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盎錦春今兒個剛出宮,還在想等等該去買些什麼日用品,順便找落腳的地方時,一個大男人突然站到她面前,讓她猛地吃了一驚,「啊?是,我是!」
看她這反應,歐陽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有點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雖說見過幾次,但也都只是遠遠的望過幾眼而已。
盎錦春直接反應的應了聲,察覺不對後馬上抬起頭打量眼前的人,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接著快速在腦子里尋找有關這男人的記憶。
幸好他身上的官服品秩不算太低,再對照他的相貌年歲,符合條件的人數頓減,讓她立刻想起這人的數據。
她微微勾唇輕笑,「是歐陽大人吧?敢問大人找民女有何事?」
原來是那位歐陽大人,看到他本人之後,富錦春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觸。
雖然前些日子她已經在準備出宮,可這宮中朝里一些大大小小的傳言可沒忘記打听,這歐陽大人家里……最近可不太平靜。
歐陽對于她一下就認出自己有些詫異,但也只有一瞬,很快的他臉上又是一片平靜,只是之前的那一絲疑惑早已消失無蹤。
「姑娘出宮後可已經安排好去處?」
盎錦春搖了搖頭,她之前在宮里就是管著一群宮女、服侍皇上等貴人的一些生活瑣事而已,談不上有什麼才能,在宮外又沒有家人親戚可以投靠,原本她打算先找個客棧或小院子住下來,靠著在宮里攢下的銀兩過些簡單的日子,然後再慢慢打算以後要做什麼維生。
歐陽听了自然是有幾分欣喜。
他定定的看著她,用自己最和氣、最能說服人的語氣開口說道︰「錦春姑娘若是無處可去,可願到本官府中幫忙料理內宅瑣事?」
木申站在後頭,落日余輝灑在兩人身上,讓他覺得這一男一女站在一起的身影看起來十分和諧,可听了歐陽的話,他忍不住想,少爺啊,您這話怎麼說得不清不楚的,听起來不像是要請管家,反倒像是要求人家姑娘回家當娘子啊!
歐陽問完之後倒是一臉認真的盯著富錦春,富錦春的一雙杏眼也盯著眼前的男人。
只見一對粗黑的濃眉下有著一雙銳利的鷹眼,讓他瘦削又平凡無奇的臉龐看起來多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這種樣貌似乎比較適合一個武官;而那即使已經極力隱藏卻又散發出的銳氣,讓他就像是蟄伏的豹子,下一瞬就能沖出來給敵人沉重的打擊。
雖然他給人的感覺是銳利又危險的,但憑她的消息管道,她知道他是個正直的人,答應這差事應該沒問題。
盎錦春這個人對工作上的事是精明無比,但面對某些關于自己的事情卻是有些大而化之,所以一听歐陽提出的這個提議,她只顧高興的想著自己的住處有著落了,沒多想的就點頭答應。
「那從今兒個起就麻煩歐陽大人了。」
木申站在一邊還想著她八成會多問幾句或者是推辭一番,沒想到她竟然一句話都沒多問就答應了下來,讓他差點驚掉了下巴,眼楮瞪得大大的,只覺得這姑娘真是自家少爺要找的人嗎?這麼傻里傻氣的,該不會是找錯人了吧
只是不管他怎麼想,這事情也不是他區區一個小廝可以多話的,就在他滿懷憂心和懷疑的情況下,一行人就這麼踏著又斜了幾分的日頭邁向歸途。
唉~只希望這姑娘等等到了府里別給嚇傻就好!木申在心中默默的想著。
人總是在生活中明白這人生處處都是挑戰。
盎錦春因為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活不下去才干脆把自己弄進宮里當宮女,起碼不會餓死。
而當她是個小宮女時,以為當個普通的宮女就很難了,但等她在宮里混了幾年,最後竟然站上四大宮女的位置時,困難的事情就更多了。
她為了能夠不讓皇上在召見臣子時出什麼紕漏,幾乎背全了能夠進宮覲見皇上的人名、官階和習慣,就是各個大人家里能跟宮里扯上關系的人事物,她也無一遺漏,且不斷收集消息補全腦子里的這些資料,至于宮里那些爾虞我詐,不說全部,但是她也懂了十之八九。
因此她想,在管家理事這方面大概很難有人能和她並駕齊驅了,不管到哪家的內宅她都能活得很好,沒想到現實卻狠狠的往她頭上淋了一大盆的冷水。
誰來告訴她,哪家的宅邸會一開門就見到雞飛狗跳如同鄉下農村的景致?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一個官宦人家里,老爺會在前廳外頭拿著斧頭在劈柴?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正廳在吃飯時會搞得一塌糊涂,還有油膩膩的痕跡和烏黑的手掌印?
一切的一切,讓她看得頭暈目眩,甚至有前途無「亮」的感覺。
她轉過頭,看著一直沉默站在她身邊的歐陽,表情嚴肅的說︰「歐陽大人,貴府的……家風獨特,民女可能無法勝任這管家之責,還請大人另請高明吧。」
說完,她拎起裙擺就想奔出這宅子,就是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也不能接這份工啊!這里哪有半點官宦之家的模樣?別說她只是個管家,就是個夫人也管不了!
但很快的她就發現不對了,她手上拎著的小更袱不見了,她吃了一驚,拚命回想著自己剛剛扔哪兒了,最後全身僵硬的轉過身,在散發橘黃光暈的燈籠下,那個似乎面無表情,又像露出算計笑容的男人正直直的看著她,而他正一手提著她的小更袱。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大人……我的包袱……真是麻煩您了,還是讓民女自己來就好。」
歐陽提起包袱,嘴角微勾,淡淡的說︰「不麻煩。」想跑?她也想得太簡單了。
盎錦春終于體會到自己做事太過大而化之的苦果,哀怨的想著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想走還得看人臉色「歐陽大人,民女這就要走了,那包袱是不是……」
「要走?」他像是這時候才注意到她已經走了幾步,揮了揮手道︰「姑娘慢走,本官就不送了。」
她整張臉都快僵了,圓圓的大眼里浮現一些委屈,「歐陽大人,您到底想如何就直說吧,何必為難一個小女子呢?」
她好不容易出了宮,只是想過著平凡簡單的日子,可是連第一天都還沒過就讓人這樣威脅,讓她頓時生出委屈的感覺。
「本官有為難姑娘嗎?」歐陽一臉無辜的反問。
這話讓她語塞,深吸了幾口氣後,直直的盯著他,最後在他神色絲毫不變的平靜中敗下陣來。
「大人,民女留下就是,但民女區區一個管家,也不能對其他主子指手畫腳,只怕是不能達到大人的期望。」
歐陽見她終于松口說要留下,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無妨,你只管放手去做。」說完,他又忍不住多提了一句,「姑娘畢竟是從宮里出來的,就是規矩大了點,全府上下想必也都能夠體諒的。」
這也是他後來決定要請個宮女回來管家的原因之一。
他是這宅子的主人不假,但一家老小都不是他能夠管得動的,更何況官聲也是得顧的,假如他今日一意孤行,反而落人話柄,所以請一個有背景的管家來管理是再合適不過了。
盎錦春不懂得他心中那些彎彎繞繞,只知道他答應讓她放手去做,這令她本以為前途無亮的日子似乎多了一些希望。
「那民女以後若是逾矩還請您多擔待了!」她說著,一邊福了福身。
「以後也不用自稱民女了,就跟木申一樣喊我就行。」
「是。」富錦春乖乖的應諾下來,隨即又用那雙圓滾滾的大眼死命盯著他手上的那個小更袱,小心翼翼的問著,「那……少爺……那個包袱……」應該可以還給她了吧?
歐陽好笑的看著她渴望的神情,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這個?等等我讓人直接送到你的房里,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盎錦春欲哭無淚的看著他喚來木申,自己所有的家當就這樣被木申拎到了後頭的屋子去,也只好恨恨的跟著走。
她覺得自己根本是剛從一個坑跳出來就又掉到另外一個坑里頭了啊!
「夫人,大小姐,這人手要怎麼分配不如先听我說兩句如何?」說著也沒等她們兩個人有回應,她就自顧自的說下去,「首先就是這雜工的部分,目前府里就只有一個人,但又要忙著砍柴燒水,偶爾又要當車夫,甚至還要負責采買,怎麼算人手都是不夠的,再說,這府里難道沒有一些需要修整的地方,不多請幾個人來,難不成是要老爺、少爺們自己爬梯子去修?」
她連喘氣都沒有,又直接的脆聲說著,「家里有個廚娘目前看起來是夠了,但仔細想想,家里還有夫人和大小姐您們兩位,若要向其他官家夫人或小姐傳話或送帖子時,總不可能請老爺身邊的人或者是隨便一個門房送吧?所以才請了兩個僕婦,平常不忙的時候她們可以幫忙洗洗女眷的衣服或打理些雜事。」
黃氏和歐陽姍很想反駁說她們沒有來往的官家夫人,所以不需要僕婦,但就是怎麼也說不出來,因為那讓人感覺到無比的丟臉。
盎錦春可不管眼前這一老一少是怎麼想的,她打算用買人這件事情徹底的讓她們明白官宦人家該有的規矩。
「最後就是那些小丫鬟了,客人來了總要有人燒水倒茶服侍的吧?而且家里所有的針線活總不可能都要夫人和大小姐親手做,別說這樣看起來寒酸,就是大小姐一個閨女怎麼能讓外人拿到自己繡的東西呢,那可是會惹來閑話的。所以這樣一算下來,添這些人也只能說是剛剛好而己,說實話,若不是現在府里的規矩還沒定出來,添太多人反而容易多事端,該增加的人還不只這些呢!」
下了結論,富錦春也終于喘了口氣,看著對面已經楞住的兩個人。
她們可以不處處講究那些繁文褥節,可以沒有一點架子凡事親力親為,但不能不明白半點基本的規矩,畢竟在京中有太多人盯著別人的一舉一動瞧,何況是官宦人家,應對進退若有差錯可都會惹來麻煩,想要在尚書府里過著農家的逍遙日子,她只有一句話,除非這尚書府是建在完全沒有人煙的地方,否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歐陽姍和黃氏被堵得無話可說,氣惱得紅了臉,只能拉著彼此的手就想往外走。
盎錦春怕這兩個人沒體會到她剛剛說的那些話的含意,在她們跨出門檻前又補充了一句話。「夫人、大小姐,大少爺說了,這家里的規矩不只下人要守好,主子也要做到,所以今兒個午後,我會再去跟兩位主子請安,跟主子說說官宦人家基本的規矩。」
黃氏和歐陽姍一听這話身體不由自主抖了下,差點腳步不穩摔了個狗吃屎,連回頭瞪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只能拔腿就走,不敢再多說一句。
看著那兩個人幾乎可以算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富錦春苦笑。
這還只是開始而已呢!要把尚書府這亂七八糟的模樣整頓成可以在京城中立足的樣子,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啊。
應付完了兩個女主子,富錦春沒急著找老爺和二少爺的碴,而是要對那些剛買進的下人做簡單的訓話,順便分配工作。
下人們依照男女各站了兩邊,全都噤聲低頭的站著,富錦春看了看,基本上還算滿意,但是有些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她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嚴肅的神色,在目光掃過下頭的人一圈之後才開口說話,「你們今兒個既然入了尚書府,就要謹記一件事,不多話,做好自己的事,明白了嗎?」
下人們齊聲應諾,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抬,對于這些看起來听話又安分的下人們她感覺更加滿意,她可不希望府里再有那種會給她增添更多麻煩的人了。
等其他人的工作都吩咐好了之後,她帶著小丫頭們簡單的把這府里繞過一次,順便告訴她們每天早上該做些什麼,從送洗臉水讓主子們梳洗開始,到後面的用膳、整理臥房。
這樣平靜的教導本來可以持續到午後的,但有人破壞了這樣美好的時間。
「喲?哪里來這麼多的小丫頭?」
吊兒郎當的男聲突然從廊道的另外一端傳來,富錦春停下了腳步,眯著眼,在見到人之後很快的低頭將眸中那抹不善隱藏起來,她對這輕浮自大的二少爺很沒好感。
「二少爺好。」富錦春行個禮後,直起身子對後頭那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頭們說︰「這是二少爺,還不趕快按照我教的那樣和二少爺問好。」
小丫頭們收到命令,連忙微蹲身子,左右手相迭在腰間,脆生生的問安。
歐陽爾第一次被這樣對待,一時,怔楞,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自己是這府里的二少爺,臉上又快復了那種趾高氣揚的一神色,揮了揮手後說道︰「好了,都起來吧。」
眾人站好後,富錦春見請安也差不多了,就要告退,繼續帶著小丫頭們把府邸給繞完,順便把其他規矩說清楚,只是歐陽爾卻不打算讓她好過。
「等等,想這樣就走了?」歐陽爾擋在路中間,不懷好意的說著。
哼!以為本公子忘了早上她是怎麼讓他丟臉的?不趁大哥不在時扳回一城,他就不叫歐陽爾!
盎錦春綻出一抹笑,笑眯了眼面對他,「不知道二少爺有何吩咐?」
「吩咐倒沒有,只是二少爺我現在缺了銀兩,你,現在拿些銀兩出來。」
他剛剛本來要跟木申拿銀兩,卻被告知現在家里的銀錢都先歸富錦春管了。
要是有得到銀兩他心情好自然就沒事,要是拿不到,她就等著好看了!
盎錦春揮了揮手讓那些丫頭們退到一旁,她則是神色不變,直接回絕了他的要求。
「二少爺,這銀兩每個月支多少是有定例的,就帳上看,這個月您的月例銀子已經支完了,若是要多支就得要寫張條子讓錦春跟老爺說清楚才行。」她振振有詞的說著,絲毫不為違逆主子的意思有任何的不安。
想拿銀子?行啊!但只有固定的數目,至于想多拿,也可以,寫張類似欠條的條子,讓她找得到人補回來就行。
只是就她對府里情況粗淺的了解,別說其他的,這二少爺似乎到現在連一兩銀子都沒賺過!
進京以後習慣伸手就有銀子可拿的歐陽爾一听到這種回答,馬上怒火中燒,惡狠狠的瞪著她吼道︰「我拿自家的銀子憑什麼還得寫條子?你這女人是腦子不正常了吧,以為我大哥把這後宅給你管,就可以爬到我們頭上來了叫什你可別忘了,爺可是主子,你不過是區區一個下人!」
盎錦春面對他的暴跳如雷只是淺淺一笑,那看起來略顯稚氣的臉上卻突然有種陰森的神色。
下人利本姑娘就算是個下人也比他這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鎮日只會替家里惹是生非的笨蛋有用得多,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挑釁叫囂?!哼!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他是不懂收斂!
「二、少、爺!」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喊著,只是那每一個字好像都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卻讓人一看就想打冷顫。
只是歐陽爾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樣明顯的不對勁不但看不出來,還志得意滿的以為自己嚇到了富錦春。
「怎麼,想求饒了?乖乖的把銀子奉上,我可以跟大哥求情讓他把你留下,要不然我跟大哥告上一狀,你就得包袱收一收滾出去!」
求饒?哼!她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呢!
「二少爺以為我要求饒?」她向前走了一步,然後腳踩在他腳上左右蹂躪,在他想要出手打她時,將他的手往後一折,然後又重重的在他腳丫子上踩了好幾下,依舊笑得燦爛,「求饒?我可是在替大少爺教訓敗家的子弟,有什麼好求饒的?!」
爆里綁人的時候多了,這手功夫可也不是自學的。
歐陽爾毫無形象的痛嚎出聲,等她放手後跳著腳摸著被踩得發疼的腳丫,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個氣勢逼人的女人。「你……你怎麼敢?!你不過是個……」
「下人。」富錦春這次把話給接了過去,「二少爺,這話你已經說了許多次了,錦春也是明白的很,但是……」她搖了搖手指,厲聲說著,「二少爺,大少爺說讓我管家,就是要我把這整個尚書府給撐起來,順便把規矩也給立起來,今兒個二少爺沒了銀子就來跟我要,明兒個換個人又來跟我要,可這府里的銀子卻只靠大少爺一個人撐著,久了這尚書府豈不是就成了一個空殼子?」
歐陽爾被說得臉色一下紅一下白,卻不知道怎麼反駁,只能指著她大口的喘著氣,「你……」
盎錦春稍稍教訓了下人,心知不能太過火,于是輕輕撫了撫裙擺,又理了理自己頭發後,自信的揚起了臉往前頭走,只是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又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二少爺,府里的銀子是沒得支了,若想要錢,何不自己親手去賺?」
一個大男人老是靠哥哥養還真是被人瞧不起!
最後的話她沒說出口,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鄙視歐陽爾卻很清楚的看見了,他氣得臉色發白,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還擊。
一邊的小丫鬟們看得臉色發白,卻又不敢慘入兩個人的爭吵之中,直到富錦春招手讓她們跟上,她們才低著頭小心的跟在她後一頭,就怕走慢了會被二少爺給遷怒。
歐陽爾看著她逐漸走遠,滿腹怒火。「可惡!我一定要給那個女人好看,富錦春,你給我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