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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逆光日記》第6章
6、行動失敗

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的一天,上海的這個深秋早上的天氣有些陰霾。一身駝絨大衣,頭戴黑色禮帽外加一副圓片墨鏡的蕭冥羽從最後一節車廂下來,隨著人流走出了上海北站。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蕭冥羽微微踮起腳尖,有目的性的向車站前面的馬路右邊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不遠處停著的那輛別克牌汽車。司機位置的窗子搖下來,從裡面伸出了一隻拿著報紙的手。

將手中的皮箱把手握緊一些,蕭冥羽快步走了過去。

司機將報紙看似隨性的捏在手裡,只露出《申報》兩個大字。蕭冥羽靠近些拍了拍車門:"勞駕,請問亞爾培路怎麼走?"

車裡面也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抬眼看了看蕭冥羽:"亞爾培路不熟悉,但我可以載你到霞飛路。"

聽到這句話,蕭冥羽不再多說,拉開車門坐進了後排座上。那個司機也立刻收回報紙,發動了車子。

車後排位置上還有一個人,是個極其美豔的小姐,蕭冥羽知道這應該就是自己來上海要找的代號禿鷲的接頭人。只是他沒想到禿鷲這麼難聽的代號背後,竟是位如此美麗的女士。他當初聽到這個代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對方應該是個矮胖猥瑣的謝頂中年男人,大概這種名不符實的代號也是軍統有意為之迷惑敵人的吧。

"東西帶來了麼?"禿鷲的公開身份是公共租界內美資花旗銀行執行董事摩根先生的秘書,只是如此漂亮的人兒身上倒是全然沒有一絲女性該有的溫柔,連語氣都是相當沉穩嚴肅的,周身透露著一股子幹練的氣息。

"在這裡。"蕭冥羽把小皮箱遞過去,禿鷲立刻接住,放在膝頭打開了箱子。

"太好了!"箱子裡,是一部偽裝成收音機模樣的電臺:"周佛海、陳公博等人正在加緊協助汪兆銘進行偽政府的籌備,最近76號的活動頻繁猖獗。自從上海區區長王夫本投敵後,我們有幾個聯絡點相繼被破壞,第三行動大隊幾乎全員被捕,我們組也因為倉促撤離被迫放棄了電臺。"

這些蕭冥羽來上海之前已經知道了個大概。特務的反水往往帶出的是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一人反水就可能帶出一串,這一串中再有人反水可能又會帶出下一串。而王身為軍統雛形期的"十人組"成員,又是戴老闆手下最得力的四大金剛之一,並曾做過軍統天津站站長,他的反水對軍統的打擊無意是巨大的,從而導致了天津、北平、青島等軍統多年經營的情報站遭受了嚴重的損失。是也正是因為上海這裡出現了緊急情況,戴老闆要把已經暴露或有暴露危險的人都撤回去,上海區急缺人手。而蕭冥羽因為精通日語出入日租界更為方便才意外沒有被派去陝甘寧邊區,而被安排來了上海。

"現在需要我做什麼?"動身來上海之前,經過蕭冥羽的再三詢問,才知道曼婷和韜世被王晉年帶去了重慶安頓。心中明白這是因為自己是被騙加入軍統,受訓時間又短,上面的人對自己其實是不大信任的,妻小與其說是被照顧,不如說是變相人質更恰當點。其實如果是參加抗日的話,他本人並不排斥,尤其有了剛剛穿越到"顧宗坤"身體裡的遭遇,對日本軍國主義更是恨之入骨的。

"去梁公館見工。"禿鷲美女蓋好箱子轉過視線瞧了瞧蕭冥羽後,打開身旁的手提袋遞給他一個信封:"這是舉薦信。"

蕭冥羽立刻打開信件看了一遍,信是西班牙文的,大意是梁的一個西班牙老友介紹他一個天津朋友的兒子去梁府見工,想謀求梁府正在招聘管理煙館帳目的會計一職。

梁鳴士是籌備汪偽政府的骨幹,他有一個外甥林耀庭剛從東京的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不久,趕在這個汪偽政府行將成立前的敏感時刻回來,顯然是他舅舅有意安排的。若要重新在上海建立對行將成立的汪偽政府的滲透,這對舅甥是很有些價值的。

不過看到禿鷲這樣的安排,蕭冥羽卻皺起了眉頭。來上海之前他特意被考核了槍法,被告知會參與軍統上海區的行動組。在特訓班所學的行動術說白了就是暗殺,所以他以為自己來上海是來搞暗殺,而不是搞情報的。這並不是說他覺得殺人是件更有趣的事,而是搞情報是需要長時間潛伏的,他怕自己會很久都沒辦法回去,那樣曼婷母子的生活就艱難了。畢竟,是他把愛國志士的遺孤帶到漢中的,如果她們母子出了意外,他實在沒辦法對自己的良心和"顧宗坤"的肉身交代……

"不是讓我來參加行動組的麼?"不得已,他還是要問上一句。

"行動組的成員也需要一個用來掩護的身份。"禿鷲別有深意的看了蕭冥羽一眼:"該你行動時,一定會告訴你的。"

……

坐落在法租界呂班路萬宜坊內整齊的聯排洋房顯示了主人的身份和地位,蕭冥羽拿著那封介紹信很輕易的得到了這份工作,就被安排在108號洋房的二樓書房裡辦公。

這裡當然不是梁鳴士的官邸,只是他在法租界購下的一處私產而已,平時也極少會來。自從淞滬會戰後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日本人大力扶植的維新政府建立,梁公然提倡建煙館、賭館、娼館的政策,毒害同胞,榨取錢財獻媚日本人。他自己私下裡也有不少這方面的產業,聘請蕭冥羽就是幫他打理這方面見不得光的帳目的。

知道蕭冥羽是孤身一人到的上海,又是老朋友介紹來的,梁鳴士很放心的讓就住在萬宜坊洋房三樓的客房裡,這樣住宿辦公都很方便。蕭冥羽的工作也很輕鬆,頂多是月底核算帳目給梁鳴士過目那幾天比較忙。因為需要保密的緣故,所以需要會計背景越單純越好,蕭冥羽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人選,梁為此給的薪金也很豐厚。

這棟公寓目前全部加起來也只有三個人而已,除了蕭冥羽之外還有一個負責房間打掃和做飯的芳嬸,以及芳姐負責看門護院的丈夫老趙。這樣的狀況雖然和禿鷲想要蕭冥羽接近梁鳴士兩舅甥的目的差的有點遠,但單純作為身份掩護這層來講,實在可以算是個很不錯的工作了。

轉眼到了上海已經快一個月了,時間進入了十二月後,天氣更見陰冷。

在書房裡窩了一天的蕭冥羽從一堆數字中抬起頭來,看了看對面座鐘上的時間,壓抑著隱隱的興奮,起身拿了外套下樓。

"芳嬸,不用做我的晚飯了,我去書局買本書。"在一樓廚房門口跟芳嬸打了個聲招呼,蕭冥羽穿上大衣準備出門。

"曉得啦!"芳嬸應了一聲,又追了出來:"蕭先生,儂幫忙帶一本《良友畫報》回來好不啦?"

"哦,好的。"蕭冥羽答應後看芳嬸在圍裙上擦手想給自己拿錢,忙以回來再說為由拒絕了。

天色漸漸黑下來後,霞飛路上霓虹閃爍,到處一片紙醉金迷之色。儘管此時的中國早已陷入一片戰火紛飛之中,然而猶如孤島之勢的上海租界內卻仍是一幅十裡洋場的富麗繁華畫面。

蕭冥羽跳下電車,豎了豎衣領,信步走向一家咖啡館,立刻有位穿馬甲戴領結的白俄侍應為他拉開了玻璃門,並要為他領位。

"我有朋友在。"眼睛一掃靠近後門角落裡的年輕女人,蕭冥羽由著白俄侍者接過了大衣,徑直走了過去。

禿鷲已經為他點下了一杯咖啡,現在已經半冷了。

"你遲到了。"臉上滿是柔情蜜意的笑,像是約會中等待情人的幸福小女人,出口的話卻是跟臉上表情很不協調的指責。

"對不起親愛的,我來晚了。"在禿鷲對面坐下,拉起她的手背送到嘴邊吻了一下,蕭冥羽壓低聲音:"出來時藉口去書局,有人讓我幫忙買本畫報,買畫報時錯過了一趟電車。"

禿鷲掃了一眼蕭冥羽放在桌上的《良友畫報》第一百五十一期,剛要說什麼,白俄侍者送上了一個燃著十八根蠟燭的蛋糕來。

"生日快樂!"禿鷲一臉甜笑,從小坤包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遞到了蕭冥羽手中:"送你的生日禮物。"

蕭冥羽立刻做驚喜狀將那個禮盒拆開,是一支看起來非常昂貴的鋼筆,旁邊的白俄侍者看得一臉羡慕。

等那個白俄侍者離開,禿鷲瞧了眼四下,悄聲說:"鋼筆槍的有效射程只有不足十五米,一定要近距離射擊。彈頭上已經被淬過劇毒,不是要害部位也不要緊,槍聲一響我就斷電,你趁亂出去,我們街口的車上見。"

"知道了。"蕭冥羽點點頭,謹慎的將那支鋼筆插進大衣裡面的上裝口袋。

這對兒看似熱戀中的情侶在咖啡館消磨了半個多小時後商量著要去看電影,走得時候蕭冥羽殷勤的幫禿鷲穿上了外套,從侍應手裡接過了自己的外套時還給了白俄侍應五塊錢的小費。

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在靜安寺路的大光明電影院前停下,週末的晚上大光明門前總是會有很多的車子。這家影院以播放映好萊塢的進口電影聞名,來這裡的不是洋人就是些社會名流,否則聽不懂洋文,久而久之來這裡也成了某種身份的象徵。

九點一刻的這場電影還有幾分鐘就要開演了,大部分觀眾都已經入場,禿鷲也拿出預先買好的票和蕭冥羽入了場。

忙著找座位或是抓緊時間在開場前吸支煙的觀眾很多,放映廳外到處是人。蕭冥羽將外套、禮帽等一會兒可以用來改變形象的工具都交給禿鷲,只檢查了下上裝口袋裡的那支鋼筆,對禿鷲暗示性的點了下頭。

禿鷲也回以眼色,兩個人分頭行動。

看禿鷲去了配電室的方向,蕭冥羽轉過樓梯上二樓的豪華座尋找他此行的目標——梅機關派住76號的日本憲兵隊頭目谷口健一。這個手上沾滿中國人鮮血的劊子手在特務機關內殺人無數,就在不久前的十一月底還和76號的特務們設計刺殺了時任江蘇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長的愛國進步人士郁教授。

插了日本國旗的豪華包座周圍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幾個人,彰顯了日本人在中國的特殊地位,眼前的一切無不刺激著已把自己徹底裝入"顧宗坤"這個愛國青年軀體裡的蕭冥羽的靈魂。

十五米以外,蕭冥羽看到了那個穀口,之前早將他照片上的樣子爛熟於心,現在距離雖然較遠,但電影還未開演,燈還亮著,蕭冥羽一眼就將他那張極富特色的狐狸臉給認出來了。

又往前走了兩步,立刻有便衣特務上前阻攔,告訴他這裡是只有日本人才有資格坐的豪華座位。蕭冥羽自稱是來自京都的日本商人,跟他們用日語聊幾句沒露出什麼破綻才被放過去。

十五米、十四米、十三米……在離穀口還有六、七米的地方,特意選了個靠近過道的位置坐下,穀口就在他斜前方兩排的位置,這個位置蕭冥羽很有把握可以把子彈射進他的太陽穴。

狀似無意的掃過劇院曲線流暢的圓弧穹頂時,蕭冥羽已飛快的為自己選定了一會兒逃離的路徑。

現在,一切就緒,只等燈黑下來就可以下手了。

手指不動聲色的移動到口袋的位置,悄悄將那支鋼筆槍握在手裡。就在放映廳黑下來的那一瞬,鋼筆槍中的子彈已經射了出去。正在熱映的《亂世佳人》影片才剛出現片頭,微弱的光亮已經足夠蕭冥羽看到穀口倒下去了,只是他沒想到鋼筆槍沒有握力的地方,子彈射出後後坐力使得整支筆脫手向後飛了出去!璫的一聲撞在了後面不知哪排的椅背上,驚動了不少人。

此時穀口的死已經被周圍的特務和幾名日本憲兵發現了,立刻操著日文大叫著有刺客,快開燈!聽到他們這麼一嚷,放映廳裡立刻亂成一片,大家爭先恐後的往外跑。

蕭冥羽等不到禿鷲切斷電源,也只好隨著混亂的人群往外沖。結果剛跑到放映廳外,電源非但沒有被切斷,反而燈光大亮起來。一切,都好像是預先準備好了的。

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端了槍站在外面,將跑出來的觀眾都堵在了樓梯上,蕭冥羽還站在二樓和一樓的樓梯拐角之間。

邊將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尋找著抽身的方法,邊退向後面不起眼的位置,蕭冥羽正思量著事情怎麼沒有按照計畫好的發展,一抬頭竟然看見穀口健一毫髮無損的從放映廳裡走了出來!站定在樓梯最上面的穀口手裡還在玩弄著那支一次性的鋼筆槍,而他身後被抬出來的一個76號特務卻穿著放映前蕭冥羽看到的穀口穿的那件綠軍呢大衣,太陽穴的位置尚在往外汩汩的流著血。

難道......中了敵人的圈套?

蕭冥羽覺得熱血一涼,沒能暗殺成穀口還在其次,如果中了圈套,說明他們的行動敵人已經知道了,證明軍統內部肯定是又出了叛徒。

這對他的處境無疑是非常不利的。

人群裡還有很多租界中的外籍人士,最初的騷亂過後,洋紳士們用母語抗議起日本人無權把他們全部扣留在這裡。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日本在公共租界內還不能完全為所欲為的肆意抓人,他們的行動要跟租界的工部局溝通後由工部局派租界巡捕協同抓捕參與政治的人員。而今天,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很快,公共租界內警務處處長便親自出面說電影院內有人參與政治暗殺,要求大家拿好證件和座位票,配合檢查。

看了看手裡根本不是二樓座位的電影票,蕭冥羽已經退到了一對身材高大的外國夫婦身後。所有人被堵在樓梯上,上下皆不能行,勢必要挨個接受檢查。

難道要這樣坐以待斃麼?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蕭冥羽忽然發現身後有一扇用來給樓道採光照亮的氣窗,位置不高,就在他腰部上下,雖然不算大,但給他出入是沒有問題了。試了一下,窗子可以很輕鬆的打開,而前面剛好有一對身材高大的北歐夫婦成為了他絕佳的遮蔽物,如此逃生機會可謂天賜,蕭冥羽當然不能錯過。

動作麻利的出了視窗,這裡到地面大概還有四米多的距離,用手撐住窗臺將身子放下去再跳,又可減少自己身高的距離,那麼剩下的高度應該就不成什麼問題了。蕭冥羽把自己掛在窗臺上剛要鬆手跳,卻發現一隊的日本憲兵正往這邊跑,好像是要把整棟劇院圍起來,以防有人從窗口逃跑。

時間緊迫,要麼跳下去,要麼鑽回去,但兩種方法的下場無疑都是被抓住。蕭冥羽把心一橫,壁虎一樣貼在牆上,扣住牆面大理石的縫隙,把自己蕩到了旁邊相鄰的另一個窗子前。

顧不得裡面會是什麼地方,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跳了。結果不外乎是逃得掉或者被活捉,到底會怎樣,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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