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機關算盡終成空
沈府上下一百多人全部被錦衣衛請到院中,熙熙攘攘擠滿了院子。這其中包括被軟禁了幾日的沈豫竹、他的生母姜姨娘、久病不露面的沈意嬋、以及管家和百餘名下人。
段明臣頭戴烏紗帽,身穿赤金色飛魚服,威風八面的立在人群中央。顧懷清也難得的穿了官服,面如霜雪,眸似寒星,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視。
待眾人站定,段明臣開始發話。
「我等奉旨在貴府查案,叨擾多日,多有得罪。沈首輔在家中被人謀害,而這位殺人的凶手……」段明臣微微一頓,「……正藏於你們之中。」
沈府眾人聞言,臉上都不免露出駭然之色。
「若是不查出真兇,不僅對不起亡者,諸位也必定寢食難安。這位凶手狡猾多智,布了許多障眼法,試圖誤導我們。不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終將償命,這是永恆的真理,而今日,本官便在此宣佈真相!」
院中鴉雀無聲,上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段明臣臉上。
「謀害沈首輔的真兇便是……」段明臣銳利的目光一一滑過在場眾人,最後定在一身素衣的沈意嬋身上,「沈府大小姐——沈意嬋!」
此言一出,偌大的院子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眾人皆露出意外和驚訝的神色,但最初的震驚之後,立刻炸開了鍋,有人搖頭,有人皺眉,也有人出聲質疑。
「什麼?是小姐?!」
「不會吧!小姐那麼善良,怎麼可能弒父?」
「是啊,我也不相信是小姐!不會弄錯了吧?」
其中以夏荷的反應最為激烈,高聲申辯道:「大人,您一定弄錯了!凶手作案的那段時間,小姐明明和我在一起的,那一整晚她都沒有離開過房間啊!」
倒是沈意嬋顯得十分意外,不過並未當眾失態,依然保持著端莊嫻靜的姿態。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顧懷清運足內力,大聲喝道:「肅靜!請各位稍安勿躁!」
沈意嬋盈盈站起身,對段明臣道:「大人指我為凶手,不知有何證據?家父雖已亡故,但沈府仍在,我身為沈府大小姐,不容人隨意欺辱!」
「就是就是!」不少下人都齊聲附和,顯然沈意嬋平時威望甚高,在府中很得人心。
段明臣直視沈意嬋絕美的臉龐,說道:「我自然會令你心服口服。」
段明臣轉過頭,問夏荷道:「有勞夏荷姑娘再說一遍案發當日你和沈小姐做的事情。」
夏荷道:「那一天早晨,小姐去驗收繡坊送回的嫁妝,卻發現對枕和被縟上的繡花用錯了線,小姐十分生氣,跟繡坊爭執了一番未果,心情鬱悶之下便去花園散心,不料卻聽到兩個長舌婦搬弄是非,背地裡譏諷小姐,小姐氣得胸悶頭暈,就病倒了。老爺重罰了這兩個長舌婦,又命會針線的丫鬟婆子都去繡房幫忙趕製嫁妝。」
「當日晚上,只有我一個人伺候小姐。小姐身體不適,用過晚膳就早早睡下了,大約在申時到酉時。奴婢伺候小姐睡下之後,也感覺倦了,便在外間榻上小憩。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小姐醒過來喚我伺候。小姐問什麼時辰了,奴婢便去看了西洋鐘,鐘盤上指針正好指向亥時三刻。」
「奴婢給小姐喂了水,又伺候她擦洗身子,小姐見窗外紅梅開得很美,突然來了興致,奴婢便陪著她去院中賞梅,到亥時末,小姐才重新回房歇息……」
顧懷清突然插嘴:「我記得上次你還說,在院中賞梅時沈小姐不慎踩到水坑,弄髒了繡花鞋,對不對?」
夏荷點頭道:「沒錯。」
從夏荷的描述來看,似乎沒有什麼漏洞,既然整晚沈意嬋都未曾離開房間,且有夏荷為她作證,那凶手怎麼會是她呢?眾人眼中的疑慮更深。
段明臣看出眾人眼中的懷疑,問道:「夏荷姑娘,你說小姐身體不適,用過晚膳就早早睡下,可你身體無恙,為何也會感到睏倦?你平時應該不會那麼早睡吧?」
「這……」夏荷微微蹙眉,努力回憶當日情景,不甚確定的道,「奴婢……只覺得頭腦昏沉,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段明臣微微一笑,道:「沈小姐是調香高手,在房中燃的香裡加一點料,讓你睡得人事不醒,想必不是難事。只有你睡死了,她才方便出外辦事。」
「沈小姐故意借嫁妝的事情大鬧一場,讓沈老爺下令讓所有下人都去繡房連夜趕工,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當所有的人都被調開,沈小姐晚上去廚房才不怕被人撞見。」
「不過,沈小姐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雖然調開了大部分人,但為了保險起見,她出去的時候還是穿了一件男子外袍,就是跟沈少爺同樣款式的白色杭綢直綴。昏暗的夜晚,即使半途中遇到人,遠遠的也看不清楚,只會將她誤當作沈少爺。」
「沈小姐早就知道,沈少爺藏了一瓶烈酒在廚房櫃子裡,也知沈少爺每晚都會在亥時初去廚房端夜宵給姜姨娘。等沈少爺一離開廚房,她就設法引開煮藥的秋蓮,趁著秋蓮去院中趕貓兒的時候,偷偷溜入廚房,取了酒倒入湯藥中,然後再將酒瓶放回遠處,迅速的離開廚房。」
「沈小姐離開廚房後,穿過紅梅林跑回自己的房間,因為走得太快,不小心被梅枝刮破了外袍,留下了一片破碎的衣角。恰在此時,吳婆子起身如廁,遠遠看到梅林裡白影一閃而過。」
「沈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夏荷仍然熟睡未醒,她便將西洋鐘往前撥到亥時三刻,設好鐘之後,躺回到床上,然後才裝作剛剛睡醒,喚夏荷進房伺候。夏荷起來時,看到西洋鐘上的時間是亥時三刻,便以為是亥時三刻,實際上那時至少已經是亥時五刻了。」
「因為來回奔波,還經過紅梅林,鞋子上難免留下污跡,沈小姐便藉著賞梅的時機,故意踩到水坑,讓繡花鞋沾上污泥,這樣就很好的掩飾掉曾經外出的痕跡。」
沈意嬋不慌不忙的說道:「段大人說得頭頭是道,可終究只是你的臆測,無憑無據的,你便要栽贓於我麼?」
顧懷清冷笑一聲,說道:「現在就給你看證據!」
顧懷清一揚手,東廠手下便帶上來一個穿白色直綴的少年,正是夏荷的弟弟傅臨。沈意嬋看到傅臨身上的外袍,臉色微微一變。
夏荷見本該返家的弟弟落入東廠手裡,不禁露出憂慮之色,對顧懷清說道:「大人,為何抓我弟弟,他犯了何罪?」
顧懷清擺手道:「你弟弟沒事,只是他身上穿的外袍正是此案的證據。你再複述一遍在梅林對我說的話,這件外袍到底從何處而來?」
夏荷原本忠心耿耿的維護沈意嬋,然而看著弟弟身上的外袍,再聯繫剛才段明臣的話,原本堅定的信念不免有了一絲動搖,她用驚疑的目光望著沈意嬋,遲疑著不敢開口。
段明臣沉下臉道:「夏荷,知情不報亦是重罪!你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想想你的父母和弟弟麼?」
夏荷渾身一顫,不敢再隱瞞,道:「這件外袍,本是小姐做給未來姑爺的,但在老爺出事之後,小姐突然說她不慎將袍子的下襬弄破了,而且老爺亡故了她也嫁不成了,這衣服沒必要再留著,讓我把它絞了扔掉。」
夏荷邊說邊偷窺了沈意嬋,沈意嬋的俏臉已明顯沉了下去。
「那為何這件外袍又出現在你弟弟身上?」顧懷清指著傅臨問道。
夏荷低下頭,不敢再看沈意嬋,小聲道:「奴婢看這衣料又輕軟又好看,雖然下襬破了一點,但只要裁短一些,再用繡花把破了的地方補掉,一點也不影響美觀。您知道我家裡不甚寬裕,這衣服改一改,正好可以給我弟弟穿,所以我私心作祟,沒有照小姐說的把它絞掉,而是偷偷把衣服瞞了下來,改了給我弟弟穿。」
顧懷清命人將傅臨的外袍脫下,那外袍的衣料跟沈豫竹當日穿的相同,都是上號的白色杭綢,將下襬翻過來,繡著墨竹的地方是用另一塊布拼接上去,雖然都是相近的白色,但布料明顯不同。顧懷清取出在紅梅林裡撿到的碎布,發現缺口的形狀正好吻合上。
顧懷清道:「沈意嬋,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沈意嬋冷笑道:「只是一件破損的外袍和一個碎布片,就說我是凶手,未免太武斷了吧!且不說弒父是十惡不赦的罪名,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謀害自己的父親?父親過世,我成了沒有依靠的孤女,大好姻緣也因此擱淺,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為何要這麼做?」
段明臣點頭道:「沒錯,表面看來,你確實沒有殺人動機,沈首輔的死似乎對你只有害處沒有好處。不過,人人都說你跟狀元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是在你的心中,是否真的認同這樁親事,願意嫁給狀元郎呢?」
「沈小姐,你自十二歲就開始主持沈府家務,做得也深得人心,可是為何在半年前傳出你跟魏狀元的婚事之後,你卻交出了掌家權?」
沈意嬋微微一怔,道:「大人誤會了,並非我交出掌家權,而是那時候我生了一場重病,直到現在都沒好利索,大夫說我不宜勞心勞神,父親體貼我,才免了我的管家重任,讓我安心調養待嫁。」
段明臣追問道:「問題是,你真的是生了重病麼?當時服侍你的人如今何在?」
沈意嬋蹙著柳眉,道:「我當時得了傷寒,不想傳染給夏荷她們,便讓父親到外面請了兩個僕婦來照顧我,等我病好了,那兩位僕婦便遣走了。」
段明臣冷笑:「只怕你說得不盡不實吧,你當時並非生了重病,而是因為抗婚而被令尊軟禁起來了吧?」
沈意嬋勃然色變,道:「大人說話好沒道理!自古以來,女子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給我指的婚事,我自然會聽從,何來抗婚之說?」
段明臣道:「若是一般女子,婚事自然聽從父母之命,只可惜,沈小姐並非一般閨中女子!你心中另有所愛,可令尊將你指給旁人,還是皇上下的旨。你借病抗爭,卻被軟禁起來,你縱然萬般不願,最終也只能表面答允了婚事,實際上卻是隱忍著,等待出手的時機。」
「令尊續絃,娶的正是你的閨中密友謝蕙蘭,你知道令尊希望早日誕下嫡子,便讓謝蕙蘭給他服用起陽湯,還送催情香給她,這一切都是為了謀殺做準備。」
「你博覽群書,精通醫理,知道令尊有氣虛咳血之症,不能飲酒,飲酒必引發咳血,而且起陽湯裡還有一味核桃仁,與酒相剋,兩者共用會引發窒息。你還嫌不夠,還讓謝蕙蘭燃了催情香,加速氣血運行,如此一來便是神仙也難救!」
在場眾人紛紛向沈意嬋投去驚詫的目光,唯有沈意嬋依舊鎮定如常,冷冷道:「兩位大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硬要把弒父的罪名栽到我頭上,只不過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便是到了御前我也不服!」
顧懷清眼珠一轉,冷哼道:「沈意嬋,若你堅持不認罪,確實是很棘手,我們奉旨查案,不能不給個交代。不過,好在謝蕙蘭已經自首認罪,只能讓她替你背黑鍋,代你去死了!」
沈意嬋嬌軀似乎震動了一下,顧懷清趁機問段明臣:「段兄,不知這謀殺親夫之罪,該判什麼刑?」
段明臣冷著臉道:「按照大齊律法,妻殺夫,當處腰斬棄屍之刑!」
「腰斬啊……」顧懷清故作唏噓狀,沉聲道,「沈小姐可知道,腰斬之刑,其殘酷更甚於五馬分屍,五馬分屍只是聽著嚇人,一瞬間人就死了,可腰斬卻不然。人的臟器都集中在上半身,被攔腰斬斷之後,人不會馬上死去,而是會痛上一兩個時辰,直到全身血液流盡才能死去。沈夫人那麼嬌滴滴的女子,這麼殘酷的死法,死了還要棄屍菜市口,任人唾罵,真是可憐啊……」
沈意嬋的臉色慘淡如白紙,嘴唇微微發顫,袖中的手指緊握成拳。
就在此時,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突然衝進來,赫然竟是謝蕙蘭。
謝蕙蘭攔在沈意嬋面前,對段明臣和顧懷清大聲道:「沈君儒是我一人所殺,跟她無關!殺人償命,我賠命就是!」
說罷,謝蕙蘭竟一頭撞向院中的石桌,顧懷清距離她比較近,立刻出手阻攔,饒是如此,謝蕙蘭的額頭還是蹭到石桌的一角,鮮血順著她白皙的額頭淌下來,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襟。
「夠了!」沈意嬋上前扶起謝蕙蘭,急切的道,「蕙蘭,你沒事吧?」
謝蕙蘭強忍著眩暈感,抓住沈意嬋的手,含淚深情道:「意嬋……」
沈意嬋也紅了眼圈,掏出手帕按住她的傷口,嘆息道:「你怎麼這麼傻?這事本與你無關,你為何要跳出來頂罪?」
「別……別說了,什麼都別說……」
所幸謝蕙蘭只是擦破一點皮,很快就止住了血,沈意嬋扶起謝蕙蘭,轉頭對段明臣和顧懷清道:「兩位大人,請讓其他人離開,你們二位隨我來。」
來到沈意嬋的廂房,沈意嬋將謝蕙蘭扶到榻上,謝蕙蘭一臉淒然的拉著沈意嬋不放,沈意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後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段明臣定定的望著處變不驚的沈大小姐,他一生之中處理過無數大小案件,見過各色各樣的凶手,可是如沈意嬋這般美貌多才、被揭破罪行後還能如此鎮定的,真是絕無僅有。
顧懷清則想起初見沈意嬋的情景,那個雨後的黃昏,風華絕代的女子從屏風後款款走出,那一剎那帶給他的驚豔,終身難忘。如此美麗的女子即將伏法,未免令人唏噓惋惜。
「沈小姐,我還是不明白,即便是你不願嫁給狀元郎,也有其他方式退婚,為何要走到弒父這一步?」顧懷清忍不住說出心中的疑惑。
「你以為我沒有爭過嗎?」沈意嬋露出一個微諷的笑容,「段大人說的沒錯,我交出掌家權不是因為我生了病,而是被我的好父親給軟禁起來,為的就是我抗婚,不願嫁給魏以銘。我被軟禁了整整半年之久!」
迎著二人訝然的目光,沈意嬋繼續道:「世人都說,沈君儒乃謙謙君子,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你們是否也這樣認為?只可惜啊,世人看到的只是表象,實際上,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身為子女,本不該說父母的不是,可是對我這個生身父親,我實在是說不出什麼好話。你們不知道,其實我的祖母早在三年前就得病過世了,可是沈君儒卻在她重病之際,將她悄悄送往老家,待祖母死後,瞞著秘不發喪,為的就是不想因為祖母過世而丁憂,影響他的大好仕途!」
「他本是一介寒門書生,金榜題名之後,便攀上我外祖,征虜大將軍羅堅,哄得我外祖父將唯一的女兒嫁給他,從此在朝中穩固了根基。成親之時,他承諾我娘親,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納妾。可是僅僅過了三年,我娘親懷著我的時候,他卻跟我母親的丫鬟,就是後來的姜姨娘,有了苟且,還讓那女人懷上孩子,甚至在我娘生我之前,姜氏就先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沈豫竹。」
「我娘氣苦不已,但為了肚子裡的孩子還是忍氣吞聲,費盡艱難生下了我,可是一看我是個女孩,沈君儒就不喜了,連帶著對我母親也很冷淡。我母親自然非常傷心,生我時本就傷了身體,在月子裡更落下了病根,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待我母親過世,沈君儒害怕外祖家追究,就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保證不再納妾,也不會續絃。後來,我外祖征虜大將軍羅堅因為功高震主,為先帝所忌憚,沈君儒便與人羅織罪名,出賣了我外祖一家,害我外祖父被貶,羅氏一門從此不復輝煌,而沈君儒卻因此平步青雲,入了內閣。」
「沈君儒當了首輔之後,就動了續絃的念頭,不過,我沒想到他竟會把主意打到蕙蘭身上。現在想來,蕙蘭父親安國公被彈劾,說不定也是他背後下的黑手。趁著安國公落難,蕙蘭上門求助之際,這個衣冠禽獸竟然強佔了她,又以蕙蘭父親作要挾,逼迫蕙蘭嫁給他!」
「我這個親生女兒,在他眼裡也不過是爭權奪利的籌碼!他明知道我心中愛的是表哥羅玉樓,卻在羅家沒落之後,硬是拆散我們,不許我倆來往,還設法把表哥調到遙遠的北疆先鋒營,讓他過著朝不保夕的寒苦日子!」
「狀元魏以銘,他相中的女婿人選,跟他是同一類人,都是口蜜腹劍的偽君子,為了權勢什麼都可以做!他求娶我是看重我是首輔之女,能給他帶來好處,而沈君儒把我許配給他,也是看中魏以銘將來必定前途無量,兩人可以聯手把控朝政。至於我心裡願不願意,他根本不介意,我用盡各種方式反抗,甚至絕食,但沈君儒鐵了心,將我軟禁起來,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答應,就讓我表哥死在邊疆,永遠也回不來!」
沈意嬋再也無法維持淑女的風範,妙目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為何女子就該命不由己,注定被犧牲?我自負才高八斗,倘若我是個男子,定然可以大展抱負,成就一番事業,只可惜我是女兒身,注定困於這閨閣方寸之地,連婚姻都不能自主!」
「我不服!我一萬個不服!沈豫竹那個紈褲子弟,他憑什麼繼承沈家的萬貫家產?姜氏那個賤人,間接害死了我娘親,卻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憑什麼?還有沈君儒這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犯下那麼多罪孽,難道不該死嗎?」
「我籌謀多日,定下這一石二鳥的計謀,不僅殺死沈君儒,還要讓沈豫竹背上殺父的罪名,而後我正好借服喪之名退親。我沒有沈君儒這座靠山,魏以銘必定不願再娶我。再過一段時日,我便可以攜著沈府的萬貫家產,跟我表哥雙宿雙飛!」
沈意嬋閉上眼,淒然嘆了口氣,「我自認為計畫天衣無縫,卻不料……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沒想到兩位如此精明,竟然揭穿了我的計謀,也沒想到夏荷會私藏那件外袍。只能說,老天也不幫我……」
顧懷清聽完沈意嬋的敘述,半天回不過神來,倒是段明臣接著問道:「那麼謝蕙蘭呢?她為何要跳出來為你頂罪,她是不是你的幫手?」
沈意嬋搖搖頭:「不,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參與其中,我只是告訴她我在家裡被姜姨娘和沈豫竹欺負,希望她能早日和父親誕下嫡子,幫我對付那對母子,並且給了她起陽湯的配方和催情香。蕙蘭生性善良單純,就信以為真,雖然她心中厭惡沈君儒,但卻為了幫我竟日日纏著沈君儒……」
「恕我直言,謝蕙蘭或許並非不知你的打算,至少她猜出了凶手是你,才會主動挺身出來自首,以身相代,為的就是保護你。說實話,就算是親姐妹,恐怕也做不到這樣,她竟肯為你而死,實在匪夷所思……」
顧懷清眼前閃過謝蕙蘭流著淚唱《憐香伴》的情景,突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莫非她對你……」
屏風後傳來凌亂的腳步聲,謝蕙蘭竟從榻上下來,受傷的額頭裹著白布,一雙眼睛哭得腫成桃子。
「你怎麼出來了?」沈意嬋問道。
謝蕙蘭突然一把抱住沈意嬋,哀聲道:「時至今日,你還不知我的心意嗎?意嬋,我為了你,死都願意!」
沈意嬋扶住謝蕙蘭,目光複雜的道:「蕙蘭,我說過,我們倆都是女子,怎麼可能在一起?況且,你該知道,我心裡只有玉樓一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讓我替你去死,你就可以跟羅小將軍在一起了!意嬋,只要你幸福,我就滿足了,真的……」
謝蕙蘭淌著清淚,突然跪在段明臣和顧懷清面前,哀求道:「兩位大人,求你們放過意嬋,反正我已經自首認罪了,就讓我代替她吧,求你們了……」
「別犯傻,蕙蘭,我之前不告訴你這件事,就是不想把你捲進來,如今到了這般地步,我怎麼可能看你無辜受死?」沈意嬋拉住神情激動的謝蕙蘭,轉頭對段明臣和顧懷清道,「兩位大人,可否出去片刻,讓我們倆單獨談一會兒?」
段明臣和顧懷清對視一眼,默默的退出房門,把空間留給這對苦命的女子。
兩人相對無言,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顧懷清感覺胸口發悶,失神的盯著牆角,那一株曾經怒放的紅梅已然凋零,如血的花瓣灑了一地。
未幾,便聽到房間裡什麼東西砰然落地,緊接著有女子失聲驚叫。
段明臣和顧懷清立即衝進去,只見沈意嬋無力的垂著頭,被謝蕙蘭抱在懷裡,腳邊躺著一隻摔破的碧色小瓷瓶。
「意嬋,你……你不要死……意嬋……」謝蕙蘭痛到心碎,顫抖的手不停撫摸著沈意嬋的臉,淚珠一滴滴的滾落。
沈意嬋的俏臉蒼白如雪,呼吸急促,臉頰和嘴唇呈現出不正常的豔紅色。
她艱難的抬起手,拭去謝蕙蘭眼角的淚:「蕙蘭……對……對不起……你要好好地活……」
沈意嬋來不及說完,身體就激烈抽搐起來,嘴角溢出大量黑血,美麗的眸子漸漸渙散失去神采,身體也停止了抽搐,在謝蕙蘭懷裡失去了呼吸。
謝蕙蘭懷抱著沈意嬋逐漸冷去的身體,痴傻了一般望著她,久久無語。
過了許久,段明臣和顧懷清都擔心她會傷心的瘋掉,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
突然,謝蕙蘭展顏一笑,輕輕擦去沈意嬋臉上的血跡,在她唇上印下淺淺的一吻,用溫柔卻堅定的聲音道:「意嬋,我聽你的話,我會好好活下去,永遠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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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闊肅靜的宮殿中,幾盞宮燈半明半滅,華貴的陳設器物都隱在陰影之中。
年輕的天子蕭璟聽完顧懷清的陳述,負手而立,久久無語,良久,才發出一聲悠長的喟嘆。
「真沒想到……這起兇案,背後竟有如此曲折的隱情……」
對於沈君儒之死,蕭璟原本是十分悲痛的。畢竟沈君儒是他多年的授業恩師,先帝在臨死前還囑咐他,將來若遇到無法決斷之事,不妨垂詢沈首輔。
在蕭璟心目中,沈君儒的形象正直而高大,謙謙君子,才華出眾,是可以倚靠的忠臣良師。誰能料到,他竟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在背地裡做了那麼多不道德的事情,逼得親生女兒設計毒害他。
至於沈意嬋,雖然謀害生父屬於大逆不道之罪行,然而她的遭遇和結局,卻不免令人扼腕嗟嘆。
蕭璟想起自己還是皇子時,去沈府拜會沈君儒,經常見到年幼的沈意嬋,甚至還一起玩耍過。那個粉雕玉琢、聰慧靈秀的小女孩,卻在她最美好的韶華妙齡,提前凋殘,香消玉殞了。
顧懷清偷瞥蕭璟的臉色,他素知蕭璟是個重情之人,對於沈君儒這個恩師向來敬重有加,突然之間聽到這樣的真相,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顧懷清從袖中掏出一本賬本,呈到蕭璟面前,道:「這是從沈君儒的書房搜出來的,請陛下過目。」
蕭璟拿過來翻了幾頁,越看越心驚。
這賬本上記錄了沈君儒聚斂的巨額財富,除了無數金銀珠寶之外,光在沈君儒的老家泉州便擁有上千頃的良田,用富可敵國來形容都不為過。
蕭璟想起從小沈君儒就苦口婆心的勸自己,身為天子,要作天下的表率,切不可驕奢淫逸。蕭璟信以為真,一直恪守節儉之道,可諷刺的是,他這位恩師卻過著比他這個皇帝還奢華的生活。
想及此,蕭璟心中對沈君儒的最後一絲敬意也沒有了,他攥緊了賬本,冷冷的道:「正好遼東戰事吃緊,國庫空虛,缺乏軍餉,沈家的資產正好可以補上。」
「陛下英明!」顧懷清讚道,又問,「按陛下的意思,該如何處置沈夫人謝蕙蘭?」
蕭璟嘆道:「沈夫人也是個苦命的女子,既然兇案與她無關,朕也不忍為難她一個弱女子。她若願意回娘家便回娘家,想改嫁便改嫁吧。」
「遵旨!」顧懷清脆聲應道。
蕭璟滿意的拍了怕顧懷清的肩膀,說道:「說起來,懷清第一次辦案,就辦得如此出色,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呢!」
若在平時,顧懷清受到讚揚肯定會很開心,可是此刻他臉上卻沒有喜色,抬起眸望著蕭璟道:「此案能破,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勞,段明臣和錦衣衛也出力不少。」
蕭璟的目光在顧懷清臉上轉了一圈,不禁皺眉道:「哎,幾日不見,你怎麼好像清減了許多?身體還好嘛?」
「多謝皇上牽掛,我身體甚好。」
「注意身體,不要太過操勞了。」蕭璟關切道。
顧懷清滿口答應,隨後離開了蕭璟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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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錦衣衛和東廠聯合查辦的沈首輔暴斃案,曾經鬧得滿城風雨,最終卻被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蓋棺定論。
蕭璟最終還是顧及沈君儒身為帝師的體面,掩蓋了他被親生女兒所謀害的實情,對外宣稱沈君儒因誤食補藥而意外身亡,其女沈意嬋因悲痛父親過度,也隨之亡故,她與狀元郎之婚事就此作廢。
只是,從沈府被錦衣衛查抄,資產悉數充入國庫,明眼人不難猜出事情的原委並非如此簡單,坊間也流傳著各種版本的流言。
值得一提的是,沈府被查抄,順帶挖出了沈府管家與姨娘姜氏□□的證據,繼而查出沈豫竹並非沈君儒的親生兒子,而是管家與姜氏私通所生。
紈褲子弟沈豫竹與管家和姜姨娘一起,被灰溜溜的逐出沈府,沈豫竹昔日的嬌妾美婢,都紛紛棄他而去。唯有丫鬟秋蓮,依然痴心不改的跟著沈豫竹,與他一起離開沈府,甘願過清苦的日子。
而年輕美貌的沈夫人謝蕙蘭,她的下落卻成了謎,與她一起消失的,是沈意嬋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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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臣和顧懷清再次見到謝蕙蘭,卻幾乎認不出她來。
這位出身高貴的美麗女子,竟削去了滿頭秀髮,手執浮塵,身著灰色緇衣,在京城近郊的棲霞山白雲庵落髮為尼。
謝蕙蘭取出一隻精巧的錦囊,遞到段明臣手裡,道:「請段大人幫忙,將這個錦囊送給北疆先鋒營的羅玉樓將軍。」
「這裡面裝的什麼?」段明臣問道。
「是他心上人的頭髮。」謝蕙蘭淡淡一笑,「雖然意嬋已經去了,但我想,羅小將軍睹物思人,當做一個紀念也好。」
段明臣愣了一愣,隨即鄭重的點頭:「我與羅玉樓於北疆結識,算得上故交,我定然不辱使命。」
顧懷清盯著那枚承載了美人青絲的錦囊,一時有些恍惚。
所謂結髮為夫妻,女子的頭髮本該跟身體一樣金貴,寄去這個錦囊,便是讓沈意嬋能與她心愛的男子在一起的意思了。
顧懷清心中微顫,忍不住問謝蕙蘭:「那你呢?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謝蕙蘭微微偏頭,目光投向庵堂之外,在不遠處有一個新立的墳頭,四周種滿了梅樹。
「她是最愛梅花的,我讓她長眠在梅林中,她一定很開心。」謝蕙蘭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絕美的笑容,眼中的溫柔令人心醉,「我哪兒也不去,就在此地陪著她,為她誦經,為自己祈禱,祈禱下一世,我們能在一起,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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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名將羅玉樓,戰功彪炳,名垂青史,然而奇怪的是,他雖有妾侍,卻終身未娶正妻。羅將軍過世之後,人們發現他的胸口處掛著一隻褪色的錦囊……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段明臣與顧懷清滿懷心事的離開白雲庵,沿著蜿蜒的小徑下山。
顧懷清迎著夕陽走在前面,落霞披在他身上,他挺拔的身姿沐浴在萬丈霞光中,顯得絢爛奪目。
顧懷清低頭走路,突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過頭來,一臉糾結的望著段明臣。
「你怎麼了?」段明臣莫名其妙的問道。
「我在想……我們打的那個賭,到底算誰贏誰輸?」
段明臣險些栽倒,他怎麼還在想那個荒謬的賭注,「咱們不是同時想出來的嗎?算是平局吧。。」
「那多沒意思啊!」顧懷清撇嘴,突然鳳眸一亮,附耳對段明臣悄悄說了兩句。
「這個……」段明臣劍眉為難的皺起。
「吶,就這麼說定了!」顧懷清朗笑著,展起輕功往山下趕去。
段明臣無奈的笑了笑,也加緊步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