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遇
這幾日樓子裳受到的待遇很是不錯,似當真有幾分相府嫡子的格調,林夫人和樓子澤安靜的很,樓子澤從祠堂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面色發青,第一件事卻是向樓子裳道歉,哥哥那日失德失儀,望弟弟千萬莫要計較,傷了兄弟和氣。
當真是能屈能伸,說話頗有技巧,話一出口加上那面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樓子裳抓理不放,咄咄逼人,樓子裳淺笑,「子裳與哥哥一向感情甚篤,從未有過芥蒂,哥哥不愧長子裳幾歲,思慮長遠,子裳以為這是就此過去了呢?畢竟是兄弟,沒想到哥哥如此愧疚,子裳著實感動,哥哥快些養傷,兄弟之間不說這個,瞧著生疏。」
話一出口,樓子澤眼中陰騭一閃而逝,這樓子裳……以前當真是小瞧了他,樓芮看他們兄友弟恭朗聲大笑,這幾日他對樓子裳很是滿意,當真是有幾分薇薇的影子,這樣的變化……不論是因為什麼,對他相府總是好的。
有一個德才兼備的嫡子總比有個窩囊廢強,只要出門不給他丟人,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大變化,沒什麼好在在意的不是嗎?
樓芮莫測的笑笑,他相府的人,拿得出手總比拿不出手好。
樓芮似是沒聽懂他們的機關之語,各自誇了兩句又警醒一番就去了,林夫人看樓子澤那樣子,眼淚險些掉下來,看著樓子裳眼神冰冷,樓子裳依舊淺笑盈盈。
他做質子十餘年,從單薄稚子到朗朗青年,踽踽獨行,一路而來,從默默無名到聲名鵲起,長風公子風采綽綽,一畫千金,在朝堂斡旋,與眾臣交手,步步而來,最擅長的就是面子功夫,堪稱滴水不漏,他是質子,一舉一動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經歷過的風風雨雨豈是林夫人所能比。
樓子裳最不缺的就是忍耐。
林夫人看了更氣,這樣子當真與他那早死的娘像極了!也就是個郡主,翩翩那風範與公主一般她還記得和碩進門時,看著自己挺起的肚子依舊笑意盈盈,似乎毫不在乎一般,甚是體貼詢問,端莊溫柔,自己在她面前莫名的低了一籌。
但那又如何?林夫人忽的想笑,她死了,再也回不來了,而她的兒子……
林夫人看了樓子裳一眼,扶著樓子澤儀態萬千的離開,好似剛剛下蛋的母雞。
喜樂被林夫人看的背心一寒,心中不安,「少爺……」
「作甚?」樓子裳敲敲他的腦袋,看著林夫人,雙眼微眯,「回了。」
喜樂輕『哦』一聲,揉揉腦袋,忽的嘿嘿一笑,看著樓子裳的背影快速跟上去。
樓子裳這幾日收貨頗多,那畫作不但有心法,還有一些強身健體之法,對他來說再實用不過,現在的身子實在是太過單薄了些,而且前面的心法頗為簡單,他已突破三層,內力增加,在體內遊走甚是舒服。
日子過得飛快,許是那心法的作用,或是吃得好了,樓子裳短短半月竟是拔高了不少,臉上也不在瘦的嚇人,眉間英氣十足,當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將近四月,春風和煦,百花綻放,春意之濃厚,使得亭中樓子裳捨不得從冥想中出來,又有進益,他心情大好,唇角笑意更深。
喜樂蹲在一旁一時看痴了去,少爺……真好看啊。
樓子裳看他雙眼迷濛一臉痴相哭笑不得,敲敲他的腦袋,「傻小子,回神了。」
喜樂嘿嘿一笑,送上茶水,忽的愁眉苦臉,「少爺,我們不能一直待在府裡啊……」,又不是深閨小姐,「大少爺傷都好了,昨日老爺帶著出去頗得幾位大人喜歡。」
樓子裳笑笑,起身理理衣裳,「大哥人中龍鳳,少爺我怎比得上。」
喜樂不服,想說是什麼卻被樓子裳瞪了一眼,猛然住嘴,這當真不是說話的地兒。
相府耳目眾多,樓子裳卻難得像最近這麼清閒,他看看那怒放的百花,陣陣清香襲來,沁人心扉,虛虛伸手卻是握也握不住,就像如今……
聽說西南王世子即將進京,護送待嫁的姐姐……世子啊……他驀地笑了,二十多年西南王府無世子,一夜之間竟是有了小王爺。
他慢聲道,「喜樂準備一下,明日去相國寺為娘親祈福。」
喜樂一愣,樂顛顛的應下,少爺總算是出門了。
次日樓子裳起了個大早,與林夫人和樓芮拜別,林夫人慈母做得好,一切都為樓子裳準備妥當,兩人好一陣母慈兒孝,樓芮欣慰點頭。
樓子裳坐在馬車上看著相府巍峨高門,護門獅威風凜凜,豔陽之下,那些人刺目的他不得不閉上眼。
相府地處靜僻,旁邊皆是高官之府,猛然到了鬧市,吆喝聲不斷,樓子裳不禁探頭,此時方有一種踏實感——他真的回來了。
大相國寺綠山掩映,此時春意正濃正是眾人前來祈福好時節,人來人往,樓子裳自轎中踏出,踩著石梯,一步步向上。
為表敬重,哪怕是帝王,也要一步步走上去。
佛祖寶相莊嚴,一臉慈善,普渡眾生,樓子裳虔誠跪拜,他一身白袍鑲銀邊,頭戴簡單白玉簪,長睫垂下如蒲扇,端端正正叩首,手執細香,玉指修長襯著香爐香灰,緩緩插入,似插進俗世紅塵萬丈。
一錠金子落入香油盒中,小和尚約莫十二三歲,見過大世面,輕聲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外面金烏高掛,佛像似是閃著金光,樓子裳背光而站,輕風襲來,墨發輕揚,他似是一瞬間想了許多,又似是沒有,整個人渾然一鬆,聲如玉石相擊,微微壓低,「阿彌陀佛。」
清朗又似帶著啞意,小和尚驀地臉一紅,樓子裳低低一笑,「辛苦小師傅。」
「施主多禮。」小和尚一身灰袍,清秀面上還帶著紅意,「施主可要卜一卦?」
大相國寺卜卦之術天下皆知,他的『玄墨祭天』也有占卜心法,只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樓子裳剛剛入門,悟性不錯,覺頗有意趣,只是以畫占卜,聞所未聞,他倒也沒抱太大希望,今日來大相國寺,一當真是祭拜和碩郡主,畢竟佔了人家兒子身子,還借郡主名義做了那許多事,二……也是想祭拜,重活一回,來此一遭,理應如此。
小和尚在前面帶路,檀香愈濃,鼎沸之聲漸息,走到一禪室面前他輕輕敲擊,「師傅,第一百三十四位客人給您帶來了。」
樓子裳聞言一愣,禪室忽開,一慈眉善目老和尚盤腿而坐,輕聲道,「施主請進。」
樓子裳跨門而入,輕輕施禮,「打擾大師。」轉而對站在大師身後的小和尚輕笑道,「小師傅辛苦。」
小和尚臉紅還禮,老和尚笑著敲敲他的腦袋,「去吧,你的糖豆。」遞給他一囊袋。
小和尚頓時興高采烈,「謝謝師傅,謝謝施主。」
樓子裳看著他似是要蹦起來的背影失笑,當真是孩子,剛還那般穩重。
老和尚笑道,「讓施主見笑了。」
「哪裡,小師傅天性純稚,子裳甚是喜歡。」他說著話鋒一轉,「今日勞大師久待。」
老和尚抬手沏茶,搖搖頭,「施主請坐,莫要叫什麼大師,老衲法號壇音,叫我壇音即可,今日是老衲唐突,還望施主莫怪。」
樓子裳坐下道,「壇音大師客氣,此為子裳榮幸。」
「來,潤潤口。」壇音笑眯眯遞給他一盞茶,樓子裳接過,眼睛一亮,清香撲鼻,「今日有幸一飲雲芽,子裳此生大幸。」
雲芽乃大相國寺特有之物,一年尚有五斤不足,采於相國寺雲峰之巔,雲峰高聳入雲,且雲芽茶樹極少,鬚子時採集方為最好,樓子裳也只是聽說過,沒成想今日竟有幸一飲,面上喜悅疊疊而出,雲芽清新入肺,飲後讓人為之一振,樓子裳享受的眯起眼,片刻之後方道,「不愧是雲芽。」
老和尚笑著道,「雲芽秋日而生,顏褐且鼓,猶如臭蟲,滿樹皆是,讓人觀之心顫,三九寒天,冰雪裹蓋,晶瑩透亮,春去冰融,無數葉片隨冰而落,豔陽一照破碎入塵,雲顛百顆茶樹,每樹茶葉孤零,然留下者皆迎風帶露而長,褐皮脫落,綠芽漸出,勃勃生機,夏日子時採摘,方為成熟。」
樓子裳一愣,只聽壇音道,「不過換了個身子,心未變,然可求得新生。」
樓子裳猛然抬頭,心中一震,喉結滾動,心中竟有些許慌張,這是他最大的秘密,竟是被這老師傅當場識破?會拿他如何?他好不容易重來一次,斷不能命喪在此……
他雙手成拳,青筋鼓鼓,老和尚之語不斷在他耳邊迴響,忽的他驀然一笑,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想,在禪室之中迴蕩,是他魔障了,雲芽乃相國寺聖物,如若真會拿他如何,豈會拿雲芽相比,是他狹隘了。
樓子裳笑聲漸息,「承蒙大師看得起,只是子裳俗人一個,豈能與雲芽作作比。」
「莫要妄自菲薄,雲芽一年尚四斤有餘,長風公子卻只有一個,世間獨一無二。」
樓子裳一愣,呆呆的看著他,壇音道,「凡事有因有果,前路坎坷,然萬事皆有因緣,順心而為即可,說不得……」
他忽然高深莫測的笑笑,「子裳人善,我大齊之福。」
樓子裳從愣怔中回神,聽他這般誇獎萬分不好意思,「子裳不過紅塵一粟,哪能與國體相干,壇音大師謬讚,子裳愧不敢當。」
壇音只是笑,兩人煮茶相談,甚是愉悅,壇音見多識廣,說起話來妙趣橫生,樓子裳雖比不上卻也有自己獨特見解,每每相談,讓壇音一愣,「子裳爽快豁達,若是不嫌,有空常來,壇音掃榻相迎。」
「承蒙壇音看得起。」樓子裳爽快一笑,「之後子裳就多來叨擾了。」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已然成了忘年交,樓子裳對壇音觀感甚好,也不在『大師』來『大師』去,壇音雖已七十之齡,有時候卻孩童一般,樓子裳出了禪室想起還有些想笑。
大相國寺風景獨好,剛剛壇音一番介紹,硬是讓樓子裳想要遊逛一番,壇音樂呵呵的應允,大言樓子裳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很是霸氣。
樓子裳步履閒散,身上有壇音贈與通牌,一路暢通無阻,遙遙有暗香襲來,味淡而悠遠,似是桃花,此時山下桃花落盡,樓子裳許久未見,一時心喜,尋香而去。
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他越是好奇,禁不住步子越來越快,登上一小山俯瞰,清風微撫,眼前所見,樓子裳徹底怔住。
桃林片片似是無邊,然無數桃花脫枝而去,似受召喚,正中漩渦岌岌蔓延,越擴越大,粉紅花瓣飛躍而去,如飛蛾撲火,勢不可擋,霎時間,樓子裳只見有數十顆桃株光禿禿一片,葉子盤旋而落,花瓣旋舞紛飛。
真真是好看,但卻也真真是惹人心疼,那氣流一看就是人力作為,樓子裳一時大為心疼,眉頭緊皺,好好的桃花,誰竟如此糟踐?
他心中有氣,一時間內力運轉,從山頭跳下,健步如飛,穿林而過,一路看著光禿禿的樹木越來越光火,尤其是看到有些桃樹連樹皮都掉了,更是咬牙切齒,這到底是誰,這般猖狂?
臨近中央,他感到鋪天蓋地而來的壓制,速度越來越慢,而後竟是寸步難移,他心中大驚,然來不及多想,面前數百株桃木驀然拔地而起,飛了出去,開出一條到,泥土卻是完完整整,無數花瓣自天盤旋而下,樓子裳受不了罡風閉上眼,心中大感後悔,只怕遇到了什麼?
等罡風漸息,他緩緩睜眼,猛地不可置信看著被桃花環繞的男人,玄衣廣袍獵獵飛舞,一頭墨發四散而開然遮不住無限風華,眉眼細長風流,劍眉上挑邪肆不羈,此時眼中寒芒乍現,運氣抬掌,「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