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戲(六)
「事情大約便是這樣了。」清雅的聲音,為故事畫上終結。
可月夜下,小眉煙眉頭舒展,絲毫不見鬱結。商四便知道那次張韞之給他解了圍之後必定又發生了什麼,否則小眉煙不會就這樣被張韞之拐回家。
但那就是人家夫夫之間的戀愛往事了,商四可不像吳羌羌那樣八卦。
說完了自己的事,小眉煙忍不住看向陸知非,「四爺還沒給我介紹呢,這位是?」
「書齋新來的學生,陸知非。」商四道。
兩人互相見禮,這時一直安靜聽小眉煙說話的張韞之開口了,「四爺想來也非普通人,我來北平甚久,怎麼以前從未見過?」
「四海為家。」商四答道。他說得也確實沒錯,書齋落戶北平百年有餘,可北平也不過是他最近的一個落腳點罷了。
張韞之放下酒杯,「亂世漂泊,四爺好膽量。」
商四輕笑,「我的膽量比起普通人是高了那麼一點,張大帥也不差啊,門外那一出應對一石二鳥。」
陸知非默默地跟小眉煙對視一眼,這兩個男人,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摩擦出火藥味了?
小眉煙隨即瞪了張韞之一眼,那穿著大紅花嫁紅唇點染的模樣,瞪起人來可真叫陸知非這個旁觀者都覺著滿含風情。然後陸知非看著張韞之摟過小眉煙在他耳邊說悄悄話的樣子,忽然間就明白了——這位張大帥,八成是吃醋了。
也對,任誰在新婚之夜看著自己的新娘子一個勁兒地跟別的男人說話,卻把自己冷落在一旁,都會吃醋的。
可商四幹嘛要跟張韞之針鋒相對呢?
陸知非又看了一眼小眉煙,心裡不由感嘆他真的很好看,是那種跨越了性別的好看。商四會不會……不,商四多半是湊熱鬧不嫌事大,若他真的喜歡小眉煙,這會兒一定已經動手搶了。
陸知非又不由想起那個出現在百樂門的女人,她又是誰呢?
「咳。」商四一聲不滿的輕咳,打斷了陸知非的神遊,也打斷了張韞之和小眉煙的私房話。小眉煙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羞意,「讓四爺見笑了。」
商四一搖頭,一嘆息,「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這孤家寡人看來只能繼續雲遊四海了。」
「四爺又要走?」小眉煙問。
商四灑然一笑,「有緣終能再會。」
話說到這裡,陸知非也知道他們該走了。
小眉煙站起來相送,眼神裡還有些不捨,「四爺真的不打算留在北平了?多年未見,我還欠四爺一齣戲呢。」
「會有機會的。」商四朝他眨眨眼,而後看向他身後的張韞之,說道:「何況如此良辰美景,我也不能總耽誤別人好事,對不對,大帥?」
張韞之笑了,「此言有理。」
小眉煙橫了二人一眼,「歪理。」
然而張韞之和商四卻好像終於找到了惺惺相惜之處,張韞之伸出手,「四爺是個爽快人,若有緣再見,一定喝個痛快。」
商四同樣伸手,「一定。」
沒有過多的寒暄,也不訴多少離別意,商四帶著陸知非就這樣走了。
夜晚的北平有些寒冷,陸知非回頭看了看依舊燈火通明的大帥府,問:「你不告訴他們嗎?」
商四停下腳步,轉過身反問:「告訴他們又能怎樣呢?難道張韞之就會放棄上戰場,小眉煙就會放棄殺那些外國人?」
陸知非頓住,因為他忽然明白這個答案,是不可能。
商四抬頭看了眼皎潔月輪,悠悠道:「為國捐軀、殺身成仁,他們做的,是即使知道會死也依舊要去做的事情。這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我無法干預,也理應尊重。」
是啊,也許不知道結局反而更好。陸知非這樣想著,隨即釋然。
而與此同時,大帥府的小院裡,張韞之一把扛起了他美豔的新娘子,大步流星地朝臥房走去。
小眉煙錘著他的背,「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張韞之一腳將門踹上,「洞房花燭夜,當然是要干正經事了。」
另一邊,回到了書齋的陸知非和商四仍在討論鬼界的事兒。
商四說道:「既如此,可以得出一個推論。小眉煙滯留大戲園遲遲不肯輪迴往生,定是因為執念太盛。這個執念,無非是沒能見張韞之最後一面。或許兩人在分別前曾做了什麼約定,可小眉煙死於大戲園,張韞之也沒能從戰場回來,於是約定無法達成。」
「可張韞之的魂魄呢?已經輪迴往生了?」陸知非疑惑,如果真是這樣,那小眉煙空等幾十年,豈不是白等?
「這也未必。」商四搖頭,「恐怕我們還是得去找一趟星君,問出張韞之的下落。」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你們在說小眉煙?」
陸知非轉頭,就見小喬抱著他的小狼狗走了進來。
「你也認識?」陸知非問。
小喬酷酷地回了句,「同行。」
商四對他這樣的解釋表示不滿,說道:「白牡丹和小眉煙,那可是地下世界裡兩朵帶刺的花,絕代雙驕啊。」
小喬不予置評,兀自拿了個碗裝好水,蹲在地上給小狼狗喝水。他輕輕地梳理著小狼狗的毛,良久,才忍不住問:「小眉煙怎麼了?」
「死去多年,卻仍徘徊人間。」商四簡略概括了一下,隨即說道:「今天太晚了,明日我們再出發去找人。」
第二天是週六,陸知非正好有空。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要跟著商四一起去,有始有終。然而陸知非準備好下樓的時候,卻看到小喬也站在院子裡,小狼狗就跟在他腳邊,很精神。
商四從客廳走出來,目光在小喬身上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多問,「都準備好了我們就走吧,這次去的可是死人的世界,待會兒萬事都要聽我的,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知道嗎?」
兩人點頭,商四隨即抬手,掌心對準庭院中的空處,黑色法力湧現,寬袍大袖無風自動。空氣似乎產生了波動,陸知非看向那空處,就見有肉眼可見的波紋在湧動,忽然間,一扇大門在繚繞的黑氣中出現。
那扇門很怪異,左半邊是黑色的,右半邊是白色的,兩邊各繪著類似星圖的神秘法紋,門開的同時,一股彷彿來自地底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走吧。」商四率先踏入,小喬和小狼狗隨後,陸知非定了定神,也緊跟著踏進去。
陸知非曾無數次在電視裡或書裡看到過所謂的冥府或地獄,也曾設想過死後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可當那黑色霧氣逐漸在眼前散去,那個世界終於在他眼前揭開面紗時,他才發現所有的想像都是貧乏的。
無邊無際的黑色荒原侵佔了他的整個視線,他抬頭看見暗紅色的彷彿觸手可及的天,頓時感覺自己渺小得彷彿下一秒就會被壓垮。
這黑色荒原太廣袤了,廣袤得好像永遠都走不到頭。
而這暗紅色天空也太沉重了,重得好像隨時都會塌下來。
這裡沒有什麼恐怖的畫面,可是光是在這裡站著,就好像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忽然,他感覺有人輕拍了一下他的背,那股壓力便頃刻間消散了大半。
「別多看,跟我走。」商四說著,依舊走在最前面。
這次小喬落後了半步,讓陸知非走在中間,而這時,陸知非才看到剛才他忽略掉了的東西——一座塔。
那是一座黑色的塔,孤獨地矗立在荒原上,像是一根巨大的立柱,支撐住了那片搖搖欲墜的天空。而且,那座塔裡有亮光,每一層的窗戶裡都散發著柔和的光亮,那些光亮匯聚在一起,就成了這片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那是星君的塔。」商四解釋道。
陸知非聞言,心裡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星君是那副怪脾氣了。任誰一直待在這樣的地方,恐怕脾氣都好不了。
走了大約有十來分鐘,三人一狗終於來到了塔前。奇怪的是,這座塔沒有門,只有窗戶。
不過商四見怪不怪,抬起手,掌心已經聚起了一個黑色氣旋,眼看著那氣旋就要往塔身上去,三人面前的牆壁上忽然就出現了一扇門,然後怒氣衝衝的星君從門裡出來,「商四你有完沒完,次次都要毀我的塔,你不會敲門嗎?」
商四甩甩手散去法力,而後挑眉,「那你開門了嗎?我踏進這裡第一步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我來了,還每次都端著架子非要我逼你來開門,你有意思嗎你?」
星君黑著臉,看到小喬和陸知非,道:「那你這是拖家帶口來我這兒旅遊嗎?」
「要你管,你到底請不請我進去?」
「你這是上門拜訪的態度嗎?」
兩個人又吵了起來,幼稚得像學齡前兒童。小喬受不了,轉頭問陸知非:「你為什麼不阻止?」
陸知非有些懵,「這是我的活嗎?」
「當然。」小喬推了推眼鏡,小狼狗很配合地叫了一聲,表示贊同。
陸知非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兒,他也受不了了,上前問商四:「還找人嗎?」
商四愣了愣,「找啊。」
然後陸知非又轉頭問星君,「真的不請我們進去嗎?」
看著陸知非平靜的的臉,星君不由也平靜了下來,然後往旁邊讓了讓,「請。」
「多謝。」陸知非點頭道謝,然後就走進去了。
小喬緊隨其後,一點都不想跟兩個幼稚鬼多待。於是兩個幼稚鬼互相瞪了對方一眼,一步跨進去的同時,門再度消失不見。
塔內是跟塔外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熱鬧和溫暖剎那間撲面而來,明亮的燈火把這裡照得亮堂堂的,依稀還有歡歌笑語不斷傳來。陸知非有些驚訝地舉目四望,就見這塔內結構跟福建的土樓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中間為空,四周則是長長的走廊貫通。
不同的是塔是有封頂的,抬頭看,高不可及。而且中空的部分也不大,約莫是個半徑五米的天井模樣。
奇怪的是,陸知非站在一層,可一層中央也有欄杆圍著天井,難道底下還有?
他不由站在欄杆邊往下看了一眼,只一眼,就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只見那天井裡也有一座塔,而且是倒著的塔!
那塔也分很多層,一層一層向下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而那每一層的燈火都是淒冷的白色,透著森森寒意。
它就像地面上這座塔的倒影,一面鏡子的正反面。
「小心掉下去。」星君在後面出聲提醒,「掉下去你可就死了。」
陸知非警惕,稍稍遠離了些。商四在旁解釋道:「往上六道輪迴,往下是十八重地獄,一念不可踏錯。不過這一層的人呢?都去投胎了?」
「昨天月半,是個好日子。不過很快又會有新的人來。」星君說著,逕自在前頭帶路,「跟我走吧。」
每一層的空間其實都很大,除去那個最好不要靠近的天井,還有大大小小很多房間。
星君一邊走一邊跟商四說著話,「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來找我到底幹什麼?」
「找個人。」商四把小眉煙的事簡單幾句交待了一下,說:「我昨天晚上去張韞之戰死的地方看了看,他似乎並沒有停留在那裡。他是個有軍功傍身的將領,又是死於戰場,我猜想他或許死後會被直接帶到這裡來。」
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鏗鏘的斷喝,「哪裡跑!」
陸知非抬頭,就看到一道白影如展翅的白鶴一般從上空掠過,緊接著一道劍光亮起,「鐺!」的一聲金屬交擊聲迴蕩在塔裡。
「喲,還在呢,這兩位。」商四調笑的聲音隨即傳入陸知非的耳朵,然而陸知非沒空打聽,因為上空的打鬥已經眼花繚亂得讓人目不暇接。
又是一陣刀劍齊鳴之聲迴蕩,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在半空相擊,又快速分開。恰如兩片雲,瀟灑地落在左右兩邊的欄杆上,隔著天井,遙遙對峙。
陸知非這才看清兩人的面貌,其中一個白衣的拿著劍,眯著一雙丹鳳眼,不羈而狂傲。另一個黑衣服的手裡提著刀,面容冷素,左臉上一道疤。陸知非覺得那衣服眼熟,又凝目瞧了一眼,而後訝然。
繡春刀,飛魚服,此人的身份呼之慾出。
那另外一個呢?這兩人像決戰紫荊之巔似的,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