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兩人又喝了一盞茶，見時候差不多，正準備離開，誰料方起身，堂前忽然一聲驚呼，十數名黑衣人自窗外躍入，刀劍聲鏗然頓起，桌案木椅被一劈兩段，屋內眾人皆是飽讀詩書的文人雅士，哪見過這等陣仗，一時間驚恐莫名，不知這大白天的怎麼就禍事上身了，紛紛朝外奔逃。

　人流四散開來，場面亂作一團，遙影然被人推搡了下，差點跌下去，墨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看了看周遭形勢，手在他臂上一拽，直接帶人自視窗躍了出去。

　綠茗在馬車上聽到閣內鬧哄哄的動靜，心知出了事，急躁躁地下車來，正準備奔進去看看，正巧迎頭撞上他們。

　墨卿將遙影然推上車，轉頭吩咐他道：“跟遙公子在這候著，等下看到陸先生出來，接了人趕緊走。”

　“陸先生？哪個陸先生？”綠茗聽得糊塗，見他又要回南曲閣，趕緊拉住他，急道，“那你呢，主子？這陸先生是什麼人啊，怎麼就招出那麼多殺手來了？”

　“行了，別廢話。”墨卿將他也推上車，“待會兒聽遙公子的。”

　遙影然掀開車簾，微微探出半個身，蹙眉道：“那些人不簡單，你一個人……”

　墨卿冷笑了聲：“誰說我一個人的，晉國公不是派了那麼多影衛盯著我麼？我要死了，他們能好活？”言罷，也不待遙影然再說什麼，匆匆回了南曲閣。

　閣內激鬥正酣，桌椅翻倒，狼藉一片。

　那些黑衣人每人一柄形式古怪的短刀，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而陸庭玥雙目不能視物，只能由他那書童拼死相互。

　那叫陸清的小少年年紀輕輕，身手卻是不錯，戴了一雙金錦手套，手作鷹爪，戾氣極重，交手間直取對方咽喉，若非要分心護著陸庭玥，只怕早已脫身。

　墨卿突然闖入戰局，算是出其不意，一掌擊在一名黑衣人後心，對方踉蹌了下，噴了口血，反身一刀直劈他肩頸。

　他腳下一挪，閃至對方身側，趁機抓了手腕欲奪他短刀，誰想對方竟是一身鋼筋鐵骨，力大無窮，他手下一觸即放了開來，轉身勒住他脖子，翻腕間匕首出鞘，在對方頸側一抹，血色過眼，聯手指尖都沾了黏膩的鮮紅液體。

　他方接過對方的短刀，便覺身後風聲有變，旋身後掠，一刀回擊過去，刃口切著刃口，那抹雪亮鋒利地掠上眉骨。

　那黑衣人嘰裡咕嚕呼喝了幾聲，墨卿也聽不懂，鳳目微眯，沖他微微一笑，左手匕首在他面上虛晃一招，對方眼神一瑟縮，手上力道當即一鬆。

　他趁勢收刀，一腳踢中對方心口，幾個縱躍掠到陸庭玥那邊，一刀劈開那幾個緊纏著陸清的傢伙，帶著陸庭玥就往外奔。

　“是你！”陸清緊追上來，頗有幾分驚訝。

　墨卿見幾名黑衣人已經擋到門口，心念電轉，順手將陸庭玥推給了陸清：“帶著你家先生先走，外面有人接應。”

　“喂！那你怎麼辦？”陸清喊了聲，見情勢危急，也顧不得許多，一記鷹爪手撕了對手胸前一塊肉，帶著陸庭玥躍身竄出了窗牖。

　墨卿這邊脫身不得，暗處幾名影衛自不可能冷眼旁觀，霎時刀光劍影戰作一團。

　那些黑衣人倒也知趣，一見陸庭玥已逃走，眼前又都是不好應付的高手，死傷了幾個後，便有罷手的意思。

　墨卿覺得這些人太野性，若是強留，恐怕自己這幾個影衛都要賠這，忒不划算，便使了個眼色，叫人給他們放了。

　但人一走，他又覺得不穩妥，若這幫人鐵了心要陸庭玥的命，再追殺上去，遙影然和綠茗豈不也有危險？

　他抬手舔了下虎口處淌血的裂傷，手指一抹龍鱗的刃口，隨手將它插回刀鞘，略一沉吟道：“你們幾個，都去尋遙公子坐的那輛馬車，定要將遙公子平安護送回府。”

　幾名影衛彼此互睇了眼，鏗鏘有力地齊聲道：“屬下奉命保護九公子！”

　“別讓我說第二遍。”墨卿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去。

　鬧了這麼一出，他也那沒心思再在外面逗留，便決定先回府——綠茗那小子自來機靈，應不至於令他失望。

　南曲閣所在的街市是珞都的繁華地段，但方才閣內一番大動靜弄得人心惶惶的，連攤販都躲了起來，道上冷情不已。

　墨卿一路過去便沒見幾個人，忽然間，噠噠的馬蹄聲疾馳而來，踏得青石路面都微微震顫著，他一抬頭，就見一隊京畿府的官兵策馬過來，鮮衣怒馬的，好不威風。

　他略略一想，大致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元日朝會漸近，天子又罹病不起，皇城內外管得甚嚴，稍有動靜，輕則拘禁，重則就地正法，今日南曲閣鬧出這事，怎麼可能不驚動京畿府，只怕珞都馬上就要給翻個底朝天了。

　他這麼想著，忽覺不好，京畿府要查那些外族人，首當其衝的便是陸庭玥……

　腳步頓了下，心下兀自盤算不已，哪知就是這際，迎面過來一人，正與他撞個滿懷，對方一個趄趔幾乎摔倒，他下意識就伸手扶了一把。

　對方腕骨纖細，鑲狸毛的廣袖下，那手如柔荑，膚若凝脂，墨卿掌心一觸，竟有種牛乳化開的細膩感。

　他不由心生尷尬，趕緊收手道：“抱歉，姑娘你沒事吧？”

　對方也不說話，低著頭忽然拉了他一把，墨卿一時未察，被拽得轉了個身，那人隨即貼上身來，摟住他埋進懷裡。

　“你幹什麼？”他一皺眉，生了些警惕，抬手就要將人推開。

　“幫幫我……”極輕的一聲，卻有股子難言的柔媚，不似刻意，渾似天然，仿佛描眉的黛筆在心上輕輕勾畫，一下挑動了心尖。

　墨卿薄唇翕動了下，剛要說話，一側頭，就見幾名兇狠惡煞的壯漢手持棍棒罵罵咧咧地朝這過來。

　“人呢？明明看她逃這來了！”

　“快找！可別叫人跑了！這個要跑了，老闆非扒了我們的皮！”

　“娘的！這小賤貨還真會藏！”

　墨卿稍微遲疑了下，終究還是不動聲色地將人攏進了懷裡，然後扶著她往前走，正好與那幾名壯漢錯身而過。

　轉過街口，進入一小巷，墨卿才將人放開：“好了，你自多保重吧。”

　“你不能走……”對方輕拉住他的衣袖。

　“姑娘，我們素昧平生的……”墨卿話說了一半，忽然頓在了那裡。

　對方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一頭烏墨青絲半簪半垂，左耳上墜了一串水藍色的流蘇耳飾，那臉是雌雄莫辯的絕塵顏色，狐媚的眸子略微一彎，橫波瀲灩，桃花生姿，真正是無瑕可尋，不可方物。

　“我說你不能走，你就是不能走……”對方貼上身來，輕輕一聲笑，那聲音有點兒驕矜，可又媚到了骨子裡，香雪草的幽雅香息軟軟拂到嘴唇上，像種毒……

　其實那就是一種毒，墨卿聞了一下，就醉了……

　“你看，你走的了嗎？”對方低低笑著，伸出手臂，體貼地將人摟住了

　，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我一見你就喜歡你了，怎麼能放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