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溪流
鈴鐺聲指引著方向,歌聲呼喚著遠方,兩人一貓繼續走著,在奇幻的背景中穿行著無邊的曠野。
然而他們走了很久很久,周圍的景物好似都沒有變化。遠山依舊遠,天色也沒有絲毫的改變,這讓陸知非不由生出了他們一直在原地踏步的錯覺。
但陸知非注意到了隱藏在草叢下面的溪水,它們就像大地的脈絡一樣錯綜複雜地交纏在一起,最細不過拳頭大小,最粗也不過一米。
奇怪的是溪水旁長滿了雜草,可水裡卻半根也無。那水清澈見底,裡面時常有像蝌蚪一樣的小魚游過,圓滾滾的腦袋細長的尾巴,倒是很可愛。
太白太黑見獵心喜,想抓幾條來玩兒。陸知非便把目光轉向商四,商四此時已經停止了哼唱,回過頭來食指抵在唇上,「噓。」
陸知非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下意識地摀住了太白太黑的嘴。只見商四抓著鈴鐺連搖三下,這一次的鈴鐺聲聽起來格外綿長,也擴散得更遠。
商四微微揚起頭,閉目傾聽。
他在聽風中的回答,伸出手去,抓住了一封來自遠方的信。那是一張樹葉,綠色中帶著枯黃,邊緣業已捲起,葉面上留著不知從何處來的孔洞。
「建木的葉子。」商四解釋道。風帶來了回信,建木還在遠處,「今天恐怕到不了了,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陸知非知道這是在照顧自己,畢竟區區這麼點路對商四來說完全不算什麼,但陸知非最好的一點就是他從來不矯情。
可這滿是荒草和野獸的曠野上,上哪兒休息?
商四早有準備,他每件衣服的袖子都好像一個百寶袋,裡面裝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次他從裡面拿出了一套帳篷,和全套的野炊器具,可謂準備齊全。
在搭帳篷的時候,他就讓陸知非坐在他最愛的南官帽椅上,然後支使太白太黑去撿乾草回來生火。
太白太黑在給陸知非獻慇勤這方面可毫不含糊,興沖沖地就去了。
陸知非擔憂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對商四說:「你這不是讓他們去自投虎口嗎?」
商四說:「放心,就他們身上那幾兩肉,還不夠它們塞牙縫。」
可陸知非還是放心不下兩個小胖子,跟過去看。所幸他們腿短,根本走不遠,沒走出幾米就蹲在溪水邊看蝌蚪,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著,完全忘了找乾草的事情。
「好可愛呀。」
「是呀。」
「我們抓幾隻回去吧!」
「主人罵罵!」
「送給陸陸!」
「嗯!」
陸知非:「……」
兩人的意見飛快達成一致,就要伸手去撈。可是手有點短,撈不到怎麼辦,沒關係,他們看過猴子撈月!
一個拉著一個,手臂有那——麼長!
但就在太白的手即將碰到水面時,陸知非及時把它們拉了回來。兩個小胖子不解地轉過頭來看他,就在此時,遠方的戰鬥忽然出現了變故。
一隻額頭上長著獨角的巨獸面對著半空中的九歌發出了仰天長嘯,而就在這嘯聲中,地面上的溪水裡發生了騷動。
是那些蝌蚪,它們在回應這個嘯聲。
於是神奇的一幕上演了,無數的蝌蚪從溪水裡飛躍而出,它們向著鳳凰的方向衝去。而就在它們離水的剎那,細小如水珠般的身體炸裂開來變成一蓬黑霧,那黑霧裡鑽出了凶惡的或長著獠牙、或背上佈滿倒刺的龐大水妖。
它們嘶吼著,像鯉魚跳龍門那樣完成了縱身一躍,前赴後繼不知停歇。
太白太黑已經呆掉了,可愛的小蝌蚪呢?!
陸知非此刻則慶幸著剛才及時制止了他們,不然太白太黑真的不夠它們塞牙縫的。商四卻挺開心,摘下一片草葉為箭,「去。」
草葉洞穿了一條最為肥碩的飛魚,飛魚重重地落在地上,變成了商四期待中的食材。
而此時的九歌面對這一波攻擊,終於再次現出了真身。巨大的鳳凰遮天蔽日,就像一面盾,以一己之力抗住了所有的流彈攻擊。
水與火正面相撞,天空中飄起了大霧,一片迷濛。
陸知非抱著太白太黑跑回商四身邊時,柳生已經出發去撿那條魚。這是商四說的,想要吃晚飯,就得付出勞動。
「今晚吃烤魚嗎?」商四拉過陸知非,細緻地幫他擦掉頭髮上粘到的水汽。
陸知非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九歌,「那邊真的沒關係?」
九歌打成這樣,他們卻在一旁安逸地烤魚,這好像不太好。
雖然這一定是商四能幹出來的事。
商四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隨手伸起一個結界隔絕外面的水汽和慢慢變冷的溫度,一邊說:「不要擔心,他離開了那麼多年沒回來,總會有人開始不服管教。不過打了這麼半天,應該也快打完了,他興許還能趕上我們的晚餐。」
陸知非聽他這麼說,便也沒有再瞎操心。很快,篝火升起來了,魚也被商四利落地剖成一片片,陸知非在商四提來的水裡洗了洗手,問:「帶圍裙了嗎?」
商四就伸手在袖子裡掏,掏了半天拿出一個可愛的粉色圍裙。
陸知非沉默了一會兒,接過來繫上。他發誓,如果不是因為這塊圍裙上面沒有裝可愛的圖案,只是純粉的話,他是不會就範的。
快開飯的時候,九歌真的回來了。
此時四野的妖獸們死的死傷的傷,終於都老實了下來。有的默默撤回草叢裡遠去,有的躲在角落裡舔著傷口,還有的趴在篝火附近看著,卻礙於商四的強大氣息不敢靠近。
夜色也更暗沉了,錦鯉風箏變成了黑夜中的一盞孤燈,獨自散發著光和熱。
九歌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陸知非很及時地遞過去一盤剛烤好的魚肉,他便毫不客氣地大口吃了起來。
其實他一開始是想抱怨的,四爺太過分了。不搭把手就算了,還在那邊唱歌、秀恩愛、搭帳篷、烤魚,搞得像來野炊一樣,以為他在打架就看不見了嗎???
但是陸知非很好,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九歌決定看到這盤烤魚的份上不計較了。
至於那隻貓,九歌從始至終就沒跟他說過話。他雖然周遊世界,可不是吳羌羌那樣的自來熟,而且這貓一副很有心事的樣子,肯定不太好相處。
噫,對了,四爺把他叫回來開啟都廣之野的縫隙,是為了什麼來著?
九歌停下咀嚼的動作,愣了幾秒,隨後又非常不在意地把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妖生嘛,何必想那麼多呢?
柳生則有些出神地看著地上遍佈的溪流,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觀察,他忍不住去想——這些溪流到底是怎樣形成的?
這些溪流的形狀,看著有些眼熟。
它們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太細了,太多了。
更像是、像是……崑崙後山的岩壁上,那些被積雪覆蓋的劍痕。
對,只有劍才能砍出這樣的痕跡,像無數創痕遍佈在大地上,無論他怎麼掙扎、如何遺忘,只要他一日還活在這片土地上,就永遠都逃不開。
這是他的孽,塔裡數百年業火都焚燒不盡的孽。
在這裡看到相似的劍痕,這讓柳生的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或許他真的能在這裡找到採薇的蹤跡呢?
或許他的魂魄經過了這裡,他把所有關於塵世的記憶都拋下,從此以後去了另一個世界繼續存在著。他們不再有任何的關係,慢慢相忘。
柳生在塔裡的時候,時常思考一個問題。他當初拜於採薇門下,究竟是對是錯?
採薇道長是個好人,柳生曾經很敬重他。儘管採薇有些嚴肅、古板,平時總是手捧經書,探尋所謂的大道。這與柳生的道一點都不一樣。
柳生認為老天爺毫無道理可言,所謂的善惡自有報不過就是卑微苟活之人用來聊以自‧慰的藉口。於是他奉行自己的道,非常直觀、非常簡單的道。
以善待善,以惡報惡。
採薇對他很好,全力醫治他的腿疾,甚至願意收他為弟子,悉心教導。因為被打斷了腿不能走路的那幾年,他也未曾一直被困在房間裡,他坐在採薇的飛劍上,被他帶著去過很多地方。
採薇對於柳生來說是不同的。
他厭惡世上一切醜惡,也仰慕那些美好。他曾想過要一直侍奉師父左右,他對他的期待、憧憬、尊重,甚過以往遇見的任何一個人。可是最後偏偏是他,對自己說你錯了。
柳生從不介意別人對他的否定,但這個別人不包括他無比敬仰的師父。
這時,草叢裡傳來一聲異樣的響動,打斷了柳生的沉思。
九歌瞬間警醒,冷冽的眸光掃過去,「剛才還沒打痛?」
草叢頓時恢復平靜,隔了好一會兒,一隻妖獸從裡面慢慢地鑽出來。它長得有些像乘黃,從額頭到背脊長著一排尖銳的角,但是本該是毛髮的地方卻長著鱗片,只有尾巴還保持著狐尾的樣子,大而蓬鬆。
它的臉上也長著鱗片,但卻不多,像是假面一般,很奇特。
陸知非認得它,剛剛跟九歌打得最狠的就是它了。
它受傷了,銀灰色的鱗片掉了幾塊,背上的角斷了一個,尾巴上也沾著血。
「是你無緣無故丟下這裡所有的妖,一去便沒有了音訊。如果有你跟沒你都一樣,這裡都如地獄一般沉悶,那不如乾脆殺了你,讓你也嘗嘗永遠被困在這裡的滋味。」它看著九歌,眼裡還有怒火。
九歌被它這麼一說,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打也打過了,你們還想怎樣?」
「但這不能改變你拋棄了這片土地的事實!你這是背叛!」它說著,過於激憤的情緒讓它身上的傷口快速開裂,一個不慎就跌在地上,與此同時肚子裡傳來一聲空響。
這太丟臉了。
它轉身就要往草叢裡走,留給九歌一個決絕的背影。
九歌無奈地嘆一聲氣,「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