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莘莘學子
午餐之後,冰心帶他們去文茶齋,親自沏了一壺茉莉香片,邀請他們一起品茶。
正喝著茶,有書僮進來通稟冰心:「山長,永安侯夫人到了。」
冰心放下茶碗,吩咐道:「快請夫人到待客廳休息,我很快就過去。」
段明臣見狀忙道:「山長有事便自去忙吧,不用陪我們,我們等會兒去看看方嘉。」
冰心面帶歉意的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兩位遠道而來,我本該作陪。永安侯夫人是來探望她家公子的,不過這會兒學生們還未放學,我只能去陪陪她聊一聊。兩位喝完茶,不妨去書院逛逛,文筆峰的風景還是值得一賞的。」
「如此甚好,我等正有此意。」
「那我便先失陪了。我的侍女蒹葭會給兩位做嚮導。」冰心指著身後一位身材嬌小玲瓏的侍女,「蒹葭自小跟隨在我身旁,跟我情同姐妹,對書院的情況也非常熟悉,兩位如有需要只管吩咐她。」
冰心再三抱歉,留下蒹葭作陪,自己前往待客廳面見永安侯夫人。
顧懷清望著她纖秀的背影,心想這冰心山長果然是長袖善舞,待人接物都恰到好處,讓人如沐春風,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啊!想那永安侯夫人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傲慢貴婦,居然紆尊降貴到書院尋她,可見冰心在達官貴人裡很有名望。
蒹葭對段明臣和顧懷清微笑道:「兩位大人,喝完了茶,蒹葭帶著兩位大人去書院裡走一走?」
「有勞姑娘。」段明臣和顧懷清齊聲道。
蒹葭果然不愧是冰心一手□□出來的臂助,對晉江書院的情況如數家珍,一邊領著段明臣和顧懷清參觀,一邊介紹書院的情況。
晉江書院佔地足有千畝,從外面看並不顯眼,裡面卻大有乾坤。建築古樸悠然,以青磚白牆紅琉璃瓦當,放眼望去,文風古道,令人暢然。
走出待客的東院,迎面是一汪清澈碧綠的池水,叫做千蓮池。這本是峰頂瀑布傾洩匯聚而成的天然深湖,呈不規則矩形。書院創始人獨具匠心,在湖中遍植芙蕖,修建亭台樓閣,四周玉石堆岸,楊柳垂絲,環繞蓮池佈置水榭迴廊。
從閱微廬捨出來,有一條清幽小徑通往湖心小島。湖心有兩個小島,一島名曰香雪園,內有心水亭,假山怪石,參差錯落;奇花異卉,交織成畫。另一座小島上有高樓聳立,起名天一閣,藏有萬捲圖書,多是海內罕見的珍貴孤本。
整個書院以千蓮池為中心,分為東南西北四院,南院便是山門所在,分前後兩殿;東院有會客廳和文茶齋,乃是待客場所;西院是師生論德會講之所,有麗澤堂、依庸堂等多間講堂;北院是學生和教師的寢居之所,名為閱微廬舍。再往北有一處寬闊的操場,供學生練習騎射之用。
兩人沿著蓮池周圍的水榭長廊,從東院一路行至西院。
此時正是授課時間,學生們都在依庸堂內,不時有聲音傳出。
蒹葭豎起食指,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帶著兩人悄悄到講堂後門,朝內望去。
學子都穿著白底黑緣的深衣,圍成一圈席地而坐,圈子中央坐著一位夫子。這位夫子頭戴綸巾,身披鶴氅,峨冠博帶,瀟灑不羈,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采。
蒹葭低聲介紹:「這位便是管忻管夫子,負責教授國學。」
段明臣驚訝道:「是那位連中三元、後又辭官掛印而去的管忻嗎?」
「正是。」蒹葭的臉上露出幾分自豪來。
也難怪蒹葭會如此,實在是管忻的名聲太響亮了。
管忻生於江南名門,自幼聰慧異常,過目能誦,首度參加科舉便連中三元。他會試的文章字字珠璣,許多大儒讀完都驚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管忻是如何能寫出這般錦繡佳句的?
管忻在殿試時也是答辯機敏,出口成章,被先帝贊為閬苑仙玉,不滿二十歲就進入翰林院,後又外放為官。然而官場黑暗,並不是學問好就能平步青雲,相反,因為管忻的名聲大,反而召來更多的嫉妒和排擠。管忻很快厭惡了官場傾軋,竟辭官掛印而去,此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有人說他恃才傲物,狂妄自大,但也有人讚賞他灑脫不俗,頗有昔日陶公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風采。
管忻辭官之後,專注於鑽研學問,著書立說,雖然隱居避世,不求聞達,但在士子階層中間,名聲反而更響了。也不知晉江書院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請到了管忻這樣的當代鴻儒來做夫子。也難怪晉江書院能有這麼響的名聲,人人都爭搶著想進入了。
顧懷清和段明臣站著看了一會兒,發現他們並不是在授課,而是答辯,由學生自由發問,夫子作答,其他學生亦可參與討論,只聽得唇槍舌劍,引經據典,熱鬧非常。
顧懷清覺得十分訝異,在他印象裡,書院應該是一群書生搖頭晃腦的背誦之乎者也,要不然就是安安靜靜的溫書,怎麼這麼鬧哄哄的像菜市場?
蒹葭看出顧懷清的疑問,解釋道:「這是晉江書院的特色教學方式,到這裡讀書的學子都是有一定基礎的,至少也是秀才,對於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早已爛熟於心,到了這裡,更多的是切磋學問,而夫子則負責答疑解惑,指點迷津。很多時候,學問都是在辯論中得出的呢。」
顧懷清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樣的教學方式倒是新穎有趣。」
段明臣接著剛才的話題,也說了起來:「聽說,晉江書院的論道大會非常有名,五十年前,一代鴻儒劉清溪大學士特地從福州趕到晉江書院,與這裡的夫子、著名大學問家朱善說文論道,兩人在這依庸堂論道,整整三日不下講壇,期間詩歌唱和,共做了百餘首詩詞,其中有許多都成了傳世佳句。當時前來旁聽的士子超過五百人,無不如痴如醉。」
顧懷清聽得悠然神往,嘆道:「那定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文學盛筵啊!」
「是啊,兩大文豪的對話,至今想來都令人激動呢!據說當時整個麗澤堂擠得水洩不通,有人聽得捨不得離開,甚至帶了鋪蓋在這裡打地鋪呢!」蒹葭也笑道。
顧懷清打量一番段明臣,笑道:「喲,段公子懂得可真不少!學識淵博的段公子,當年為何沒有學文,參加科舉呢?」
「我也就知道名人軼事,哪裡稱得上學識淵博?」段明臣頓了一頓,又道,「科舉之路並非沒想過,但是一來,我於習武方面更有天賦,二來,即使我能科舉及第,進入翰林院,也要慢慢熬資歷,熬到一把年紀才有機會當官,為國效力,為民辦事。而做武官則不然,哪怕年紀輕,只要有能力便可擔當一面,無論官職高低大小,皆有報國為民、實現抱負的機會。」
顧懷清想想的確是如此,像如今的內閣大學士共有五人,最小的年紀也有四十多歲了。像段明臣這樣年紀輕輕憑藉軍功就官至三品,文官是想都別想。
「段兄有此雄心壯志,必定前途無量!」顧懷清笑著打趣道。
段明臣失笑道:「賢弟太謙虛了吧?愚兄在你這個年紀,還在跟著師父習武。你將來之成就,必然在我之上啊!」
段明臣說的也是實話,像顧懷清未滿弱冠之年當上東廠第二把手的,也是絕無僅有了,比起人家十年寒窗考科舉,做太監真是一條飛黃騰達的捷徑,不過付出的代價也異常高就是了。
兩人正互相打趣著,跟隨蒹葭走出依庸堂,來到蓮池旁邊。
耳畔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接近著,學生們魚貫而出,原來是散課了。
段明臣和顧懷清坐於蓮池畔的大石上,池邊有幾株櫻花樹,雪白細碎的花朵開得正爛漫。學子們說說笑笑的經過櫻花樹下,穿行於繽紛飄落的落英之中。柔和的春風捲起白色深衣的衣角,墨色的幅巾在腦後飄揚,學子們年輕飛揚的面容、青春無憂的笑聲,在午後的陽光下格外的動人。
段明臣雖然從不曾後悔棄文習武,但在這樣晴好的豔陽下,看著嬉笑玩鬧無憂無愁的學子,也不由得生出一絲羨慕來。
顧懷清的目光卻落在這群學子中間,雖然學子們都穿著同款同色的深衣,但有兩名青年卻如鶴立雞群,格外引人注目。
其中一人身材頎長,渾身貴胄之氣,腰間懸著一對翡翠螭龍玉環,天生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人時總給人一種深情脈脈的錯覺,高貴俊雅中透出幾分風流的氣質。不知為何,顧懷清總覺得這位青年有點面熟,卻又想不起到底在何處見過。
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容顏端麗,明眸若水,唇紅齒白,五官秀美,皮膚比女子還要細膩水靈,真是個少見的美少年。若論姿容之美,很少有人能勝過顧懷清,但是顧懷清之美犀利奪目,如皓月當空,卻並不讓人覺得陰柔,而這位美少年卻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這兩人並肩而行,挨得很近,輕笑低語,神情之間透著一股子親暱。
蒹葭看顧懷清目不轉睛的盯著兩人,便低聲介紹道:「這兩位學子都是這一屆的佼佼者,個子較高的那位是安王世子蕭玨,他身邊的學子叫做汪子瑜,出身寒門,卻極有天分,讀書也刻苦。兩人雖然身份懸殊,卻玩得很好。」
原來是安王世子,顧懷清釋然,他曾在宮裡見過安王幾面,蕭玨長得跟安王確有幾分相似,怪不得覺得眼熟了。
蒹葭給顧懷清介紹的時候,段明臣自然也聽在耳中,心裡卻是另一番思量。安王的封地遠在肅州,卻將世子送到這麼遠的地方讀書。須知身為世襲罔替的藩王,安王世子將來會世襲王位,無需參加科舉,難道真的只為了求學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