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出
前去開門的是太白太黑,用小鋤頭勾住門用力往兩旁一拉,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客官裡面請。」禮貌的小農夫拖著小鋤頭在前頭帶路,「我家主人在講故事吶,特別好玩的故事。」
柳生自然不想跟兩個小胖子交流什麼故事心得,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到了裡面他才發現商四真的是在講故事,五個小蘿蔔頭一邊寫字一邊聽著,墨汁糊到了臉上都不自知。
因為四爺爺講的故事太好聽啦,人類和妖怪一起經過了重重艱險考驗,然後找到了傳說中的建木,其中曲折比西天取經還要好玩。
他們一起在滔天的洪水裡斬風破浪,一起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中尋求方向,那片上古的天空裡,有扶搖而上的鯤鵬,還有展翅翱翔的鳳凰,扇一扇翅膀呀,掉落的火種像水面上開出的花。它用無數的火花燃燒著洪水,天地間都蒸騰起朦朧的白霧,而就在那白霧裡,建木的葉子輕輕顫著,帶來了眾神之音。
柳生也靜靜聽著,他有種感覺——這個故事是商四專門講給他聽的。
故事終結於一艘建木樹葉做的巴掌大的小船,它駛入江流,泛於逐漸變得風平浪靜的碧波海上。
然而船的航向並不是柳生關心的問題,待商四話音落下,他就問:「都廣之野在哪裡?」
「那是舊日的成都。」商四說著,回頭攤開手掌,五個小蘿蔔頭的課業便全都自動地飛到他手裡。他粗略掃了一眼,道:「今天就到這裡,接下去一個禮拜放假,你們可以暫時不用過來。」
「是,四爺爺。」幾個小蘿蔔頭一聽到放假就開心得不得了,面上還恭敬地跟商四道別,心早就不知飛哪兒去了。
商四看著他們離去,而後大袖一揮,大門關上。
「你都想好了?」他問柳生。
「想好了。」柳生鄭重地點頭。
商四盯著他,彷彿要透過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晦暗的心底,那目光裡有著令柳生靈魂顫慄的力量,「記住,柳生,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天,怨不得地。你若有一絲一毫的反悔或者歹念,我都會立刻將你誅殺。」
柳生自問:心中可曾有後悔,可曾有畏懼?
有的。
可他已經站在了這裡,他從地獄掙紮著回到人間,甘願棲身於貓的體內,不是為了在世上多苟活一日,而是為了找回採薇。
那他為何不邁出這一步?
最後的希望就在前方,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
商四見他心意已決,也沒有再多費口舌,直接切入正題,「如果要找到建木,我們不光要動身前往都廣之野,還需要等一個人」
「要等多久?」柳生問。
「放心,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商四說的這個人,名叫九歌。嚴格來說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世間最後一隻鳳凰。只是這隻鳳凰經常喜歡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滿世界地跑。商四剛剛從沉眠中醒來那會兒,他正在南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懶洋洋地曬著他的翅膀。
九歌要回來了,最開心的莫過於吳羌羌。
古語有云: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吳羌羌和九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吳羌羌有著漂亮的尾羽,而九歌剛好禿了頭。這讓吳羌羌和九歌締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雖然這只是吳羌羌單方面認為的。
很多年過去,九歌的禿頭早就被南英治好了,吳羌羌也學會了燙頭,只是兩人一個天南一個海北,都活在了對方的朋友圈裡。
九歌就是那種三不五時在朋友圈裡曬又去哪兒玩啦、又吃什麼好吃的了,不用工作成天吃喝玩樂逍遙自在的那種妖。
他就是一個謎,一個活著的傳說,一個並不專業的代購。
讓他代買什麼東西,你通常會在十八年之後才收到他的包裹。
遙記得上一次吳羌羌讓他幫忙買一套某高檔品牌最新款的秋裝,結果隔了不知道多少年,東風才捎來了九歌的包裹。
打開一看居然還能穿,為什麼?
因為時尚是一個輪迴啊!
吳羌羌上個禮拜跟九歌聊天,他還在維也納看歌舞劇,問他要不要回來,他仰望著四十五度角的天空,回答說:「孤獨的鳳凰不能停下前行的腳步,大不列顛的巫師還在等著我,我可以用一口鳳凰火跟他換一塊最純正的龍眼石。」
九歌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吳羌羌想,大概也只有四爺能一個電話就把他叫回來。
陸知非沒有見過九歌,他只零星地聽吳羌羌提到過幾次「小九子」,知道他一直在南太平洋飄著,這還是第一次知曉原來那是一隻鳳凰。
「他難得回來一次,要不要準備點什麼?」陸知非問。
「不用。」商四搖頭,拉過陸知非的手說:「他會直接去成都跟我們匯合,況且你現在是我的人,該他給你帶見面禮才對。」
「我們?」陸知非捕捉到關鍵,坐在沙發上仰頭看他,「你要帶我一起去嗎?」
「對,其實這次我們家圓圓才是主人公,柳生只是順帶。」商四笑說。
「我?」陸知非疑惑。
然而無論他怎麼問,商四都沒有說出具體的理由,眨眨眼,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親密的吻,說:「相信我,到了那裡一切都會有答案。」
於是懷著這種既期待又有點疑惑的心情,陸知非再度跟學校請了一週的假,跟隨著商四踏上了尋找建木之旅。
假期是他用整整十張設計稿換來的,以此證明他一直有在用功,並沒有偷懶。老師看過之後,聽他一本正經地忽悠了半天說要出去尋找靈感,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讓他走了。
這次兩人只帶了太白太黑,再加一隻貓。從北京到成都,自駕游。
柳生並不習慣於坐在車裡默默地吃狗糧,尤其當車裡還在放著阿杜的那首《他一定很愛你》的時候。但他又不想真的躲到車底去,所以他最喜歡獨坐在車頂,吹著風,思考思考人生。
太白太黑也很喜歡坐車頂,聽風嗚嗚地吹著,臉頰上的肉蕩起波紋。
商四覺得開車無聊就逗他們玩,把自己做的風箏系在太白太黑身上,開車放風箏。兩個小胖子還配合得特別積極,抱著胖胖的金魚大風箏咯咯地笑。
「準備好了嗎?」商四把車開上一條相對車少的國道,四周不是城區,很空曠。
「好啦!」車頂傳來兩個小胖子脆生生的回答,商四便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腳踩在油門上準備加速,「三、二、一,放!」
肆意的加速,帶來了更肆意的風。太白太黑朝著天空放飛了那隻風箏,仰著頭看它一下子就被掀上高空,大金魚的肚子鼓起來,肥嘟嘟的。
他們這才看清楚,原來那是他們自己啊!
「陸陸、陸陸!太白(太黑)在天上飛呀!」兩個小胖子激動地拍著車頂,然而陸知非剛把天窗打開探出個頭來,線圈放到最後一圈,太白太黑呼的一下就被風箏帶著飛了起來。
「啊呀——!」
陸知非急忙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抓住。他保持著向天空伸手的姿勢愣了兩三秒,才回過神來趕緊叫商四撈人。
結果就看到商四笑得樂不可支,不用說,肯定又是他在使壞。
然而這時,風箏又回來了。
那條胖胖的金魚,哦不,其實是錦鯉,眨著眼睛擺著尾,帶著太白太黑飛在汽車的上空。離得近了,陸知非還能聽到太白太黑時而驚呼時而大笑的聲音。
柳生則淡定地坐在天窗旁邊,淡定地仰頭看著。看久了,他或許想起了從前在師父的監督下練習御劍的日子,眸子裡浮現出幾絲追憶。
他曾經離天空很近、很近。
如今嘗試著再去觸摸,一伸手,粉紅色的肉墊。
還是算了吧,我就靜靜地看一會兒風景。
陸知非也沒有再去管商四和太白太黑的胡鬧,趴在天窗上抬頭跟太白太黑打著招呼,車速慢下來之後風輕輕吹在臉上,很舒服。
然而天公不作美,一路陽光之後是不可預見的雷雨。天色暗了下來,烏雲開始匯聚,雨雖然還沒有下下來,但云層之上已經有了悶雷。
這時,一輛小電驢飛快地從車邊駛過,騎車的人大概沒帶雨衣急著趕回家,一開始還沒注意到旁邊的汽車。
等到商四覺得自己被一輛電驢超過了非常沒面子,重新超過了他,他才後知後覺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這是足以載入史冊的一眼。
媽呀這是哪個傻逼啊!雷雨天放風箏,深怕自己不被雷劈嗎?!
因為天色漸暗的緣故,電驢上的大媽沒有看清太白太黑,但是他跟柳生還有陸知非打了個對眼。
一方是遇見傻逼的驚恐。
一方是古井無波的淡定。
天空劈下一道驚雷,大媽心裡的傻逼排成了行。
「呀,小九子!」這時,太白太黑驚喜的喊聲吸引了陸知非的注意。
商四開始加速,灰暗的雲層裡,開始閃現出火紅色的光。凝眸看去,那火紅色的光芒裡還帶著一絲絲金色,烏雲碰見那些金光,就立刻被焚燒殆盡。
那上面是什麼?是一隻展翼的鳳凰嗎?
陸知非看得入神,商四則單手打著方向盤,另外一隻手拿著手機語音聊天,「你還找得到路嗎?靠不靠譜?」
對面那人很快回答:「不然四爺您幫我整個導航?」
「滾。」商四放下手機,單手幫陸知非扣上安全帶,「坐穩了。」
話音落下,商四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右腳用力踩下油門,瞬間的飆速差點沒讓車子飛起來。陸知非卻並不害怕,甚至感覺有點刺激,他緊緊地盯著公路延伸向遠方的盡頭,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嘹喨的鳳鳴。
空中蕩漾起波紋,陸知非看見一道火紅鎏金的身影自天邊墜落,透明的波紋便融化開來。
所有的烏雲都燃燒殆盡了,忽然放晴的天空豔陽高照。
疾馳在公路上的車子卻一頭紮進了那個融化開來的波紋裡,連著飄在車頂的風箏,一起消失於無蹤。
等等,風箏太胖,有點卡住了。
太白太黑落在車頂,使了吃奶的勁兒用力一拉,啵的一聲,風箏也進來了。
車子停在實地上,熄了火。
陸知非打開車門走下去,看著深沉天空下一望無際的曠野,風,從四面八方而來。
那些風裡,有溪水與青草的味道,有無數野獸的吼聲,或近、或遠,像是虔誠的朝拜又像是憤怒的譴責。
他抬頭,一隻火紅的鳳凰在頭頂盤旋,長長的尾羽漂亮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看見商四伸出手,錦鯉的風箏就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像一顆大大的太陽懸掛在天邊。也就是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裡沒有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