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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逆光日記》第75章
  75、碧血丹心。

  半年後。

  洛杉磯東郊蒙市的一棟兩層純木質結構的別墅門前,蕭冥羽正送一位拎著藥箱的醫生出來。

  "斯考特醫生,謝謝您這種天氣還願意來出診。"洛杉磯一向是乾燥少雨的,今天卻很不湊巧是個雨天。

  "哦,這沒什麼,你們是白的朋友,白幫了我許多忙,我很高興自己能幫上他點什麼。"白玉樓在當初剛到美國沒有去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就讀醫學前,曾在斯考特醫生的診所裡幫過幾天忙。

  目送斯考特醫生開車走遠,蕭冥羽打開門前的信箱,意外看到裡面竟然有兩封信件。他只算著曼婷差不多該給自己回信了,對另外一封卻是有點好奇的。

  拿著那封署名林耀庭收的信進了樓上向陽的那間臥室,蕭冥羽對著床上的人揚了揚手。

  "什麼時候背著我跟邢建偉偷偷摸摸的通上信了?坦白交代,你們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邢建偉到了美國後就去投奔了他一個嫁到美國的表姑媽,這封信正是他從紐約寄來的。蕭冥羽佯怒地坐在床邊,鼓著腮幫子瞪著林耀庭,其實只是想逗對方說話罷了。

  林耀庭從昏迷中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竟然人在美國的病房裡,當時是大為吃驚的。

  平生第一次,對蕭冥羽發了脾氣,把醫生拿來的藥全都打翻在地。當時他質問蕭冥羽為什麼自作主張把他帶到美國來,抗戰還在如火如荼的繼續,他怎麼可以置党國於不顧跑到美國來養病。

  蕭冥羽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又去醫生那裡拿了一份藥回來。但等他再回來時,林耀庭已經徹底鎮定了下來,然後表情格外平靜地問他,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廢了?是不是再也拿不了槍了?

  從那一天起,林耀庭變得安靜了許多,似乎那個曾經詼諧幽默的林耀庭只是他一重已經丟失了的人格。

  再然後,出了院,他學會了用左手給自己洗漱,用左手拿湯匙吃飯,用左手寫字。

  "你不說,我可就拆開看了!"蕭冥羽恐嚇道:"如果被我發現你們有私情,你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因為手的關係,蕭冥羽知道林耀庭一時不能接受,所以更小心的照顧到他的自尊,不以弱者看他。

  "你看吧,順便讀給我聽。"林耀庭只是淡淡地笑看著愛人,並不阻止。

  "那我真的看了!"見他這麼說,蕭冥羽也就真的拆開了那封信。

  信上邢建偉轉述了他拜託國內故友打聽到他們大鬧南京之後的事情。

  梁鳴士被暗指跟飛機的事情有關,但他手腳乾淨做事不留尾巴,日方沒有確切證據,汪偽政府又力保他,所以現在依然在汪偽政府供職。近藤平助因為槍傷過重,三天後死於傷情惡化。最讓蕭冥羽吃驚的是,日本人為了掩蓋他們在那件事中的失敗和無能,對外宣傳寨頭村爆炸中,所有嫌犯都被炸死了!也就是說他和林耀庭現在都是被死亡狀態,重慶方面差不多半年前就已經認定他們殉國了。

  把信讀完,蕭冥羽覺得林耀庭平靜的怪異,他那麼熱愛他的党國,現在他的党國以為他死了,也就意味著他再沒為黨國盡忠的機會了,理論上說他不該這麼鎮定才對。

  "耀庭,你沒事吧?"蕭冥羽不安地坐近一點,拉住了他受傷的那只手。

  "我沒事。"林耀庭的目光依然平靜。

  "如果你還想回國參加抗戰,我陪你回去。"蕭冥羽想要的,是那個睿智風趣永遠充滿活力的林耀庭,而不是像尊看破紅塵參透生死的佛一般的林耀庭。

  如果他的生命屬於他熱愛的祖國,屬於他的諜戰事業,那麼自己陪他回去!他開不了槍不要緊,自己可以做他的槍,在他需要的時候,為他開!

  原本以為時間會讓林耀庭慢慢好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這個陰雨的天氣格外的影響了心情,他覺得林耀庭似乎比以往更消沉些。

  "耀庭,你不要這樣,如果你真的想回去,就說出來,不管你要去到哪裡,我都會陪著你的。"

  望著戀人誠懇的表情,林耀庭也認真的開口:"那你呢?你想回去嗎冥羽?"

  "你想回去我就想回去,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只要他可以恢復過來。

  "真是傻瓜。"寵溺的笑著搖搖頭,林耀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這個樣子回去,也會連累你的。"

  "你說這話就是在打我的臉啊!"捧起那只無知無覺的手臂,蕭冥羽放在鬢邊廝磨:"沒有你,沒有這只手,我已經死得屍體都爛光了。"

  冷不防那只手臂突然移到他耳後勾住了他的頸項,直接把他拉倒在了對方的懷裡,林耀庭結結實實吻上了他的唇。

  太過驚異,蕭冥羽愣愣地瞪著眼張著嘴,忘記了回應甚至忘記了呼吸。

  他的手......竟然可以動了?這怎麼可能?

  心滿意足的結束了這個吻,林耀庭笑得饜足。

  "我沒死以前,你絕對不可死。"說著這句話的林耀庭,帶著抹狡詐的笑容,讓蕭冥羽有種恍如隔世的久違感,這才是他想找回的愛人啊!

  林耀庭還能接上接吻之起的話,蕭冥羽的思維卻早都全部癱瘓了,根本想不起這一吻前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你的手......"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程度,蕭冥羽忘了一切情緒,只呆呆地望著那只手。

  "帶你看樣東西。"掀起薄被,林耀庭穿上拖鞋,拉著蕭冥羽走到了對面牆上掛著的一副中國山水畫的掛軸前。

  輕輕把掛軸拿下來,蕭冥羽看到那後面滿牆用鉛筆畫得亂七八糟的小橫道。

  "醫生斷定我這只胳膊再也抬不起的那天,我聽到了。"轉頭望著目瞪口呆的戀人,林耀庭繼續說:"但我不甘心自己就這麼廢了,我對自己說,為了你,一定要努力好起來。"

  然後每一天,只要是蕭冥羽不在臥室的時間,他就抓緊一切時間鍛煉自己的胳膊。

  先努力練習握住鉛筆,然後用抬不起的胳膊在牆上畫出一條小橫道。林耀庭告訴自己,只要每條橫道更夠比上一條畫得位置抬高一點點,他就還是有希望的。只要每天能比前一天的更高一點點,他就是在不斷進步的,即使進步的程度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半年的時間裡,就是這樣一點點一點點的堅持著走了過來。不聽使喚的胳膊僅僅只是抬高那一點點,也經常疼得他汗流夾背。

  可是看到蕭冥羽那麼努力的適應生活,炒股票期貨賺錢養家,還因為自己不喜歡頓頓吃西餐,打碎了無數盤子切破了無數回手指後終於學會了做複雜的中餐。正是蕭冥羽所做的這一切,給了他再苦也絕不放棄的勇氣,縱然醫生都已經放棄了他的胳膊,他卻給自己創造了奇跡。

  發現這樣的鍛煉有進展以來,他一直在等待著完全好起來給對方驚喜的那一天,然後一起重回祖國,重新投入戰鬥。

  可是今天,他從廣播裡聽到的一個消息,徹底改變了想要回國的計畫。

  幾天前國民革命軍第三戰區部隊與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之間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流血衝突事件,隨即重慶方面撤銷了實際接受延安直接領導的新四軍的番號,並下令解散部隊。

  對此事件重慶方面稱為"新四軍事件",延安方面稱為"皖南事變"。

  雖然重慶方面稱這是一次整飭軍紀的行為,與政治或黨派無關,但林耀庭不是傻子,他自己會去分析。國難當頭,明明說好國共合作,卻衝突摩擦不斷,先有去年他到美國兩個多月後國軍傷亡萬人以上的黃橋事件,沒過幾個月又出了這次新四軍死傷慘重的皖南事件。大敵當前之際,還發生這種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的慘劇,林耀庭突然覺得很無力。

  想到自己能夠逃出南京,固然全要仰賴蕭冥羽不顧性命的拼死相救,但孤木不成林,如果沒有丁盛易跟他那些同志們的幫助,也是絕不可能成功的。而他一直為其效命中統方面只是任他自生自滅,軍統方面因為與中統素有罅隙最後也選擇袖手旁觀。基於上述這些理由,這讓他第一次深刻的反省起他過去党國不分的思想。或許蕭冥羽說得對,愛國是愛國,如果非要愛党才能愛國,那就太奇怪了。

  "冥羽,其實我是想等手臂完全恢復後給你一個驚喜的,如果生氣了的話,任你發洩。"拍拍自己的胸膛,林耀庭示意自己扛得住。

  紅著眼圈搖了搖頭,蕭冥羽聲音激動的哽咽了,雖然他從來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林耀庭總是能帶給他強烈的震撼。難怪他經常回到臥室看到的都是林耀庭累得氣喘吁吁還努力掩飾的樣子,甚至有時連頭髮都是汗濕的,原來是他在那麼拼命的給自己做複建。蕭冥羽能夠想像,他是怕自己會內疚,所以才不讓自己看到他忍著劇痛練習的樣子。此時此刻,他心疼都嫌來不及,哪還有時間怪他?

  "怎麼可能會生氣......"看到林耀庭能夠恢復到這種程度,蕭冥羽開心的忍不住抹了把眼角:"你是打算儘快回國麼?"

  "不,我想通了。"認真地注視了對方的眼睛,林耀庭說出了他的打算:"你說得對冥羽,愛國不是只有一種形式,我們在這裡為抗戰募捐,幫助想要為抗戰出一份力的華人購買武器彈藥運回國內支援抗戰也是在為祖國做貢獻。所以,我聽你的,我們不走了。"留下來,一樣可以為抗戰貢獻自己的力量。

  "耀庭......"林耀庭竟然肯願意留下來,這讓蕭冥羽在短短的幾分鐘裡第二次驚喜不已。

  "那現在......是不是該讓我看看你的信了?"看出蕭冥羽情緒激動,林耀庭故意話鋒一轉,把目光投到了之前放到床上的那封香港的來信上。然後不等蕭冥羽應允,就先過去拿起信拆了起來。

  "喂!"大男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抹眼淚,蕭冥羽被自己弄得很不好意思,忙追了過去故作強勢:"人家夫妻間的信你也拆,我會告你侵犯隱私的!"

  "侵犯隱私?鬼也有隱私的麼?"林耀庭仰仗著身高上的優勢,把信舉到蕭冥羽夠不到的地方繼續撕封口,嘴裡也不閑著:"別忘了剛才建偉信上怎麼寫的,我們兩個都已經為國捐軀了。"

  "那鬼殺人肯定也不歸人間管了!"冷颼颼的來了這麼一句,蕭冥羽直接把人撲倒在了床上。倒下之後,林耀庭身高優勢全無,被蕭冥羽騎在了身下。

  "還你還你......"林耀庭告饒,把信還給蕭冥羽。

  接過信,蕭冥羽故意不下去,坐在林耀庭腰間拆開了曼婷的信。

  信上,在"見字如面"的開場白後,曼婷含蓄地表示了拒絕來洛杉磯的意思,說她在香港一切都好,要蕭冥羽不必掛心。還說前幾天在上環街頭偶然遇到了到香港公幹的王晉年,王晉年將他已經殉國的死亡證明給了曼婷,還給了她一筆撫恤金。曼婷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收下了錢。

  "哎?這個是什麼?"被蕭冥羽扔在林耀庭肚子上的信封裡,還有一張紙,他拿出來展開一看,是一幅小孩子的塗鴉。

  蕭冥羽讀完曼婷的信,把那幅畫拿了過來。畫一看就是出自韜世的手,畫了一個小男孩騎在一個戴眼睛的男人的脖子上,旁邊穿旗袍的女人抱著一束花在笑。很顯然,那個戴眼鏡的男人不是自己。

  從林耀庭身上下來,蕭冥羽默默地把信紙折好重新裝回信封裡。

  "冥羽?"林耀庭坐起來,試探性地叫了愛人一聲,他以為對方是因為看到那幅畫而心生不快。

  其實蕭冥羽很清楚,曼婷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她其實是個很聰慧的女子,默許兒子畫那樣一張畫寄過來,也就是在含蓄的借兒子的筆讓自己知道她現在有人追求。

  對此蕭冥羽真得是很替曼婷開心的,他相信憑曼婷的聰慧,她必然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是適合她的。原本他們之間還缺少一個離婚手續,現在好了,自己已經被認定死亡了,這下連手續都省了。

  可有一點,是讓他真正放心不下的。

  現在是民國三十年二月,民國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今年的耶誕節,日軍將要進犯香港,開始香港為期三年八個月的"日治時期"。雖然日治也不代表曼婷母子就一定會出事,但蕭冥羽還是擔心她們母子萬一有個閃失,就......可如今看來,曼婷大概已經開始嘗試著接受新的生活了,是不會同意來洛杉磯的。

  "冥羽,捨不得太太和兒子是麼?"林耀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再完美的愛情也彌補不了親情的缺失,他很能體諒蕭冥羽的心情。

  "我只是不放心她們,日本人進犯香港——"意識到說漏了嘴,蕭冥羽忙補救道:"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日本人進犯香港的話,我怕她們會出事。"

  拿過那張畫,林耀庭用修長漂亮的指尖點了點那個戴眼鏡的男人:"你忘記這個人的存在了麼?是男人,不論多危險,多艱難,都會拼盡全力保護他們所愛的人的。如果現在你太太的幸福已經不是你能給予的,那麼對於她的選擇,你該給予的,就是祝福。"如果他的太太願意把兒子交給他們兩個來撫養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這貌似是不可能的,聽蕭冥羽說他的太太非常疼愛孩子。

  想起逃離南京的那一幕,林耀庭拼死也要拉他上飛機,蕭冥羽突然釋然了。真正愛一個人,是會願意為對方奉獻一切的。

  "你說的對,我給不了她的,總會有人替我給她。"

  "那麼,先來接受我想給你的吧!"沒正型地伸手把人往自己身邊一拉,林耀庭擁著人倒在了床上。

  "少來了!"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推開,蕭冥羽拒絕對方想要的那種親昵:"既然甥少爺手已經好了,從今天開始,煮飯就有你來負責了。"

  他不氣歸不氣,可自己到底被瞞了這麼久,多少總要小懲大誡一下,不然天長日久的一輩子,對方還以為他好欺負呢!

  廚房裡,甥少爺不滿地學著洗米,系著圍裙的樣子一臉委屈多多。蕭冥羽東家主子一樣抱著肩膀靠在門框上,笑得欣慰知足。

  "冥羽......"被洋蔥辣到眼睛的甥少爺淚眼婆娑的做怨婦狀。

  "拿去擦擦。"給愛人遞上一條毛巾,蕭冥羽壞心眼的偷笑。

  一不留神笑出了聲,被視線迷蒙的林耀庭發現後,對方用力抱住了他,作勢要把沾了洋蔥汁的兩手往他臉上抹。

  "我叫你笑!叫你笑!"

  明明是作戰的雙方,在狹小的廚房裡,慢慢貼合了雙唇。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午後的明媚陽光灑了進來,照在了兩具糾纏相擁的身體上。

  死過一次的人生,開始了另外一條全新的軌道,依然可以繼續報國,只是,身份不再逆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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