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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讀(光·淵)》第104章
☆、第104章 韋爾霍文斯基(十四)

 駱聞舟目瞪口呆地看著費渡插著兜、抬腳進屋,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身學院派風格的衣服,胳膊底下還假模假式地夾著一本書,抬手在門框上輕輕一敲,費渡的目光掃過整個散發著「求包養」氣息的刑偵隊,發出一個群體性的點頭致意:「我的辦公桌還在原位嗎?」

 雖然費渡在刑偵隊待的日子並不長,但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所有人都記得六星酒店專門配送的夜宵、取之不盡的飲料零食,在強大的糖衣炮彈之下,幾乎生出了條件反射——看見費總這位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第一反應是分泌唾液。

 駱聞舟眼睜睜地看著手下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弟們散德行,恭迎散財童子一樣,簇擁著費渡佔領了他的辦公室,終於回過味來了——怪不得他頭天晚上說讓費渡不用來接的時候,這倒霉孩子答應得那麼痛快!

 陶然從後面撞了他的肩膀一下,壓低聲音對駱聞舟說:「你倆這算什麼情趣?」

 駱聞舟頃刻間收起了自己「找不著北」的表情,散發出高深莫測的冷淡,語重心長地對陶然說:「你啊,整天坐在家裡幻想老婆的人,目前還屬於社會主義萌芽階段,明白嗎?萌芽!溫飽都沒混上,追求什麼精神文明建設?嗯?情趣和你有什麼關係?」

 陶然:「……」

 駱聞舟故作不耐煩地看了一眼表:「這點鐘才來,是在食堂訂桌了麼?我真沒法說他。」

 陶然保持著微笑,認真思考著絕交的一百零八十式:「你剛才不是要去家訪出走學生嗎?」

 「是啊,」駱聞舟甩了甩身後看不見的大尾巴,「要不為了等他我早走了,淨耽誤我事——費渡,別廢話了,有什麼要我簽的趕緊整理出來。」

 陶然看著駱聞舟扒拉開人群進屋逮費渡的背影,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感覺他以前的兩塊心病以毒攻毒地內部消化了,著實是一身輕鬆。然而他一個放鬆的微笑還沒來得及成型,兜裡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陶然掏出來看了一眼,來信人是常寧。

 常寧問他:「我朋友送了兩張水上雜技表演的票,就是這個週末,她剛才臨時放我鴿子,你要不要來?」

 短短一條信息,陶然活像個閱讀障礙患者,來回看了十分鐘,恨不能把每個字都掰開嚼碎,吞進肚子裡。

 常寧不是那種性格強勢張揚的姑娘,就連請他去看一場表演,也要先說出一長串理由,然而這對她來說,已經能算是很明確地表明態度了,可是……

 老楊生前,和陶然聊得比較多——他每次看見駱聞舟那個「老子為什麼這麼帥」的臭德行就想懟他,心平氣和不下來。

 就在他出事前不久,老楊拿出手機裡拍的女兒的錄取通知書給陶然顯擺,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嘆了口氣,對陶然說:「一轉眼孩子都這麼大了,我們這一代人,稀里糊塗地就過了大半輩子。想起當初她媽嫁給我,還是老領導給介紹的對象,當時心裡可美了,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算是騙回個媳婦,往後不用打光棍了,也沒想別的,現在覺得太草率了,光知道看人家條件好,不知道自己是個拖累。」

 陶然當時嘻嘻哈哈地調侃老傢伙得便宜賣乖,沒往心裡去,之後很久才回過味來,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太太平平的時候,誰不想和一家人膩在一起、老婆孩子熱炕頭?遇到危險的時候,卻恨不能自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無父無母、無親朋無故舊,是光腳的光棍一條,「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陶然輕輕地吐出口氣,在旁邊同事們的七嘴八舌中,刪掉了差點發出去的「好」,重新回了一條:「抱歉,這週末要加班。」

 他想趁著週末,偷偷去看看師娘,哪怕師娘不願意見他,放下點東西,也算聊表心意。老楊留下來的那些照片還等著他去查,還有那些觸目驚心的隻言片語……陶然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覺得自己可能從骨子裡就不是個幹大事的人,有點事就往心裡去,就要夙夜難安、輾轉反側,不由得羨慕起天塌下來也能當被蓋的駱聞舟來。

 裹著「天字號厚棉被」的駱聞舟在十分鐘之後拐走了刑偵隊的首席金主。

 「費總,從小到大沒挨過罵吧?」駱聞舟坐在車裡說,「走,我帶你挨頓罵去——宏志路的幸福苑小區,不認識路開導航,走吧。」

 駱聞舟總覺得,如果有人能說出點什麼來的話,應該就是那個小胖子張逸凡,所以打算再去找他一次。

 那天在市局,幾個學生已經都接受過問詢了,今天肖海洋他們再上門,家長們已經很不耐煩,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會他再去一次,駱聞舟用腰帶都能想出學生家長得給個什麼臉色。

 駱聞舟一邊琢磨,一邊打開了從人事那裡弄來的肖海洋的檔案和政審材料——肖海洋父母離異,母親已經因病去世,他成年之前由父親監護,父親和繼母經營一家4S店,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馬上要高考,家庭條件還不錯,但也算不上多富貴,全家都是普通人,近親屬裡沒有涉案人員、沒有死於非命的,甚至連個有公檢法背景的都沒有。他本人剛從學校畢業沒幾年,家庭背景又乾淨簡單,所以資料並不多,一目瞭然。

 駱聞舟皺起眉——這就奇怪了。

 費渡餘光瞥了他一眼,沒問他在看什麼,只是提醒了一句:「快到了。」

 駱聞舟合上肖海洋的材料,抬頭望向前方一大片高檔小區,短暫地把思緒收回來。他十分頭疼地嘆了口氣,說:「要不然一會這樣,你先假裝去上個廁所,等人家甩完臉色,你再過來。」

 費渡不慌不忙地聽著導航往前走:「放心吧,只要他們家有女性成員,我就不會挨罵。」

 「……」駱聞舟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側腰,「當著我的面勾引已婚婦女?小崽子,你是不想活了吧?」

 費渡無聲地笑了起來。

 不過費總並沒有得到勾引已婚婦女的機會——敲開張逸凡家門的時候,戰戰兢兢的小胖子表示他父母不在家,晚上出去應酬了。

 大人們大抵都是繁忙的,因此才會花大價錢把孩子送往寄宿學校,全權交託給老師——這不能算不關心孩子,花了那麼多錢,能算不關心嗎?

 成績好、表現好,就給他獎勵,給他買東西。犯了錯、膽敢出走,當然就要罰,罰不許吃飯,扣光零用錢,把他關在家裡讓他反省。

 獎懲分明,多麼有原則的教育。

 至於青春期的孩子心裡在想什麼,那並不重要。一幫小崽子能有什麼有價值的想法?廣袤的非洲大地上還有那麼多飢餓的兒童,這些要什麼有什麼的祖宗還有什麼可矯情的?

 「請坐。」張逸凡還算有禮貌,給他們倒了水,只是十分認生,不肯抬頭和客人們對視,像接受審訊一樣,蔫頭耷腦地坐在對面,「今天有別的警察叔叔來過了,你們還要問一樣的問題嗎?」

 駱聞舟端詳著他:「你還記得我嗎?」

 張逸凡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駱聞舟放緩了聲音:「我不知你聽說沒有,昨天晚上,夏曉楠從醫院裡溜出去,爬上了一個樓頂——」

 張逸凡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雙手攥緊拳頭:「啊!」

 「救下來了。」駱聞舟伸手比劃了一下,「差這麼一點,就從八樓跳下去了。」

 張逸凡先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又連忙追問:「她沒事吧?」

 「沒受傷,」駱聞舟說,覷著小胖子的反應,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們把她帶回去以後,她跟我們承認,那個殺了馮斌的凶手和她有勾結,是她害死馮斌的……你們已經超過十四週歲了,我覺得這不能叫沒事。」

 張逸凡先是睜大了眼睛,脫口說:「不是的!」

 隨後,他臉上的血色倏地褪了個乾淨,張逸凡死死地咬住牙,在暖氣充足的屋裡,鼻尖上浸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這時,費渡在旁邊插嘴說:「你也喜歡夏曉楠嗎?」

 他一句話像是一把躁動的火星,小胖子的臉又由白轉紅,他緊緊地閉著嘴,憋得好像要炸,然而就在駱聞舟以為他快要憋不住的時候,小胖子忽然看向了費渡,目光掠過他敞穿的大衣、腕錶,以及他那懶散又顯得遊刃有餘的坐姿,那一瞬間,費渡清晰地從少年的眼睛裡讀出了恐懼。

 費渡才剛一愣,就見張逸凡好像個漏氣的氣球,精氣神肉眼可見地干癟下去,緊緊地抿上了嘴。隨後,只見小胖子坐立不安片刻,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站起來走回他的臥室,片刻後,拿了個信封出來,往駱聞舟和費渡面前一推。

 駱聞舟詫異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兩張銀/行卡。

 「這裡面是我媽給我存的教育基金和我從小到大的壓歲錢,兩張卡的密碼一樣,都是我生日,就是在警察局裡登記過的那個日期——裡面一共應該是三十萬……唔,應該還有一點利息。」張逸凡努力坐正了,用不知從哪個電視劇裡看來的漢奸賄賂鬼子的姿態,笨拙地壓低聲音說他的台詞,「麻煩您多照顧照顧夏曉楠,她不是那樣的人,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

 駱聞舟:「……」

 費渡:「……」

 這真是能載入史冊的一刻,駱隊混到現在,收到了他從業以來贓款數額最大的一筆賄賂,行/賄者還是個未成年!

 現在的熊孩子都是從哪學來的這一套!

 駱聞舟屈指輕輕一彈,把銀/行卡彈回到信封裡。

 「你不告訴我你們出走的真正原因,不告訴我夏曉楠和馮斌的關係,也不告訴我馮斌在學校裡和誰結過怨——就想通過這玩意……打算讓我怎麼樣?私自把夏曉楠放出來嗎?」駱聞舟心累地嘆了口氣,「寶貝兒,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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