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執迷不悔
劉崇又道:「即使你有作案動機,你一個弱女子,是如何謀劃,又是如何行動的?你是否還有幫手?」
「沈君儒想讓我為他生一個兒子,便夜夜與我行房,我以為他補身為由,讓回春堂開了一張起陽湯的藥方,勸他每日服用。沈君儒自幼有氣虛之症,飲酒會引發胸悶氣短。而這起陽湯中有一味核桃仁,若與酒共飲,則會引發咳血。兩害相加,足以令他斃命。」
「我事先打聽過,知道沈豫竹嗜酒如命,在廚房裡藏著一瓶烈酒。那一晚我派冬梅去請沈君儒回房,趁著身邊無人,跑到廚房,引開煎藥的丫鬟秋蓮,然後從櫥子裡取出酒,倒入湯藥之中,再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間。」
「因為沈君儒是行房時猝死的,很容易被當成馬上風,我向順天府報案時也是這麼報的。仵作來了以後,我塞了一些銀子給他,暗示他家醜不可外揚,讓他將死因判為馬上風,以便盡快結案。」
謝蕙蘭說著,抬眸幽怨的望了段明臣和顧懷清一眼,「豈料這案件卻驚動了錦衣衛和東廠,兩位大人著實厲害,一眼就看穿了沈君儒不是死於馬上風,而是被人謀害。於是我只能將禍事往沈豫竹身上引,畢竟酒是他的,當日白天他又跟沈君儒有摩擦,夜晚也去過廚房,有足夠的理由和機會下手。」
顧懷清忍不住問:「你計畫得如此周全,連替你頂罪的人都算計到了,為何現在卻來投案自首?」
謝蕙蘭淒然一笑,道:「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不是早就確認了,殺人的不是沈豫竹嗎,否則又為何大張旗鼓的搜府?我知道,我是躲不過去的,你們總會查出來,與其日夜受煎熬,不如自己認罪,這……也是我的命啊……」
謝蕙蘭對劉崇磕了一個頭,說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認罪。請大人下令逮捕我吧。」
謝蕙蘭的臉色平靜安詳,眼神清澈而堅定,彷彿卸下了心中的重擔。
劉崇遺憾的望著她,重重的一揮手,便立刻有兩名強壯的錦衣衛上前,給謝蕙蘭加上了手銬腳鐐。
「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劉崇問。
謝蕙蘭轉身回望沈府,目光中似有留戀,最終卻只是輕輕的道:「沒有了。謀害沈君儒的是我,該償命的也是我,此事與他人無尤,請大人不要牽連無辜。」
說完,不等錦衣衛催促,頂著沈府眾人驚詫的目光,她坦然昂首前行,白色裙襬逶迤於地,雖鐐銬加身,卻不減風姿綽約。
顧懷清怔忡的望著謝蕙蘭遠去的背影,這一場牽扯眾多的案子,竟是這麼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局麼?
而段明臣自從謝蕙蘭出現就沒開過口,只是他的眼神卻深邃難測,好似暴風雨來臨前晦暗不明的海面……
******
顧懷清心事重重的回宮,他在宮中地位超然,除了皇帝蕭璟,其餘人不敢多管他的去向。
這兩日蕭璟準備祭天之事,這是他登位之後第一次大規模祭天,禮儀文辭繁瑣不堪,蕭璟忙得不可開交,沒有時間找顧懷清。
顧懷清暗暗慶幸,若是讓蕭璟知道自己徹夜不歸,還留宿青樓,還不知會作何反應。
顧懷清到東廠隨便點了個卯,便領著新進宮的余翰飛在宮裡轉悠。
余翰飛就是那位被錦衣衛逮捕、後來被顧懷清撿回來的少年。顧懷清嫌他原來的名字難聽,就給他起了個名兒,叫作余翰飛,將他安排在自己身邊。
余翰飛亦步亦趨的跟著顧懷清身後,不時偷眼打量四周。
皇宮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金碧輝煌,氣派非凡,看得他眼花繚亂,可顧懷清卻對美景視若無睹,一味低著頭,似乎在苦思什麼事情。
走了沒多遠,顧懷清突然停下,不耐煩的一揮手,說道:「你別老跟著我,自個兒玩去吧!」
「……」
余翰飛來不及露出失望的表情,就看到顧懷清一甩袖子,走向宮門外。
******
顧懷清第二次踏足錦衣衛鎮撫司,這一次的目的地是那傳說中的人間地獄——詔獄。
詔獄之所以名聲如此響,一是因為它關押的都不是一般的犯人,基本都是皇帝下旨定罪的重犯;二是因為它的酷刑之多,入了詔獄如同進入十八層地獄,要想完完整整的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沈豫竹沒有資格被關入詔獄,但謝蕙蘭卻有幸被指揮使大人親自打入詔獄。雖然說詔獄也不乏女犯人,但多是家中男子犯事,女眷受到株連,像謝蕙蘭這樣,因為謀殺親夫的罪名入獄的,實屬絕無僅有。
詔獄的守衛極嚴,尋常人無法進入,不過顧懷清既是東廠之人,又是奉旨查案,錦衣衛在驗明他的身份後,入內通報了一聲,方才讓他入內。
顧懷清剛跨入詔獄的大門,便望見穿著大紅飛魚服的段明臣站在院中,倒像是料到他會來,專程在這兒候著他似的。
詔獄的獄卒在前面引路,段明臣與顧懷清並肩走入那潮濕陰森的牢獄。
顧懷清一邊走,一邊問道:「謝蕙蘭怎麼樣了?」
段明臣說道:「指揮使下令將她單獨關在一間,也沒有讓她吃苦頭。她看起來倒是挺平靜的。」
顧懷清突然問道:「你不覺得她突然投案自首,可能另有蹊蹺嗎?」
「嗯?」段明臣挑眉望向他。
「你想一想,為何不早不晚,就在我們搜查沈府的時候,她跑來自首呢?而且我們明明沒有搜到什麼證據啊!沈君儒強娶她,致使她心生仇恨的事情,若她自己不說,我們都不會知道,她為何要交代出來?」
段明臣道:「你說的雖然有理,但是謀殺親夫的罪名非同小可,腰斬棄屍這等酷刑也非常人能承受。如果不是她做的,她為何要承認?」
「這……總之,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顧懷清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我的直覺告訴這事兒不該就這麼結束,所以我到詔獄來,想再多問她一些問題。昨日在沈府,當著指揮使的面,很多細節沒來得及細問。」
段明臣點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這時獄卒停了下來,已經到了謝蕙蘭的牢房外面。
顧懷清朝裡望去,那牢房是單獨的一小間,地上鋪著稻草,謝蕙蘭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囚衣,面朝牆壁,盤腿坐在牆角。
養尊處優的名門淑女,一朝淪為階下囚,這樣大的落差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不過看謝蕙蘭的背影,倒似乎真的安之若素。
「謝蕙蘭,有兩位大人來看你了!」獄卒朝裡頭喊了一聲。
謝蕙蘭身軀微微一動,緩緩轉過頭來,漠然望著段明臣和顧懷清。
段明臣吩咐獄卒將牢門打開,和顧懷清一起彎腰鑽了進去。
謝蕙蘭站起身,淡淡的道:「兩位大人,何事來找罪女?」
顧懷清低咳一聲道:「昨日事起倉促,我這裡還有幾個問題沒來得及問你。」
謝蕙蘭秀眉微蹙,似乎有些不耐,但嘴上還是說道:「不知顧大人還有什麼問題?」
顧懷清問:「謀害沈首輔一事,是你一人所為麼?是否還有別的幫手?」
謝蕙蘭斷然搖頭:「沒有!自首時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殺沈君儒是出於私人仇恨,此事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讓別人幫我。」
「你說案發當晚,你趁著丫鬟冬梅去書房叫沈首輔之時,偷偷跑去廚房。你當時走的是哪條路線,花了多少時間?」
「主屋和廚房處在沈府的中軸線上,只需穿過後院便可到達,走得快的話一盞茶功夫都不到。」
「你來回的途中有沒有經過廚房前面的那一片紅梅林?」
「紅梅林?」謝蕙蘭目光微微閃動,「那紅梅林正對著廚房,要進廚房必須要經過那兒的。」
「你可還記得,當時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
謝蕙蘭略沉吟,答道:「我穿著鵝黃色齊胸襦裙,外罩湖綠色大袖衫。」
顧懷清追問道:「你確定嗎?」
謝蕙蘭微微一哂:「身為女子,對穿戴格外在意,我怎會記錯?不信的話,大可找冬梅核實。」
顧懷清與段明臣對視一眼,彼此心中瞭然。
謝蕙蘭微露疑惑,道:「為何大人要這麼問,我當日穿的什麼衣服有什麼關係?」
一直沉默不語的段明臣突然開口道:「夫人,此事當真是你所為?」
謝蕙蘭臉色微變:「段大人何出此言?這等殺頭的罪名,旁人避之不及,倘若我沒有做,為何要自首認罪?」
「那也正是段某的疑問。你可知,一旦你殺夫的罪名成立,不僅你自己要遭受殘酷的刑罰,整個國公府都會遭到牽累!」
謝蕙蘭高高昂起頭:「大人莫要嚇唬我!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擔罪名,與國公府何干?況且,家父早已卸任,退出官場。家母禮佛多年,不問世事。舍妹嫁了萬督主,想必督主也會照應她周全。」
謝蕙蘭臉色轉冷:「我感到疲累了,兩位若是問完了,就請回吧。」
說罷,謝蕙蘭背過身,面對著牆壁盤膝坐下,不再理會二人了。
兩人見謝蕙蘭一副關門送客的態度,知道再問也問不出更多,只能心事重重的離開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