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

　　傅雲曦不願與簡旻見面，多少也是有些不願面對見面之後的兩相尷尬。他本是光明磊落愛恨分明的性子，雖說是平生第一次對人用情，但決心放下時也沒有絲毫猶豫。這會兒猝不及防之下乍然見了簡旻，他只是怔愣片刻便回過神來，聲線平穩地告訴簡旻自己手臂似乎受了傷，態度和對待別的醫護人員時沒有任何不同。

　　簡旻的表情也慢慢冷下來，轉身戴上口罩，熟練地拿起工具和儀器為他檢查，片刻後道：「骨裂移位，透視顯示肢體中有一個極小的骨折碎片位於韌帶一側，繼續強行活動可能造成韌帶損傷——你需要動手術。」

　　傅雲曦微微蹙眉道：「要多久？」

　　簡旻頓了一下，道：「小手術用不了多久，但是做完手術之後至少一個星期不能亂動這條胳膊。」

　　倘若放在從前，傅雲曦一定不會乖乖聽話一個星期不動手的，但是這次他只是稍加思索便道：「那就麻煩了。」

　　簡旻聞言，簡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傅雲曦神色平靜，倒把簡旻看得噎住，心頭驟然升起巨大的失落，禁不住想，倒是我不瞭解他了麼。他忙低下頭收拾起儀器，傅雲曦忽然道：「簡旻，有句話，我一直還沒有對你說。」

　　「——別說了！」簡旻口氣極不耐煩地吼道，然而三個字裡藏著的委屈和害怕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傅雲曦頓了一下，終於還是緩緩地說出來了：「我們，分手吧。」

　　「……」

　　把這五個字說出來，好像也沒有想像裡那麼難。傅雲曦望著簡旻，眼中微微動容：「不管是因為什麼，我們都不適合在一起了。但是這句話，我必須說出來，給你一個交代，也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簡旻的眼圈兒早就紅了，他低聲道：「因為淩之臻，你要和我分手？」

　　傅雲曦淡淡道：「你怎麼還是不明白。」他從病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指著外面正在操練的士兵道：「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像千千萬萬的士兵那樣，進入軍隊，走上戰場，報效祖國。我們是永遠站在危難第一線出生入死的人，我們希望得到整個帝國的認同和尊重，而你做的事……和我的價值觀是完全不同的。」

　　「……」簡旻動了動唇，卻沒說出半個字來。傅雲曦沉默了片刻，又道：「至於之臻的事情，我只能說，簡旻，你辜負了我……你辜負了我的感情和信任。如果不是因為愛你、相信你，我為什麼會在你面前毫不設防？可是你……你並沒有給予我同等的信任，你出賣之臻，就等於是出賣我。」

　　一聲壓抑不住漏出來的啜泣在身後響起，傅雲曦望著窗外沒動，直到簡旻沙啞著嗓子再度開口道：「你知道的吧？淩之臻的……感情？」

　　傅雲曦沉聲道：「你想太多了。我同你之間的事情，跟之臻本就沒什麼干係。」

　　「如果在——」

　　「沒有如果。」傅雲曦打斷了簡旻的話。他轉身大步出了門，沒再給簡旻說話的機會。

　　然而，傅雲曦自己心裡也微微亂了。

　　簡旻要問他什麼呢？不外乎那幾個問題罷了——如果這次我沒有那樣做，你知道了淩之臻的感情之後會怎樣？——如果在同我戀愛之前你就知道了淩之臻的感情，那你會怎樣？

　　然而無論是哪一個，傅雲曦都沒辦法現在回答。

　　一直以來，淩之臻在他面前表現出的、對未來伴侶的幻想，和傅雲曦自己整個人都完全沾不上半點關係。要溫柔，要體貼，高興了能陪著逗兩句樂子，不高興了也能兩句話哄得心情好轉，怎麼看都該是個溫婉慧黠的女子才對。也正是因為如此，傅雲曦才從來沒有懷疑到別的上頭去。

　　但是一旦明瞭，過往不曾懷疑的許多蛛絲馬跡都一一流露出來了。一想到在他還不解風月、一門心思都投入在機甲上的年歲裡，淩之臻就已經對他動情，並且堅定地與他一道追求共同的愛好與理想，傅雲曦心裡，就總有些不是滋味。

　　他對簡旻的愛情，即使沒等到花兒結果就落了地，但也從沒有過絲毫摻假。而對淩之臻……現在的傅雲曦只知道，他要履行十年之約，儘快把之臻接回來；可若說到其他的感情，他自己心裡也是一片茫然。

　　思前想後，迷茫的傅雲曦童鞋撥通了知心嫂子喬映的通訊。

　　因為一出生就沒了母親，傅雲曦從小就是哥哥傅雲澤和喬映帶大的。當然，比起常年黑著臉根本不知道溫柔體貼怎麼寫的傅雲澤來說，他更喜歡愛逗他笑、會耐心地講故事，又會做好吃點心的喬映。尤其是在喬映成了自己嫂子之後，傅雲曦更是覺得，找伴侶就要找嫂子這樣，溫和又不失堅強的。

　　恰是午餐時間，喬映正在吃飯。因為正在和烏蒙人交戰，沒法親自為老婆洗手作羹湯，傅雲澤從帝都星幾家不錯的餐廳訂了專餐，一天三個花樣地往實驗室送飯，看得一眾單身狗別提多眼紅，通訊提示響起的時候喬映正笑得要噴飯——三個師弟為搶兩個雞腿都快把休息室的房頂給掀了，古有二桃殺三士，今有二雞腿殺三士。所以通訊響起時他根本沒顧得上看就接了，還以為是傅雲澤又來關心他吃得怎麼樣睡得怎麼樣有沒有相思成疾食不下嚥（……）了，誰料一接起來卻是傅雲曦：「映哥，我想……問你點事兒。」

　　喬映手忙腳亂梗著脖子把飯咽下去，丟給三個師弟一塊牛排示意他們先別鬧騰，方走出休息室來到沒人的走廊：「嗯，什麼事？」

　　花了幾分鐘時間傾聽少年傅雲曦之煩惱，喬映心中的感嘆號已經情不自禁地刷了滿屏，一面又想，淩之臻那孩子竟然比自己還要死心眼。作為旁觀者時喬映便看出淩之臻對傅雲曦的態度有些不對勁兒，尤其是送別的那天，這兩人……他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等傅雲曦說完，問：「所以說，你是決定要和簡旻分手了？」

　　傅雲曦嗯了一聲，喬映便輕飄飄道：「那你還糾結什麼？既然決定分手就不要留戀，天涯何處無芳草，將來找個更好更合適的不就完了？」

　　「可是之臻他……，我……」

　　喬映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經道：「淩之臻啊，你就更不用糾結了。他又沒有明說喜歡你，你就當做不知道不就好了？再說，之前二十幾年裡你們兩個一直在一起，天天都要見面，他才會覺得放不下你、也放不開自己的感情。但是現在一下子要分別十年，說不定他就能慢慢地想開了，放下了。何況他去的又是人魚星球，人魚這種生物對伴侶極為專注，認定了就是終生不渝，淩之臻在那邊，說不定也能找到新的歸宿……？」

　　話說到這裡就差不多了，喬映滿意地打住話頭，發現傅雲曦在通訊那頭一反常態地……沉默了。

　　喬映心中暗笑，只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又同他閒聊幾句才結束這一通通訊，下一秒傅雲澤的通訊就打了過來——已經撥了半天號碼都打不通，喬映接起來時還語音帶笑，這麼好的態度顯然不是給他的，而是因為上一通通訊帶來了好心情。傅少將頓時覺得十分心塞，例行關心完吃得怎麼樣睡得怎麼樣有沒有相思成疾食不下嚥（……）之後就開始審問了：「剛才跟誰聊天那麼久？」還那麼開心……不能忍！

　　喬映笑道：「是雲曦，他自上了戰場就不大和家裡通信兒，難得一次，就多說了幾句。」

　　傅雲澤：「……」要不要這麼差別待遇，我也在戰場啊老婆QAQ！難道是嫌我一天至少一通通訊太勤快了所以才每次都不跟我多說咩？！

　　傅少將默默怨念著，只聽喬映又笑道：「我說，你最好……嗯，從現在開始，努力跟淩上將打好關係。」

　　「？」傅雲澤覺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問：「明年你要提實驗室負責人了，要跟淩之姍打交道？」淩之姍就是淩鳳樓的長女，與喬映同在皇家機甲研究院下屬實驗室工作，只不過喬映是研發實驗室的，淩之姍是材料實驗室的，去年已經升職成為材料實驗室的負責人。

　　「不是那個。」喬映又好氣又好笑，吐槽道：「你這人簡直……一說正經的你就開始想歪！簡單來說，以後咱們家大約要跟淩家做親家，所以你給我態度注意著點兒。」

　　「！！！」傅雲澤頓時驚呆了，「什麼？！淩元元那個小胖子又對我兒子動手動腳了？！！我要去跟淩之華講講道理！」

　　「……你醒醒，」喬映無奈地扶額，「首先，跟人家淩元元一比，明顯你兒子才是個胖紙；然後，我說的也不是咱兒子，是雲曦，雲曦！」

　　這次傅少將的腦回路終於走對了，訝異道：「……難道是淩之臻？等等！傅雲曦這個臭小子，他不是剛分手嗎？！」

　　喬映懶得解釋，涼涼道：「其餘的先不跟你說了，反正你情商不逮也領會不來，總之就是這麼個事情，你就負責搞好家長外交就行了啊，白白~」

　　啪的一聲通訊掛斷了，傅少將抓著通訊器特別委屈：我怎麼情商不逮了？我情商不逮能把老婆追回來麼QAQ？！還有現在老婆總是對我特別不耐煩是腫麼回事，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好吧自從有了兒子那個小魔星之後，親愛的老婆似乎就開始對我不耐煩了……

　　在家中地位下滑還沒什麼，但是如果在老婆心中地位下滑……傅少將深深地抑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