到你還真聽話,叫你過來你就過來了……」
胤祺微蹙了眉望著他,也不接他的話,只是快步走到了桌案前沉聲道:「你說明白,什麼叫我跟貪狼這樣的?」
「就是那樣兒的唄——這有什麼不好懂的?」太子嗤笑一聲,將杯子裡頭的酒一飲而盡,又饒有興致地把玩著那個精緻的酒杯,拿指頭撥著在桌子上滴溜溜的轉,「你們倆整天膩歪在一塊兒同出同入的,當誰看不出呢?堂堂恆郡王——哦,等秋獮回來估計就是恆親王了,堂堂親王殿下為了個侍衛,居然連福晉都不要了……」
「主子不是——」
這次還不等胤祺答話,貪狼便已忍不住先出了聲反駁,卻只說了一半便驀地沉默了下來,頓了片刻才緩聲將這一句話勉強說完:「主子不是為了屬下,才不要福晉的……」
「所以他是真因為不舉?」太子微挑了眉,居然就這麼坦然地撂下了一句更離譜的,又煞有介事地在這個弟弟身上打量著,「看不出來啊,老五你平時也還算有點兒男子氣概——」
「算了,別解釋了。」胤祺一把扯住了自家臉色漲紅神色激憤的侍衛,微蹙了眉打量著彷彿打定了主意要激怒他的太子,「我們倆的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來湊的什麼熱鬧?」
「至於這麼緊張麼?大半個朝堂都知道了,也就你們倆還以為有多□□無縫呢。」
太子輕笑一聲,神色依然是一片惱人的無謂,眼底卻驀地閃過一絲深邃的利芒:「你們大概還不知道罷?當初郭琇參你的可不只是沒有娶福晉這種事兒,而是你未娶福晉,又與侍衛『交從過密』……」
他這四個字刻意唸得一字一頓,語氣也加重得叫人止不住浮想聯翩。感覺到身側貪狼的呼吸頻率驟然微變,胤祺目光沉了沉,抬手不輕不重地按住了貪狼的肩,安撫地輕輕拍了兩下,又望著太子緩聲道:「然後呢?」
氣氛本已凝重得叫人幾乎喘不上氣來,太子卻忽然輕笑了一聲,搖搖頭一本正經道:「然後皇阿瑪說——只要能破了你天煞孤星的命格,就算你要跟你們家流雲在一起,他老人家都可以給你賜個純金的馬廄……」
……??
沒料到自己在皇阿瑪心裡頭居然已經成了這麼個形象,胤祺拼了命才保持住自己足夠淡然冷酷的表情不至崩壞,卻還是目光詭異地沉默了一陣,才又強行把話題轉了回來:「所以……你也打算來這麼一把?你真當皇阿瑪不管我,就不會揍死你?」
「會啊,可我也是真喜歡人家。」
太子總算放過了手中的那一隻酒杯,給自個兒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搖搖頭輕笑道:「可惜我沒你這麼好的運氣,攤上這麼貼心一個侍衛,從小把你伺候到大,管外管內的盡心盡力,說抱回去就給抱回去了。我那個侍衛姓的可是瓜爾佳……」
自打當初自個兒鬧出過不知郭絡羅是誰家的笑話,胤祺就刻意好好兒的背過了一遍這些個唸起來恨不得舌頭打結的姓氏。只在腦子裡一過便想起了這姓瓜爾佳的都有誰,面色便止不住的越發詭異了起來:「你的嫡福晉——是不是也姓瓜爾佳?」
「就是她哥哥,前些年被安排到東宮當值的,漢名兒叫石穆。」
太子本來也就沒打算瞞著,坦然地點了點頭,望著這個弟弟一言難盡的目光,卻又忍不住嗤笑出聲:「我還沒叫人家知道呢,你做出這麼個表情來做什麼?不瞞你說,我先前還覺著你實在太傻,後頭卻慢慢體會出了你這樣兒的好處來——我要的不是那些個小鳥依人又柔情萬種的女人,整天哄她們我還不夠累的,出了事兒卻只知道哭啼啼抹眼淚,半點兒用都頂不上……」
胤祺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向來也不是願意對別人家裡夫妻間瑣事品頭論足的性子,只是本能地覺著太子這事兒三分真心七分假意,說出來的話卻也未必就能真信得多少:「就算你已打定了主意要胡鬧,又何苦將人家無辜的人給平白牽連進來?瓜爾佳氏一族是怎麼惹著你了,你非得這麼坑人家……」
「這事兒用不著你管,我自個兒心裡頭有數。」太子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抿了一口酒笑道:「我知道你心裡頭想的是什麼——你不就是怕我把皇阿瑪惹得受不了了,想叫我替你四哥多頂一段時間,省得老八這麼快就針對他麼?」
胤祺從來不覺著自己這個二哥是個多蠢的人,見著他猜出來了自個兒的心思,倒也不覺著有多驚訝。只是隨手扯過來一張椅子坐下了,將身子用力向後靠了靠,凝視著他緩聲道:「你現在就被擼下去,又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太子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顯然半點兒也不肯買他的賬:「當然有好日子過——反正早晚都要廢,我憑什麼不瀟瀟灑灑的趕緊叫人把我當個廢物王爺養起來,還佔在這兒讓老八玩兒了命的擠兌?」
胤祺靜靜望了他半晌,眼底的光芒變幻數次,才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微沉了聲音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太子輕佻了唇角,眼中帶了些胸有成竹淡淡笑意,將身子向前略略傾了些,不緊不慢道:「江南。」
貪狼的目光驟然一凝,下意識就要向前一步,卻被胤祺一把攥住了腕子。愕然地側頭望過去,胤祺並未抬頭看他,只是垂了眸一言不發,握著他的手卻愈發的收緊了:「我……」
「你不用急著答覆——你的毛病我還不知道?向來都是答應的越快,反悔的也就越快。」
太子卻沒叫他接著說下去,不由分說地打斷了這個弟弟的話,又起身打桌案後頭繞了出來,倒了一杯酒遞給他,語氣是罕有的正經認真:「我等你五年——五年之後你要是還沒想好,我也就該給自個兒找一找退路了……」
胤祺抬頭望向他手裡的那一杯酒,下意識想要接過來,卻被貪狼給攔下了,替他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主子不能喝酒,臣斗膽代勞,還請太子包涵。」
喝過了這一杯酒,他便扶著胤祺起了身往外走去。胤祺沒有抗拒他的動作,卻仍像是還不曾回過神似的,始終低著頭怔忡地若有所思,只是憑著本能隨著他往外邁著步子。太子竟也半點兒都不出言挽留,只是靠著桌案淡淡笑了笑,又給自己灌了口酒才低聲道:「當初他也是這樣——替我飲了一杯酒,說我不能再喝了……」
胤祺沒有留意他又說了些什麼,只是一味地埋頭往外走著,直到出了東宮才終於住了步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每一次來都沒什麼好事兒,我真該聽你的,下回得小心點兒這個地方。」
「主子,咱還有幾年的時間斟酌呢,不著急。」貪狼緩聲勸了一句,扶著自家怎麼看都有些走神的主子上了馬。流雲眨著大眼睛溫順地甩甩尾巴打了個響鼻,胤祺本能地想要拍拍它的脖子,卻忽然想起了太子的話,驀地縮回了手,尷尬地咳了一聲強行轉移了話題:「我現在算是明白,怎麼一提咱們兩個的事兒,師兄的反應就那麼大了——合著別人早都知道了,就剩下咱倆最後才反應過來……」
貪狼垂了目光無奈一笑,正要再說些什麼,文曲卻忽然從東宮門口的那棵古樹上跳了下來,也不知是走的什麼路線一路找過來的:「主子,弘暉又燒起來了。四阿哥還在主持秋獮的事,一時回不來,太醫還是束手無策。」
「還真是天兒一黑就燒起來,半個時辰都不帶差的。」胤祺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檔子亟待解決的鬧心事兒,也只好暫且擱下了心中太過複雜的念頭,打算先去看看弘暉的情形再說:「走,咱先去四哥府上,旁的話兒回家再說。」
貪狼低了頭看不清神色,應聲卻仍是同往日一般無二的利索果斷。胤祺輕扥馬韁換了個方向,正要夾一夾馬肚子催流雲快跑,卻又平白生出了些莫名的尷尬,懊惱地輕薅了一把流雲頸上柔順的鬃毛:「我覺著太子是故意的,皇阿瑪根本不可能說那種話!」
「主子還是別去找皇上問了——這種話皇上就算說了,也是絕不可能承認的。」
貪狼跟了胤祺十來年,早習慣了自家主子慣常的思路,及時地開口攔了一句,以免自家主子真惱羞成怒到跑去找皇上要什麼說法:「主子就當太子是信口胡扯,畢竟流雲是無辜的……」
不論怎麼說,對於府裡唯一的一匹見到自己第一反應不是發脾氣踹人或是口吐白沫暈倒的馬,貪狼無疑還是十分珍惜的。
惦唸著弘暉的病情,胤祺終於還是勉強克服了因為太子那一番話而產生的心理陰影,快馬趕到了自家四哥的府上。四哥還在宮中沒回來,府裡沒有主事的人,顯然比昨兒夜裡的情形混亂了不少,胤祺在外頭等了半晌都沒見著通報的人回來,索性直接領著貪狼進了府,誰知才到了二門便被那一位四嫂給攔住了,竟是一朝面兒就淚盈盈地朝著他俯身拜倒:「五叔,妾身就這麼一個兒子,求五叔放過弘暉吧……」
雖說早就料到了這麼個情形,可上來就聽見這麼一句叫人心堵的話,胤祺的胸口卻還是沒來由的有些發悶,輕嘆一聲苦笑道:「四嫂,我是想救弘暉的命,您又何至於如此?」
弘暉是四阿哥唯一的嫡子,嫡福晉烏拉納拉氏親生的骨肉。這個嫡福晉還是當初胤祺親自幫自家四哥把關下來的,只想著要配自家四哥那性子不能太潑辣不能太有主見,溫柔賢淑會持家也就夠了,卻不想如今竟在這事兒上頭耳根子恁軟,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他倒成了個枉做的小人。
「那東西給太醫看過了,太醫說是不能用的……」
那拉氏慘白著面色含淚應了一句,柔弱的身子微微打著顫,卻仍堅定地阻攔在胤祺身前,「五叔,您想要過繼弘暉,並非是妾身非要橫加阻攔——可那是爺唯一的一個嫡子,您跟爺向來都是最好的,就算弘暉是您的侄兒,將來也跟兒子是一個樣兒的……」
感覺到自己跟面前這位四嫂顯然分處在了兩個頻道,胤祺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卻還是耐著性子緩聲勸道:「四嫂,我沒想過要過繼弘暉——再說了,就算不把弘暉過繼給我,我又有什麼可害他的?那藥不願意用就先不用,還用著小柴胡湯試試,要是不行了再說,您看行不行?」
平心而論,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他這位四嫂的態度。要是擱在前世,他的孤兒院裡哪個孩子得了什麼絕症,忽然就有個人拿著顆現代醫學水平研究不明白的藥非得說是什麼神藥,還信誓旦旦的保證能把人治好,非得逼著孩子吃下去,他也一準兒得報警把個江湖郎中給抓起來——可如今自個兒就是這個江湖郎中,這種感覺就實在憋悶得叫人想撞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