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好久不見
陸宅的日子是安靜祥和的,無論什麼風吹草動,彷彿都能被門外那條小河帶走,然後歸於無聲。坐在院子裡,聽徐徐的風,看卷舒的雲,聽隔著幾重院牆的稀疏零落的凡塵熱鬧,實在愜意至極。
吳羌羌剛開始還很享受這難得的平靜,但她性子跳脫,過了個把小時就坐不住了。爬到院牆上往外看,就見黛瓦連綿,家家戶戶房頂上的仙人掌都生機勃勃。
太白太黑也爬了上去,跟飛翹簷角上的神獸打著招呼。
「你好啊大馬!」對於兩個沒什麼見識且體型嬌小的小胖子來說,屋頂上無論哪一隻神獸都是大馬。
可以騎的大馬。
「駕!得兒駕!」兩個小胖子同乘一匹,感情好得不要不要的。
吳羌羌在旁邊故作凶狠,「大膽小兒,竟敢騎我神獸,看我不把你們兩個……」
「阿嚏!」忽然,一聲噴嚏打斷了吳羌羌的話,小胖子胯下的神獸忽然活了過來,抬起爪子揉揉鼻子聳聳背,兩個小胖子就「哎呀哎呀」從它身上滾了下來。
滾啊滾,沿著飛翹的簷角一路滾下,像兩個球兒彈了起來,直往下墜。幸好那簷角夠翹,一下勾住了太白的褲腰帶,太白再一把抓住太黑的小胖腿,兩個小胖子晃悠晃悠,給掛了起來。
低頭看,天吶好可怕!
「嚶嚶嚶救命!救命啊!」
那廂吳羌羌也被嚇了一跳,腳下一滑沒能在傾斜的屋面上站住,連連後退,在屋頂上跳起了老年迪斯科。陸知非趕緊站起來,轉頭卻見商四還樂不可支地坐著,忙推了他一把,「快去啊。」
商四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閃身躍上屋頂,跟個大爺似地抄著手,抬腳勾住馬上要掉下去的吳羌羌讓她站穩,然後蹲下來看太白太黑,「你們表演猴子摘桃呢?」
小胖子快哭了,「主人、主人你快救命啦!」
商四卻還伸手戳戳他們露在外面的小肚子,玩心大起,「你們該減肥啦。」
「嚶嚶嚶嚶嚶……」小胖子生無可戀。
「嚶嚶嚶嚶嚶……」商四依葫蘆畫瓢兒。
陸知非在下面看著,無可奈何。而這時吳羌羌已經好奇地盯上了那隻忽然活過來的石頭神獸,伸手戳了戳它,「你活的啊?」
「不然還死的啊?」神獸白了他一眼。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蹲在這兒啊?」
神獸清了清嗓子,揚著下巴,神氣十足,「我本是東海裡一塊神石,百年前被人打撈上來,鑄成神獸鎮守於此。你又是誰?」
「東海!哎喲你見過龍王三太子嗎?他真的被哪吒抽了筋嗎?」吳羌羌好奇萬分。
商四也好奇地轉過頭去,等著答案。
「這個嘛……」神獸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而後惱羞成怒,「東海那麼大!我怎麼知道!」
商四插話道:「東海那麼大,我一天就能逛個來回。」
神獸要被商四氣死了,然而這時,天空忽然飄起小雨。商四一手抓著吳羌羌一手拎著兩個小胖子回到廊下,剛站穩,陸知非就遞來了毛巾。
商四接過來擦了擦,卻見陸知非又從屋裡拿出了雨傘,「吳伯說今天下小雨,我們出去踏青吧。」
「下雨?踏青?」吳羌羌歪著頭愣住。
旁邊坐著喝茶的南英倒是會心一笑,「對啊,小雨婆娑,正是出遊的好天氣。」
南英都這麼說了,出遊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於是十分鐘後,陸宅門前,飄搖的細雨裡,開出了一朵又一朵雨天的花。商四拿了一把最大的大黑傘,跟陸知非走在最前頭。
然後是打著把油布傘戴著墨鏡的南英,南英後面跟著紅傘紅發的吳羌羌,吳羌羌後面是彩虹傘的小喬。小喬對這把傘很不滿意,但是崇明好像挺喜歡他打這把傘的,於是小喬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崇明跟在小喬身邊,嘴裡叼著只小竹籃,竹籃裡坐著太白和太黑。太白太黑也撐著小花傘,那原本是陸知非小時候別人送他的工藝品,巴掌大一把,上面畫著可愛的花鳥,給太白太黑用正好。
太白太黑可開心了,時不時就要從竹籃裡悄悄探出半個頭來,好奇地看著過往的行人。
花傘的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地沿著河道走著。在前面轉彎上了石橋,一頂傘、兩頂傘、三頂傘、四頂傘,連綿不絕地像是連成了串兒。
雨絲很小,卻很連綿,就像路旁茶館裡傳來的崑曲聲一樣,咿呀婉轉。
陸知非帶著他們走街串巷,一路慢悠悠地走著,看雨珠從古樸的簷角墜落成線,聽一隻麻雀來傘下躲雨,跟南英抱怨著最近的天氣。
煙雨漸漸洗去了俗世的喧囂,放眼望去,雨中的世界更像是素色的,有著豔陽天所沒有的寧靜淡泊。
花傘小分隊一路逛吃逛吃,走累了,正好看到旁邊一家茶館裡正要開戲,於是就進去坐下來喝茶。
商四就愛這口兒,往椅子上一坐,信手端起茶盞,跟著那戲曲聲輕輕哼上幾句,就是專業票友的架勢。以至於陸知非叫他準備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他還有些意猶未盡,攛掇著陸知非也去學兩嗓子。陸知非不置可否,只說了一句,「今天有你最愛吃的雞蛋羹和東坡肘子,還有吳伯最拿手的紅燒蹄膀。」
商四登時站起來,「走吧,回家!」
從茶館出去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大家收了傘慢慢往回走。
吳羌羌熱情地邀請崇明跟她一起踩水玩,收穫了小喬一個白眼。
回到家吃過晚飯,陸知非讓吳伯去休息,自己去洗碗收拾。陸知非雖然有錢,宅子也大,但平時只有吳伯一個人住在裡面養老,所以沒請過傭人,凡事都得自己來。
等陸知非忙完出去,就看到商四和吳伯並肩坐在門前聊天,有說有笑,像多年好友。
走近了,陸知非還能聽見自己的名字。
「知非啊,小時候可乖了,長得可標緻,是個人看到了就想來捏捏小臉。就以前,老喜歡搬著小板凳坐在這兒,乖巧地坐半天,好像在等著誰似的……」吳伯遙想起那些年的光景,不由唏噓,「那會兒我還在上海幫忙打點生意,這邊都是我家老太婆在照顧他,現在想想啊,賺再多錢,都不如回來多陪陪他。老太爺當年走的時候,就特別放心不下知非……他就擔心啊,上了年紀了,老糊塗了,因為不甘心,就把知非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可是他走了,大少爺也不知道能撐多久,知非沒人照顧,可怎麼辦……」
吳伯說著說著,兀自傷感起來。昏黃的門燈下,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裡有逝去的時光,還有無限的追憶。時光剝奪了很多東西,也許唯有他用髮蠟梳過的整齊頭髮,和那雙依舊清澈的雙眸,能道出當年一二。
「您放心,知非會過得很好的。」商四說道。
吳伯笑起來,那些憂傷似乎也就這麼過去了。
商四回過頭,朝陸知非眨眨眼。
陸知非莞爾,轉頭往內院去了。
此時吳羌羌他們都出去玩了,南英累了一天早早躺下,陸知非一個人閒來無事,就在銀杏樹下襬了茶具,自己鼓搗了起來。
過一會兒,水壺裡冒出熱氣,身後也傳來了商四的調笑聲,「你這是在幫我泡茶?」
陸知非沒有回頭,從容地提起水壺泡著茶,「隔壁王阿婆送的早春茶,自家炒的。」
商四在他對面坐下,捻了一桿茶葉來看,點評道:「嗯,比南英炒得好多了。」
「王阿婆和南英都會恨你的。」陸知非說。
商四可不管他們,托著下巴看著陸知非泡茶時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腕,說:「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說我要不要帶點兒你家的水回去?」
陸知非不理會商四的調笑,繼續專心地泡著茶,而後說道:「吳伯上了年紀,總覺得虧欠我,我又不能把我爸的存在告訴他。」
「我知道。」
「小時候我聽我爸說過,吳伯他爸爸是我太爺爺的書僮。雖然說是主僕,但更像兄弟。那會兒戰亂,我太爺爺怕家裡的藏書被燒了,安頓好女眷之後,就帶著吳伯的爸爸和一船書四處周轉,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
說著,陸知非把一杯泡好的茶遞到商四面前。
商四接過,吹了吹茶水上的霧氣,說:「興許那些書裡,還有我看過的幾本,緣分啊。」
「那會兒你不是正在睡覺?」陸知非無情地拆穿他。
「那我睡覺之前可能看過呢。」商四理直氣壯,「不,天底下就沒幾本我沒看過的書。」
陸知非淡定地喝了口茶,而後問:「霸道總裁的小嬌妻?惡魔少爺愛上我?禁`忌之愛?」
商四:「……」
過了一會兒,商四問:「地球是不是在我睡覺的時候被外星人入侵過?」
「你還知道外星人。」陸知非放下茶杯,像領導一樣拍了拍手,「好厲害。」
這語氣平淡無波,太假了,簡直就是在嘲笑商四的智商。商四真的很想把陸知非抓起來打屁股,但他覺得如果這樣做的話,陸知非大概會殺人。
所以還是慢慢籌劃,以待將來吧。
「你過來一點。」商四招手。
陸知非警惕,「做什麼?」
「我又不吃你。」商四伸出手,指尖在陸知非眉前停頓,「閉眼。」
陸知非餘光看見他指尖上的紅色,聽話地閉上眼,心裡卻忽然開始掀起波瀾。商四的硃砂,能幫他開眼,也就是說……
「好了,睜眼吧。」
陸知非能感到商四在他眉心輕點,然而他的睫毛輕顫著,卻沒有第一時間睜眼。也許是太緊張,也是是太激動,深吸一口氣,才慢慢地睜開來。
剛剛睜開還略顯朦朧的視線裡,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對面看著他,臉上都帶著些許笑意。
商四就看到陸知非好像愣住了,眼眶紅紅的,卻很平靜。過了好一會兒,眉眼才有了彎彎的弧度,張嘴喊了聲,「爸。」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