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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龍筆》第82章
☆、第82章

   水中,男人的臉變得有些模糊,釋空只能看見他搖著尾巴將自己推入溫泉更深的地方——

   酒液被猝不及防的吞下,隨之而來的窒息感和灌入鼻腔和耳朵裡的溫水讓他下意識地抓住了那扣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他看見龍尾擺動著,這讓這妖更靠近了他,他的舌尖輕而易舉地闖入他的口腔與他一同分享那酒液,並在釋空即將窒息時,將救命的氣息渡入他的肺部——

   到最後,大約已經不是燭九陰挾持著釋空,反而更像是釋空主動地反手擁抱著燭九陰,不願意讓他離開……

   釋空慌亂之間感覺到自己的舌尖碰到了對方的,這讓他有些慌亂一般微微瞪大了眼——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感覺到這個,因為模糊之間他似乎看見男人的唇角勾了起來……下一刻,他們停止了下沉,釋空只覺得肩膀一緊,緊接著一股向上的強大力量便帶著他重新向著靠近光源的地方而去——

   破水而出時,溫泉外新鮮的空氣讓釋空的胸腔貪婪起伏,他狠狠地吸入新鮮的氣息,被身後的龍尾托上岸——

   然後毫不猶豫轉身便對著身後還想湊上來的俊臉便是一腳!

   「啊!」

   燭九陰被踹了個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後栽倒,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沉入溫泉底——水花四濺之間,坐在岸上的小和尚停頓了下,隨即如同脫力般向後倒下……

   然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水面也整整平靜了這麼久的時間。

   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滑過一絲水痕,水邊水霧繚繞之中,一頭銀發的男人靜悄悄從水面冒出個腦袋,伸出修長的指尖戳了戳小和尚的腳——

   「……別生氣。」

   「……」

   「別生氣嘛。」

   「……」

   「本君就是開個玩笑,哎呀,就是看你心情不好麼不是?誰曉得你不通水性呢?入了水就像個秤砣似的往下沉,還傻了吧唧的想張開嘴往肚子裡灌水——這個溫泉水,又哪裡會比梅子酒好喝……」

   「……」

   「你看你現在瞪著我,比方才精神了十倍有餘,那雙眼水亮水亮的連著水汽都遮蓋不住,本君都快叫你看得害羞啦!方才你那般蔫了吧唧的時候可做不到這樣——」

   「……」

   沒有回應。

   躺在溫泉邊的鵝卵石上,小和尚渾身濕透了就像是一隻狼狽的落湯雞,他面朝上望著天,身上的僧袍因為濕水以及剛才的掙扎這會兒亂七八糟地堆在他的身上——平日裡那一絲不苟疊好的領子被扯開了,露出下面若隱若現的鎖骨;袖子高高撈起,一邊長一邊短,一邊手的手腕上還有一處若隱若現、像是蚊蟲叮咬而來的紅痕;他的鞋子有一個丟了,另外個鬆鬆垮垮的踩在腳上……

   任憑耳邊的男人如何碎碎念解釋,小和尚都沒有理會他——除了他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要「看你心情不好想逗你開心」這種話時他轉過腦袋瞪了他一眼,剩下的時候都是像已經溺死的屍體一般躺在溫泉邊。

   口腔之中那淡淡的梅子酒香甜還沒有完全散去,舌尖有酒業流過時火辣辣又有些麻痺的奇妙感覺彷彿深深地印在腦海中……

   身體暖洋洋的。

   胃部到小腹更像是被人放了一把溫暖的火——

   很舒服。

   ……糟了。

   釋空垂下眼,面無表情地想,我這是在做什麼?喝了酒破了戒就算了,居然還沒臉沒皮地開始回味那酒液的味道,就彷彿是想要找個機會再——

   ……啊啊啊,阿彌陀佛!

   深色的瞳眸之中有一絲絲慌亂閃過,琢磨著或許是溫泉那溫暖又曖昧的氣氛讓他的腦子也不能保持清醒,躺在岸邊的小和尚一個鯉魚打滾從地上爬了起來——

   反而是把趴在水邊,眼巴巴瞅著他的男人嚇了一條!

   溫泉裡傳來嘩嘩的水聲,男人勾起翠色的龍尾,在小和尚即將要轉身離開時一把勾住了他的腿——小和尚搖晃了下整個人差點兒趴到地上,狠狠地踉蹌了下,他轉過頭惡狠狠地瞪向男人:「幹什麼你?」

   「活佛濟公說過一句話,『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這話說得可好了,也就是抨擊你們這些規矩多多的出家人,若是將那佛理放在心上,又有什麼所謂的戒酒不戒酒——」

   「少說歪理了。」釋空冷笑,「沒文化便多讀讀書,這話的下一句正是『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出家人,該做的都要做到,不該做的便一樣不要去做,這樣的規矩存在百年千年,我們憑什麼——」

   釋空說到一半突然停下,良久他看著燭九陰那張臉淡淡道:「算了,我同你說那麼多有什麼用,你是妖,什麼都不懂。」

   他說這話時,薄唇抿起成一條直線,那因為先前被燭九陰渡過梅子酒的唇微微泛著紅——也許是酒精的關係,也不排除因為覺得口感不錯燭九陰才在渡久後私心咬著這豆腐似的唇瓣又啃咬玩弄了一會兒有關係……這會兒站在溫泉邊,小和尚目光冷漠,身上濕淋淋的有些狼狽,唯獨那一張一合說話的唇,叫人眼睛都有些挪不開來。

   燭九陰意味深長地哼了聲。

   勾起唇角道:「你這一口一個『你是妖』,本君可是要上衙門指控你種族歧視了……」

   「你去吧,衙門才不管這種事!」

   說著,釋空彷彿注意到了燭九陰的視線,抬起手用袖子粗魯地擦了擦唇,惡狠狠地瞪了眼燭九陰那可惡的笑容,將自己的腳從龍尾裡抽出,轉身就要走——

   走出兩步後又繞了回來。

   將原本端端正正放在岸邊大石頭上的乾淨僧袍抱了起來揣進懷裡。

   燭九陰:「?」

   釋空:「不給你穿!」

   燭九陰:「……」

   燭九陰:「本君手把手地喂了你一口好酒,你就是這般刻薄地報答本君的。」

   釋空:「你這是逼我犯戒。」

   燭九陰:「錯,本君這是帶你一覽大人的世界。」

   釋空翻了個白眼,在燭九陰的眼皮子底下將那乾淨溫暖的僧袍套到自己身上,稍稍遮擋了身上濕水的衣服被風吹過時帶來的陣陣刺骨寒氣……袍子是給燭九陰拿的,所以在他穿著袖子太長,低著頭認真將袖子捲好後,釋空便真的抬腳走了。

   走得頭也不回那種。

   下山的路上釋空心跳有些加快,頭腦一會兒昏昏沉沉,一會兒又興奮起來,他整個人頭重腳輕,腳步不由得加快——上山時的寒氣彷彿也被胃裡的酒液驅散了……

   那個東西,至少對於驅寒來說還真的挺有用?難怪那些武林俠客冬天總愛溫酒再揣一疊蠶豆便窩在酒館裡好半天都可以不動屁股呢……釋空一路琢磨著下山,在到了寺廟門前時他狠狠地打了個噴嚏,腦子裡的妄想也伴隨著一腳踏入寺院門變得煙消雲散——

   此時,寺廟中已有香客來來往往,索性大家都各有心事,反倒沒人注意這小和尚身上衣袍不整,隱隱約約從布料下還透出水跡。

   釋空繞過人群,回到房間裡換了身乾淨合身的衣裳,再從房裡走出來時,便又恢復了以前那一絲不苟、衣襟整齊交疊沒有絲毫褶皺的模樣……

   然後他一臉淡定地去了師父圓海的房間,敲開門,還未等圓海問他來意,小和尚便噗通一下跪在了蒲團上——

   「師父,小僧今日無心破戒,嘗了口梅子陳釀,事後心中非但沒因此懺悔,反而貪戀上了它的好處,唸唸不忘……這般如被妖魔惘心之貪慾,如不去除,恐成惡果……」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對著安樂寺住持磕頭——

   「還請師父責罰。」

   「……你喝酒了?」圓海和尚莫名其妙,「哪來的酒?你先起來……」

   「別人哄騙著小僧喝的。」釋空老實道,「但是也還是喝了。」

   說完他打了個噴嚏。

   圓海和尚盤著腿坐在蒲團上,看著那鼻尖通紅,顯然是感染了風寒還鐵了心要領罰的小徒弟,心中無奈又好笑,稍稍彎下身問:「風寒了?」

   「沒有,阿嚏!」

   「出家人不打誑語。」

   小和尚又是哐地一下磕頭:「小僧錯了,是風寒了。」

   圓海站起來,將跪在地上那小和尚顫顫悠悠地扶起來,摸摸他的腦袋:「拜佛不拜僧,你這孩子就是規矩多,同你說了多少遍,跟師父說話只需好好站著……」

   釋空又連續打了兩三個噴嚏,揉揉鼻尖眼角也因為噴嚏變得有些泛紅,他一臉愁眉苦臉:「師父,小僧喝酒了,心中還惦記著真好喝,怎麼辦吶?」

   「喝的什麼酒?」

   「梅子酒。」

   「怎麼就惦記了?」

   「甜的,還特別暖。」說起梅子酒,釋空先是一臉嚮往,隨機反應過來之後又是愁眉苦臉,「完了完了!阿彌陀佛!師父!小僧魔怔了!」

   「嗯,你是魔怔了。若非為出家人,你這模樣非要成個小酒鬼不可。」圓海笑著道,「師父便說你昨夜從佛堂裡守燈出來怎麼一會兒便不見人,想找你誇誇那佛堂前台階掃得乾淨都找不到人,原來是趕著去破戒去了……」

   釋空一臉懊惱。

   圓海看著有趣,知道他這老實的徒弟也不是故意,於是便打發他到個剛讓人生了火盆、原本是圓海自己準備去的禪房罰抄經文去了。

   「可是我平時閒著也是抄經文。」釋空道,「小僧犯戒了,師父怎麼能這樣隨意處罰,若是叫那些師兄弟知道了——」

   「你那些師兄弟平日私底下的小動作更多,若是知道喝口酒貪嘴也要來領罰,怕是夜裡都睡不好覺,想想當年慧海……」

   圓海的話突然停住。

   釋空也跟著微微蹙眉。

   良久,只見圓海泛白的眉須之間染上一絲絲憂愁,他嘆了口氣:「那便再加罰一頓午膳好了,午膳之前若抄不好五遍《心經》便不許吃飯。」

   話語之意,似乎有不想再繼續往下談的意思——釋空也不傻,知道是突然提起慧海又叫師父傷心了,於是他也不敢再多說,應了聲,又擔心地看了圓海一眼,這才猶猶豫豫地退出了房中。

   ……

   一個時辰後。

   當燭九陰泡好了溫泉,大搖大擺地從溫泉裡爬出來回到安樂寺時,隨便抓了個和尚問釋空跑哪去了,結果得到回答,釋空飲酒破戒,被罰去禪房關禁閉了。

   「什麼?」燭九陰一臉懵逼,「就喝了一口也能被發現?難不成是發酒瘋了?就喝了一口也能發酒瘋?」

   「沒有,」那和尚說,「聽說是自己去找師父認錯的呢!」

   燭九陰:「……」

   「你不知道麼,釋空便是這樣的了,循規蹈矩,大家都說他以後指不定便是下一個釋圓呢!」那和尚說著笑了起來,「聽說師弟是染上了風寒,師父也沒怎麼罰他,只把他塞進有暖盆的禪房裡去抄寫經文去了……」

   正想要走開的燭九陰身形一頓,臉上放空了下:「還風寒了啊?」

   「是啊,不知道怎麼弄的。」

   「……」

   那和尚說著走遠了,留燭九陰一人在原地攏袖子望天發了一會兒的呆……然後他便到那個和尚說的禪房去找釋空去了。

   那禪房的位置倒是僻靜,燭九陰也廢了些心思才找到地方。到了床窗邊推開窗一看,原本都準備好了又迎接一頓冷嘲熱諷,卻沒想到,禪房中,只見那盤腿坐在榻子上、手中握著毛筆的小和尚居然就這樣腦袋一點一點地,抄經抄一半睡著了……

   「……」

   這才想起今日早晨回來時,這小和尚在佛堂前掃地,顯然是剛剛守燈結束一宿沒睡。

   燭九陰摸了摸下巴,此時餘光又瞥見垂著腦袋打瞌睡的小和尚面色有不自然的紅暈,便從窗外探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果然有些發燙。

   咦。

   頂著寒風一身濕漉漉下山不感染風寒才怪。

   ……雖然將人弄得一身濕漉漉的罪魁禍首是他燭九陰大爺沒錯。

   但是不是都說傻子不會感染風寒的麼?

   嗯,所以還是這小禿驢自己的問題啊。

   燭九陰一邊想著一邊理所當然地把鍋還給了釋空——不過雖然如此,他卻還是伸手在小和尚的額間向上不遠的地方抓了一把,像是將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裡抓走一般……

   在他這樣的動作之後,熟睡中的小和尚原本有些粗重的呼吸變得輕緩放鬆許多,連帶著臉上那不自然的紅暈也稍有消退。

   燭九陰瞥了眼被墨汁弄髒了的佛經,沉默片刻。隨後嘖嘖兩聲關上窗,轉身離開。

   沒一會兒天空便又落下了雪,雪花打在窗棱上發出輕微聲響……

   小和尚腦袋一點一點地在溫暖的禪房中酣眠,禪房的周圍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寧靜,隨即很快便將男人在窗邊留下的一竄腳印掩蓋,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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