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拆台
別看胤祺平日裡都是笑吟吟怎麼都好的耐心脾性,少有跟這些個弟弟們發火兒的時候,可這一旦動了真怒,無論是什麼身份稟性的阿哥,都沒有不怕自個兒這個五哥的。十四被他推了出去,老九被別著胳膊按在地下,邊兒上老十三緊抿了唇臉色漲紅不肯說話,一聽他呵斥便都老老實實地起了身,朝著後園一處隱蔽的院子蔫頭耷腦地走去。
胤祺驅散了眾人,氣勢洶洶地含怒進了院子。往四下里一尋摸,柳條抽人跟鞭子似的太疼,梅樹枝枝叉叉的容易劃傷,柏枝帶刺連他自個兒都不捨得,一時居然尷尬地找不到趁手的東西。貪狼扯了扯他的袖子,體貼地朝竹林使了個眼色,胤祺的目光亮了亮,大步過去掰了根竹子削掉側枝,把斷端的茬口攥在手裡,沒好氣兒地朝地上抽了兩下:「都給我趴石頭上,把屁股亮出來——貪狼,給他們墊塊兒布!」
「誒——哥,哥!」胤禟剛喊了一聲,那竹枝就擦著耳朵邊兒狠狠地抽在石頭上,嚇得他趕緊拿手護住了腦袋,「不是……這流程不對啊!哥你原來不都是先問對錯再打的嗎!」
「今兒我不問對錯,當眾打架就是不對,在旁邊看著不知道勸就更不對!」
胤祺厲喝了一聲,手中的竹枝便不由分說地抽了下去。他常年習武,練得又是太極配合長拳,對手上分寸要求向來最高,故而下手也是極有數的,雖說聲勢嚇人,可打完了揉上兩下,其實一轉眼也就不疼了。只是竹枝破空聲音凌厲,沒真被打著的時候只聽著便覺一定屁股開花,所以這幾個小阿哥也都是嚇得噤若寒蟬,一個個兒的趴在石頭上面如土色,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上半分。
「今兒是皇阿瑪的壽辰吶……你們就是有天大的不對付,就不能忍上一天!非得上這兒來打,好戳他老人家的心窩子?」
狠狠地打了兩下,胤祺含怒叱了一句,抿緊了唇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三個弟弟。老九跟老十四都別著頭堵氣不吭聲,老十三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眼淚卻在眼眶裡頭直打轉——根本用不著問,準是老十四說了什麼陰陽怪氣兒的酸話,老十三跟在自個兒身邊也學了那不願爭鬥的性子,躲著他不想跟他較勁,老九卻一向最講義氣,哪能看著自個兒的小弟受這等欺負,兩句話嗆住就擼袖子上手了。算不得是什麼大事兒,可就算他問明白了,又能偏袒哪個、處置哪個?根本就是一筆糊塗賬,還不如一塊兒揍了乾脆。
不養兒不知父母難,如今正經適應了這做哥哥的角色,才知道這種事兒處理起來有多頭疼。胤祺心裡頭犯愁著老十四這事兒到底怎麼辦,手下掂量著分寸不敢用勁兒,還得分心數著每個人打了幾下好給老十三乘以二,才打了一陣便覺頭痛不已,卻又聽見胤禟義憤填膺地開口:「打我也就算了,左右是打架不對,我挨打我認,可憑什麼打老十三!他上來就叫人家一通風涼話擠兌,又是拿喬兒又是擺譜的,都忍住了沒動手,怎麼著這樣兒還得挨頓打不成?」
小九仗義,性子也直,人雖時常犯渾,說的話卻是有幾番道理的。胤祺聽著這一通話心裡頭卻也覺著不落忍,再看看老十三抿著嘴不肯吭聲的倔強模樣,手下不自覺就頓了頓,卻又聽著老十四涼涼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我就說了兩句話,他又沒掉塊肉,用得著老九你在這兒充英雄?五哥你也用不著在這兒發作老十三給我做樣子——反正你們都覺得他好,就都圍著他轉去,何必管我的死活呢?」
胤祺手上一緊,尖銳的茬口扎破了掌心,上前一步就要好好訓訓這個中二病叛逆期的破孩子。也不知是不是今兒出門忘了看黃曆,腳底下冷不防叫石子兒給滑了一步,才開口就被一口唾沫嗆得咳個不停。邊兒上貪狼一見他咳得站都站不穩,心裡頭猛地一縮,一個箭步竄過去將他扶住了,蹙緊了眉急聲道:「主子!」
五哥的身子打小兒就不好,這幾個弟弟也都是知道的。雖是趴在石頭上挨揍,可一聽著他咳嗽的聲音,心裡頭卻也都是又慌又悔,撐起身子一股腦兒地湊了上來。胤祺還沒從那一口唾沫裡緩過勁兒,見著這局面忽然翻車一樣的徹底失控,索性也不接著打了,手一抖就將那竹枝掉在了地上,咳喘著吃力地去攥胸口的衣物,身子也無力地直往地上墜。被貪狼一把摟住了快步送到邊兒上石桌石凳處歇下,半跪在一旁急勸道:「主子,您消消氣兒——御醫說了,您這身子萬萬不可動怒……」
「哥——哥,我錯了,我不該頂嘴,你揍我吧……哥!」
胤禟心思單純,又老聽著額娘念叨自個兒這個哥哥的身子有多叫人操心,一時慌得六神無主,抱著他的腿急得哭喊起來。老十三想上前去問,卻又怕五哥還生著自個兒的氣,只是跪在他身旁小心翼翼替他順著氣,十四畢竟也是胤祺一手帶大的,不過是一時賭氣才會說那些個話,一見著居然把兄長氣成這個樣子,心裡也是又愧又悔,恨恨地打了自己幾巴掌,撲跪在地上哽聲道:「五哥,是十四犯渾,您別惱,十四知道錯了……」
「……」眼見著這彷彿自個兒已經不行了的情景,總算緩過勁兒來的胤祺卻也沒心思再裝下去。靠在貪狼身上歇了一陣,一手一個按住了身邊兒的兩個腦袋揉了揉,淡淡地笑了笑:「好啦,別哭別哭,都該二十的人了,怎麼都跟小孩子似的——五哥沒事兒……老十四呢?」
「老十四,你給我過來!」胤禟一見著自家哥哥沒什麼事,立刻抹了滿臉的鼻涕眼淚,氣勢洶洶地把跪在後頭的胤禎給扯了過來。胤禎卻也老老實實地任他拉扯,一言不發地膝行到五哥面前,身子難受得直打顫,眼圈兒也早就紅了一片:「五哥,十四忘了您身子不行,十四不是人……」
——渾小子你才不行!常年被傳不舉的五阿哥對這兩個字敏感得要命,偏偏又不好發作,只能咬牙忍著繼續扮演病弱又耐心的好哥哥,微垂了眸輕嘆一聲道:「十四,你是我跟四哥帶大的……我們比誰都想見你好好兒的,你心裡難道就真不知道?」
老十四就是性子倔又敏感,非要裝出個頂花帶刺兒的模樣來,內裡卻根本就是個沒囊勁兒的小哭包。若是對著四哥還能頂上幾句,對上這個打小兒就哄著抱著自個兒的五哥,只覺著心裡頭又是愧疚又是委屈,這會兒眼淚已經打濕了胤祺的衣裳,抽著鼻子老老實實點頭:「知,知道……」
「十三,你幫我倒杯茶去。」
胤祺衝著一旁的弟弟溫聲交代了一句,胤祥忙點了點頭快步跑開,胤禟卻也不迭跟上了說要幫忙。胤祺也不管這兩個臭小子又盤算著什麼,只是耐心地掏出了帕子替這個小哭包十四擦著眼淚,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淺笑道:「知道你心裡窩著火兒……可十三的功勞難道不是他自個兒掙來的?德妃娘娘心疼兒子,不捨得叫你去那天寒地凍的地方,也是當額娘的一片愛子之心——莫非沒了俄國,你就掙不來旁的功勞,沒本事給自個兒提一個貝勒了?說酸話是沒本事的慫貨才會幹的事兒,只能飛到枝頭上的麻雀,才會冷嘲熱諷的嘰嘰喳喳叫喚,你什麼時候見著那翱翔天際的海東青,在地上跟人撒潑耍賴過?」
也不知道今兒是不是當真流年不利,這話音才剛落下,半空中就傳來一聲悠長的鷹啼。在暢春園裡頭繞了一圈兒都沒抓著兔子的流風不開心地扎到胤祺面前,不迭地拿腦袋把胤禎往邊兒上拱,撲騰著翅膀蹭在胤祺腿上要安慰:「啾!」
……
胤祺尷尬地咳了兩聲,努力想尋找一個補救的方法,四處張望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一見著小十四唇邊兒隱隱帶著的笑意,自個兒卻也忍不住失笑出聲:「罷了罷了,只當我沒說……貪狼,它又要酒喝呢,你身上帶了沒有?」
事關自家主子的尊嚴問題,貪狼面部表情堅忍得紋絲不動,強忍笑意繃著臉點點頭道:「帶了,主子坐一會兒,我帶它上邊兒上喝去。」
「咳,我們繼續說。」胤祺威嚴地點了點頭,把面前的弟弟拉了起來,叫他坐在自個兒身邊,「十四,你在統兵上的天分要比老十三強。十三他性情剛強勇猛,宏觀的統帥謀略卻有不足,能帶一營已是頂了天兒的,可你卻是能率軍出征的大將軍的料……只是咱一時還沒有大舉用兵的場合,故而尚難有你可發揮的機會——可機會早晚會有的,到時候你的風光,會比任何一個兄弟的都高……」
「五哥……」胤禎緊繃著的面容終於漸漸和緩了下來,抿了唇抬眼望著他,眼底閃著隱隱的希冀光芒,「這是真的嗎?我將來——真的能有機會帶兵打仗?」
「能,你不知道五哥說話一向是最準的麼?」
胤祺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只是你得好好兒的聽話,不准再這麼跟個刺蝟似的見誰扎誰。命數都是三分天定、七分靠自己的,就算本來有個上佳的命數,若是自個兒不知珍惜一味胡鬧,也會生生給扭成下等的,就算原本命數坎坷得一路荊棘,只要心思赤誠,守得住本心,早晚會有雲開月明的那一刻。記住了嗎?」
見著面前的弟弟乖乖點頭,胤祺的心裡頭卻也是終於鬆了口氣——可算是糊弄過去了,那隻就知道給他拆台的破鷹,明兒就把毛拔光了給它放一群母鷹裡頭,看羞不羞死它!
又哄了一陣才把這個弟弟哄得散了眉宇間的陰雲,胤祺剛打算叫貪狼看看那兩個臭小子是不是去現採茶葉去了,就見著胤祥匆匆捧了一壺茶回來,後頭的胤禟還不由分說地扯著一個花白鬍子的太醫。老人家跌跌撞撞才能跟上他的腳步,看著倒是比這位號稱體弱的五阿哥還要危險不少。
「……」意識到這一回彷彿玩兒得有點大,胤祺可半點兒都不打算叫太醫檢查自個兒有沒有被一口唾沫嗆出病來。好說歹說才把人家莫名其妙被拉來的老太醫又給莫名其妙哄了回去,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這兩個臭小子:「知道你們倆擔心——我這不是好好兒的?今兒是皇阿瑪的壽辰,你們可就甭給我再添亂了……剛才打疼了沒有?」
胤禟一把扯了就要搖頭的老十三,蹭到自家五哥身邊,臊眉耷眼地嘟囔著叫屈:「疼,可疼了……」
——其實根本就沒多疼,打完站起來就已經徹底沒了感覺了。只不過胤禟打小兒被自家哥哥寵得沒了邊兒,見著胤祺氣色已然無礙,心裡頭一鬆了口氣,就又開始沒皮沒臉地耍賴撒嬌:「哥你從來都沒打過這麼狠,我這屁股上都是紅凜子……」
「疼了?」胤祺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右手輕攥成拳,不輕不重地撂在身邊的石桌上,「扒了褲子我看看。」
「……沒疼!絕對沒疼,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胤禟打了個激靈,猛地反應了過來,跳起來拚命地搖著頭。胤祺早習慣了這個弟弟一驚一乍地耍寶,笑著照他背上拍了一把,又對著一旁仍有些別彆扭扭的老十四溫聲笑道:「去把臉洗洗,上外頭玩兒去吧——再過一會兒人就該多起來了,你們都是成了年的阿哥,得幫忙管點事兒,替皇阿瑪分憂才行,知道嗎?」
「是。」胤禎溫順地應了一聲,走了兩步又猶豫著停下,回身低聲道:「五哥,你回頭還是叫太醫看看,自個兒的身子重要……」
「我自己有數,去玩兒吧。」
胤祺淡淡一笑,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胤禟也不是多記仇的人,見著老十四不再犯軸了,原本針鋒相對的氣勢也就被掀到了九霄雲外,笑嘻嘻地過去衝著他做鬼臉,顯然是在嘲笑他剛才居然還沒種的哭鼻子。胤禎氣鼓鼓地瞪回去,也不甘示弱地指了指胤禟還有些微紅的眼睛,眼見著都快二十了的小哥倆在這個哥哥面前彷彿又變回了當年的半大孩子,你擠兌我我擠兌你地出了院門,轉眼就再不見了方才鬥得跟紅眼兒雞似的模樣。
「剛才委屈沒有?這一回是五哥不講理了,哥給你賠罪。」
好容易打發那兩個出去了,胤祺便轉向身旁老老實實坐著的胤祥,淺笑著倒了一盞茶遞給他,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胤祥連忙用力搖了搖頭,抿了抿唇才低下頭道:「五哥是為我好,要是這一回不罰我,老十四往後准保更得看我不順眼——再說也沒打疼,哥你落手的時候勁兒就都卸了,我聽的出來……」
「臭小子,耳朵倒是尖。」胤祺無奈一笑,抬手輕拍了一下這個弟弟的額頭,「你在老祖宗那兒長大,又是我打小在身邊兒帶著,是兄弟裡頭跟我最像的,皇阿瑪難免也會偏心你些。你自個兒心裡頭要有數,承了多大的恩寵,就要受多少的針對。把自個兒看好了,平日裡精明著些——十四沒壞心,可保不齊別的什麼人就有,別叫人給壞了去,記住沒有?」
「記著了。」胤祥乖乖地點了點頭,目光卻始終往他的右手上飄。胤祺茫然地順著看了過去,也沒看出那一杯茶有什麼不對來,微挑了眉好奇道:「怎麼了,莫非這茶有什麼不對?」
「不是——五哥,你手是不是扎破了?我見著那竹子上頭有血,剛才你都不叫太醫給你診脈……」
胤祥摸了摸腦袋,總算是支支吾吾的把話給說了出來,又怕他不肯當回事兒,特意舉例補充道:「軍營裡就有被劃破了的軍士不上藥,回頭傷口都腫的老高,還發燒——五哥,你這個得上藥,真的。」
「得,我今兒的慫事兒可算是都叫你們見全了……」
胤祺哭笑不得地望著這個一臉鄭重的弟弟,重重嘆了口氣,妥協地揉了揉額角:「行行,我上藥,上藥啊,你就甭替我操心了,出去幫我看看他們弄利索了沒有——皇子兩桌,大臣五桌,女眷那邊還有四桌,得單隔出來一桌給各位娘娘們,還得專門有女官伺候,千萬別給衝撞了。總歸你先幫我盯著,我一會兒就出去。」
「誒。」
胤祥聽話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摸了摸腦袋,靦腆地咧嘴一笑:「五哥,跟你偷偷說——我可聽出來你咳嗽得中氣十足了,一開始還有石子兒磕碰的動靜兒來著,我都沒跟九哥講……」
「……」胤祺深吸了口氣,瀕臨崩潰地望著這個臨了兒還給自己補了一刀的老十三,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臭小子,我就不該叫你學武——這都學了些個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