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雙生(十二)
指針劃過下午六點,陸知非憂心地看了一眼裡屋的門——林千風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陸知非是擔心他的,正如商四以前在沈青青那件事時說過的話那樣,脆弱是人類的本性。連石頭都會碎,更何況人心?
但是陸知非別的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借用了老屋裡的廚房,又從鄉鄰那兒買了點菜過來,殺了只老母雞,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雞是商四殺的。
那會兒他剛好又審了林安廉一遍,打祠堂出來,走著走著就看到陸知非正在院子裡擺弄一隻雞。
聽到腳步聲,陸知非回過頭來,商四發誓那一瞬間他看到陸知非的眼中有欣喜的亮光。於是商四大步走過去,正要說話,陸知非卻先他一步,一隻手抓著雞,一隻手抓著雞的頭,把脖子露出來,對商四說:「來一刀。」
商四:「……」
商四從來沒有想過,他堂堂大魔王的法力,不光可以用來切丸子,還可以用來殺雞。鮮血流出來的剎那,商四覺得自己的靈魂得到了昇華。
但是誰叫那個人是他的圓圓呢?於是商四不光殺了雞,還心甘情願地蹲在地上拔了毛。
可是林千風一直都沒從房間裡出來,等了好久,菜都涼了。
陸知非又去把飯菜熱了一遍,而就在他熱菜的時候,吳羌羌那邊有了進展。據她回報說,當年林平安的那台手術,主刀的醫生是林平遙的老師。林平遙當時就跟在他老師身邊見習,有非常大的可能直接參與了那台手術。
現在吳羌羌正在去拜訪那位老師的路上,但無論是商四還是陸知非,都認為林平遙參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而此時的小喬,看了眼手機上商四發來的新信息,心裡也有了定論。他抬頭看著坐在對面的林平安,目光犀利如刀鋒,「你的眼睛在手術之前還是好的,是林平遙移花接木,把它給了林千風,對不對?」
林平安放在桌面上的手下意識地用力,但他仍然克制著沒有抬頭,雙眼藏在陰影裡,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實情緒。
「如果是移植我的眼睛,那我現在不光不能見鬼,恐怕早瞎了吧?」林平安反問著,雙手不著痕跡地收回放在膝蓋上,只有金屬的手銬發出叮噹的撞擊聲。
「你不是很恨他嗎?為什麼要替他開脫?」小喬問。
「你不是很聰明嗎?為什麼要做這種荒誕的假設?」林平安答。
兩人爭鋒相對互不相讓,小喬不由眯起眼——林平安真是每次都在刷新他的認知,從最初的貪婪、無情,到現在一點點地露出鋒芒,其城府之深令人咋舌。
這樣的人,他的真實目的往往藏在迷宮的最深處,想要找到答案,必須從這個迷宮裡跳出來。從上方,窺探整個迷宮的構造。
把所有人都放進這個迷宮裡,他們每個人扮演的角色或許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迷途羔羊、引路人、復仇者,亦或是一個亂入的陌生人,等等。
小喬覺得整件事愈發複雜起來,也愈發有趣。當一個人的行為前後產生矛盾時,他必定是在掩蓋什麼。
林平安明明應該痛恨林平遙,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應該是恨他的。可他現在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卻仍然不願意把當年的事公之於眾。
為什麼?他想掩蓋什麼?
一個隱藏更深的真相?
小喬忽然想到一個更荒誕的猜測,笑問:「林千風不是林平遙的兒子,對不對?」
林平安沒有說話,他只是安靜地坐著,跟小喬進來看他時一樣。他彷彿在用這種無言的漠視來拒絕小喬的問題,因為他無論說什麼,只要露出一點破綻,就會被對方抓住。
這個明明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少年,讓林平安感覺到了由衷的畏懼。他的眼睛不能見鬼,但他能看透人心,越是骯髒醜陋的人心,他看得越清楚。
小喬卻並不管他的反應,換作當年,如果他想誰死,可以編出一百個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的故事來判他們的死罪。
他很會講故事,而現在他正在興頭上,並不在意聽眾的想法。
「你後來發現了林平遙在手術上做的手腳,懷恨在心,可是林平遙自此之後就離開了林家,你沒有機會報仇。甚至於你的父親,從始至終都覺得林平遙是一個無辜的普通人,所以你只能隱忍。照理說林千風是林平遙的兒子,你完全可以通過折磨林千風來獲得報復的快感,可是你沒有。而林平遙也不是覺得你永遠都不會發現手術的秘密,所以放心地把林千風放在你身邊,是因為你們都知道,林千風不是林平遙的兒子,所以他才逃過一劫,對不對?」小喬說著,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思路格外暢通。
「縱觀整件事,你真正實施報復的對象只有一個——就是那對雙胞胎。原因可能有兩個,一,你想養成鬼將壯大自己來報復林平遙,他們是你報復的工具。二,他們才是林平遙的兒子,他們是你實施打擊的直接目標。」
話音落下,一聲手銬的清脆撞擊聲從桌底下傳入小喬的耳朵。
林平安抬起頭來,就見小喬推了推金邊眼鏡,問:「我的故事怎麼樣?如果雙胞胎真是林平遙的兒子,你完全可以殺掉其中一個養成鬼將去對付林平遙,再告訴他,那其實是你的兒子。是不是很有報復的快感?」
「故事很不錯,但實際可操作性太低。」林平安神色漠然,隨即他也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對兄弟,弟弟住在城裡,哥哥住在城外。弟弟羨慕哥哥的自由,哥哥羨慕弟弟的優越。終於有一天,哥哥攻破了城門,把弟弟從裡面趕了出來。但是天降下刑罰,他們最終都被困在城門口。他們掙紮著,哥哥仍然想進城,弟弟仍然想出城。」
「然後呢?」
「然後他們想了一個辦法,各取所需。」
另一邊,商四攔下了想要給林千風送飯菜的陸知非,說:「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給他任何關懷或者開導,對他而言都是種壓力,少吃一頓也不會餓死。」
陸知非不置可否,「所以?」
商四歪著頭,「不如來聽我講個故事?」
說話間,青鳥從遠方來,收攏羽翼幻化成人形,麻利地從隨身的包裹裡抽出一本書,「四爺,你的加急快遞!」
商四接過書,朝陸知非眨眨眼,「看,故事來了。」
「四爺,你又要講故事啦?這次是什麼故事啊?」東風很好奇,心生嚮往。
陸知非更好奇,「他以前經常講故事嗎?」
「是啊。」東風點頭,「有的時候會,講星君三打王八精。」
陸知非:「……」
這多大仇多大怨。
商四摸摸鼻子,忙把東風趕去送快遞。陸知非也沒有興趣聽星君和王八精的故事,於是兩人敲響了林千風的房門。
林千風聽到商四的問話,心裡是懵的。一般這個時候,不是來安慰他或者讓他靜靜,二選一嗎?
聽哪門子故事?
但商四幫了林千風很多,陸知非也對他很照顧,所以林千風好歹還是開了門,把兩人請了進去。可林千風沒有心思聽故事,坐下來一言不發。
商四也不介意,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講了一個很老套的開場白,「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兄弟。一個是能夠看見鬼魂的家族繼承人,一個是什麼能力都沒有的普通人。於是呢,很老套的事情發生了,普通人被犧牲了,他為了家族的崛起,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的附屬品。」
說著,商四在桌上擺了兩個杯子,代表兩個人。
林千風的目光瞬間聚焦,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他知道商四講的是誰,他也清楚那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商四問:「你想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嗎?」
結局?陸知非恍然,對啊,他聽商四陸陸續續講了那麼多,可商四從沒有說過林幼書和林幼禮這對兄弟最後的結局?
當一切謊言都戳破之後,他們該何去何從?
林千風猶豫著,片刻後臉上就露出堅決,「結局是什麼?」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結局並不美好。而且,時隔太遠了,我的時間點可能找的不太準確。」說著,商四翻開書冊,右手平放在書頁上。字符金光顯現,一股熟悉的吸力向陸知非湧來。
然而預料之中的失重感並沒有出現,陸知非只覺得眼前一花,周圍的景象就變了個樣。
一點寒光,自遠處來。
破開烽煙,直刺瞳孔。
陸知非全身緊繃,下意識想要閃避,卻來不及了。千鈞一髮之際,一隻手伸過來牢牢地抓住了箭羽,手的主人尷尬地陪著笑臉,「失誤、失誤。」
陸知非笑,「靈犀一指,練得不錯啊。」
商四欲哭無淚,摟住陸知非的腰,「圓圓我錯了。」
「咳。」旁邊林千風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他其實也不想打擾他們的,可周圍的環境實在是……
林千風不由四下看去,一雙腳就跟在泥土裡生了根一樣,難以走動。只見周圍烽火連綿,喊殺震天。林千風看過去的時候,一桿旌旗被破風的弩攔腰截斷,在熊熊烈火中轟然倒下。
帶著泥土和血污的鞋子踩過倒下的旗幟,戰鼓聲中,一聲喉嚨撕裂般的吼聲傳遍四野,「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