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解
聞言方棋愣了一瞬,他怎麼想也沒想到小孩第一句話是問這個,難道不該是委委屈屈驚慌失措的撲到他懷裡嚶嚶嚶嗎?
方棋苦笑道:「小祖宗你還在這裡,我不回來我能去哪兒啊?」
小孩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忽然露出一個有點奇怪的笑容。
這樣不合時宜的情形他居然笑了,直把方棋笑得毛骨悚然,鴻元……瘋了……嗎……
數不清的鬼影像是蛇一樣纏繞著小孩,在他身體裡穿來穿去。方棋有點不知所措,看書的時候,關於鴻元受虐的內容太鬧心,篇幅又太長,他大多都是一目十行跳著看的。
在此之前他以為厲鬼折磨一個人,無非就是撕咬拖拽,身體暴力。現在看來,顯然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
鬼影很明顯無法真正碰觸到鴻元,可每有一個鬼影從小孩身上穿過,便露出十分愉悅解脫的表情。
小孩的臉色則越來越接近慘白,身體的膚色卻泛著死氣沉沉的黑色。再看流血的手指,傷勢最嚴重的是他的指關節,乾乾淨淨的沒有一分血肉黏連,這不是人為啃過的,是因為無數鬼魂消磨他的生命力才造成的!
方棋靈光一閃,茅塞頓開。恍然想起來風瑤山的厲鬼大多都是橫死慘死,死不瞑目,懷有極大的怨氣。
這裡的鬼魂每從人身上過一次,那人便會嘗一遍厲鬼生前遭受的痛苦。當事人往往在那一瞬間心智動搖,便會被帶走大量的精氣。
心智脆弱的人可能來個兩三回就活不成了,而對心志極堅的人無異於慢性自殺,幾乎要親眼看著自己血肉變白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過程緩慢而惡毒。
能在風瑤山一進一出安然無恙的人,除了實力強橫的修士or魔獸大能,平常人裡,恐怕只有柳春雲這樣行大善積大德的大善人才能碰碰運氣了。
鴻元兩邊都不沾,作為異數中的異數,更是吃盡苦頭。他死不了,只能一遍又一遍,親生體驗極致的痛苦和絕望。
最可怕的是沒有盡頭。
方棋彎下腰,伸出雙手,慢慢朝他走去。「聽話,不要動,我來救你。沒事了,不要怕。」
出乎他意料的是,小孩忍著極大的痛苦,非但沒有靠近他,反而一步一步退後,步伐堅定。
方棋驚魂初定,看鴻元反常的一路退後,一顆心又吊起來,急沖沖道:「你發什麼神經啊?!來我這裡啊!」
小孩收起奇怪的笑容,幽黑的眼睛沉默而安靜,他嘶啞道:「不要過來。」
方棋氣急反笑道:「來你麻痺!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講這個?!給我滾過來!聽話成不成?」方棋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已經接近破聲。
小孩退後的速度越來越快,同時雙手抱著肩膀,指甲鋒利,順著手臂狠狠的、重重的劃下,雙臂登時血流如注。幾乎是立刻,周圍的厲鬼發出興奮的嘯聲,小孩深深的看了方棋一眼,最後竟然直接扭頭跑了。
「我……操……」
方棋整個人都斯巴達了,好一會沒反應過來,我日你仙人板板!臥槽你他媽到底犯什麼倔啊?難道是因為昨晚吵架的事?我勒個大槽,那麼點屁事兒值得拿命來賭氣嗎?!
方棋氣得夠嗆,有一瞬間真想撂挑子不管了。但想歸想,該追的還是得追。小孩不懂事,他不能一起跟著不懂事,剩下的以後再說。
方棋深吸一口氣,拔腿往小孩離開的方向追去。誰知那小兔崽子跑得極快,轉眼的功夫就沒影了。
臥槽不科學啊!他來的第一天可是好幾次就差點抓住小孩了,絕不像今天這麼沒有可比性,尼瑪跑這麼快要是比賽的話,他才剛起跑對方就到終點了!
難不成上次是裝的?
故意隱藏實力?
媽個雞小孩藏得很深啊!
方棋跟丟了人,又氣又急兩眼發花,胸口憋著一股氣無處發作,難受的他上不來氣,他紅著眼睛環視四周,只覺天旋地轉,好想爆炸。
「啊——啊!!!」
方棋啊啊大叫。
小鴨嘴獸嚇了一跳,勾著他的衣角。
麻蛋真的好想哭QAQ可是男人流血不流淚……方棋擦擦眼睛沒辦法還得繼續找男主,放下手時抬頭一望,正好看到前邊不遠跑過來一個人影。
小孩不知道為什麼又跑了回來,方棋一樂,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回看你還往哪兒跑。方棋拔腳就追,小孩在原地不動,確定他人身安全手腳利落跑得還挺快,不像有事的樣子,鬆了一大口氣。
愣神的功夫方棋已經勇猛的跑到跟前,小孩後知後覺的驚慌閃避,方棋咬著嘴唇發狠,一步不落的追。他從來沒有跑這麼快過,腳下生風,好像快要飛起來,即便如此,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緩慢拉長。
老子——一定——要抓住——他!
方棋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了為什麼要追,男人的好勝心好像把這場你追我趕,變成了獵人與獵物之間的角逐。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服——抓住他——一定要抓住!!!
心裡反覆咀嚼這三個字,猛地不知道踩到什麼東西,獵人棋腳下一滑,整個人因為慣性飛起來,身體往後仰去,重重的倒在地上。
方棋悶哼一聲,背後的籮筐先著地,托了他一下做緩衝,才不至於跌得太慘。
方棋跑得正歡,這一摔人都摔懵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掙扎著想起身,但是腰好酸……方棋掙扎了幾次,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索性一動不動了,躺在地上裝死。
真想一死了之啊。
這時耳邊傳來悉悉萃萃的聲響,方棋警覺的抬頭一看,不由有點無語,那人不是別人,又是鴻元。
他怎麼一會跑開一會跑回來的?真不是腦子有病?方棋暗搓搓的想,忽然想出一個辦法。
他半躺著,後腰頂著籮筐的底部,三分真七分裝的慘烈叫道:「你還看?!看什麼看!過來扶我啊!」
小孩似是有所顧忌,左顧右盼。
他生性謹慎,原先黏著他的惡鬼站在遠處,蠢蠢欲動,又不敢動。觀察好半天,才帶著疑惑的把吊在半空的心往下放了放。
方棋右手扶著後腰,大拇指朝上,看他在那思量,大怒道:「我叫你過來!我腰斷了!」
小孩慌忙快步跑來,兩手握著他伸出的手掌拽他,這時方棋登時反手一握,牢牢把他攥在手中,嘿嘿道:「兵不厭詐。」
方棋借力把自己拉起來,抬手現在小孩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冷笑道:「你他媽再跑一次試試。」
小孩沒理他,驚疑不定的四下打量,原本用力掙脫手腕的動作越來越輕。似是覺得奇怪,那些吃人的惡鬼居然沒有一個上前來。
方棋一手牢牢抓著人,一邊左看右看,小鴨嘴獸剛才也被他脫手摔出去了,不知道怎麼樣了。
「鴨嘴兒?」
「……」小鴨嘴獸弱弱的從遠處舉了舉爪子,方棋鬆了口氣,「跟著我啊,別亂跑。」一邊解下背簍,這是今天剛買的啊都摔變形了!方棋憤怒的看向男主,麻蛋都、怪、他!
「我說你啊,男子漢大丈夫能不能肚量大點……娘們唧唧的,人家女孩子也沒幾個你這樣的……」方棋矮身把背簍裡摔出來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放回去,單肩背起背簍,再一低頭,小孩心不在焉的這看那看,一看就知道沒有認真聽。
方棋擰著小孩耳朵,把臉轉過來對著自己,「你他媽有沒有聽我說話?」
小孩又露出他那副經典表情,抿著唇一言不發。
方棋咬牙切齒道:「我讓你過來的時候你想什麼呢?我還會害你不成,你跑什麼跑啊?啊?那些鬼比我面善是吧?看到沒有,」方棋指著小鴨嘴獸,「有它在那些鬼啊魂啊的根本不敢過來,我是在救你好嗎,你他媽倒好,上趕著救你,還尼瑪攆都攆不上。」
小孩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掃小鴨嘴獸一眼,小鴨嘴獸慫包的縮了縮頭。
方棋說著說著火又開始往上躥,想揍小孩一頓解氣又怕給揍壞了,方棋攥著他的手腕,手腕細瘦的他食指和大拇指都能圈起來還留一截手指。
「看什麼呢。」方棋拉著他往來時的路走,又回頭朝小鴨嘴獸道:「你跟上。」
兩人一獸在黑暗中行進,小孩眼睛黏在兩人牽著的手上,耳根通紅。
方棋頭也不回的數落道:「這個人啊,活著圖個什麼啊,不就是圖個輕鬆自在嘛,計較是大忌,以後不能這麼記仇了知不知道?累不累?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看到了吧,使小性子壞多大事啊……這事兒沒那麼輕易翻過去我告訴你,今天要不是看你受傷了信不信我抽死你?」
說完抽死方棋心裡暗道媽個雞又說禿嚕嘴了,把話說重了。回頭偷看小孩的臉,臉色倒沒異常,不過誰知道這兔崽子心裡打什麼小九九呢。
方棋乾咳一聲,從背簍裡拿出來一包點心,往小孩手裡一塞,望天道:「你別怕,我不是真的想……嗯,抽死你。有時候我說狠話是在嚇唬你,讓你聽點話,不會真的那麼做,知道嗎?今天會這樣也是我對不起你,我把鴨嘴兒帶走了山上才會大亂,那個……對不起。我今天下山去了,買了點東西,這是給你的點心,味道不錯,你嘗嘗。」
方棋腆著臉說完心裡話,忐忑的等回答,他已經主動示弱了,擺明了想開誠佈公的談一次,然後兩人既往不咎,握手言和,走上友誼的小船。
等了一會,方棋臉上掛不住了。
又等了一會,後面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方棋臉拉的啊,比驢臉還長,我屮艸芔茻好丟臉,男主太不會做人了吧!這時候就算出於禮貌回個嗯……也可以啊!他的要求已經放得這麼低了,一句話也不說是幾個意思?不知道這樣晾著人很尷尬嗎嗎嗎?
隔了片刻又想,難道是收到點心太高興啦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太感動了,無語凝噎,一張嘴就會哭。
方棋臭著臉回看一眼。只見小孩低著頭端著點心,沒有打開,就那麼端著,一張臉無喜無悲。
方棋歎了口氣,問道:「點心不喜歡?」
小孩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方棋莫名其妙道:「搖頭是什麼意思,喜歡?喜歡怎麼不吃?捨不得吃?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我這裡還有很多,都是你的,吃吧。」
小孩沒理他。
方棋難掩失望,挫敗的想怎麼就這麼難討好呢,小孩都是這樣的嗎,比女人心還海底針。他拚死拚活的趕回來,還要看他這張六親不認的臉,尼瑪還不如熊孩子好收拾呢。至少熊孩子不聽話,麻利打一頓,給他揍老實了,是混孩子罪有應得。這個倒好,求他吃他都不吃,想發脾氣都師出無名,又不能因為人家不吃就揍一頓。
方棋心中不忿,想鬆開小孩的手大步往前跟他拉開距離,然後才感受到手上的力量。
方棋愣了愣,詫然低頭,本來是他牽著的小孩的手,現在不知什麼時候反轉過來,變成小孩牢牢的牽著他。他細瘦髒污的五指緊緊的攥著他的幾根手指,指關節赤裸的白骨十分嚇人,卻不見他因為疼痛,力道有半分鬆動。
方棋看向鴻元的臉,思慮幾秒,猛地蹲下來。小孩措不及防,被他從下往上看到臉。
方棋這才看清楚,小孩依然沒什麼表情,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
他沒有哭出來聲音,可是眼淚流的是真兇。
方棋形容不出那一刻的心情,彷彿千尺寒冰瞬間消融,心又熱又軟成一灘水,滿腔都是暖暖的熱意和意外。
「嚇壞了吧,」方棋擦擦小孩毛茸茸的臉,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笨拙的安慰他:「別哭了,不怕,別哭別哭,這不是沒事了嘛,哭什麼呀,是不是很疼?」
小孩淚眼婆娑的看他,雙瞳幽深如水,飲泣吞聲。
方棋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總是冷若冰霜的小孩在書裡都沒哭過,今天哭一回真是要多招人疼就有多招人疼。
「別哭了乖聽話,來來來,吃塊點心好不好?」方棋分散他的注意力,溫聲軟語道:「杏仁酥很好吃的,你沒吃過吧,來一塊嘗嘗?」
小孩這回終於有了點反應,一手握著方棋的手,一手從懷裡掏出來點心。單手打不開紙包,便抓著方棋的手往下拉了拉,用胳膊和身體夾住。
方棋:「……」
小孩一層一層的打開紙包,低眉順眼,從裡面捏出來兩塊杏仁酥,舉高,往他嘴裡喂。
「……」方棋唔了一聲,想說我不吃你吃吧,剛張開嘴就被餵了一嘴。
方棋只好吃了。
小孩擦擦眼睛,好聞甜蜜的香味鑽進鼻腔,小孩吞了吞口水,又一層一層的珍而重之的包起來,揣進懷裡。
方棋:「……你怎麼不吃。」
小孩心裡默想都給你吃,面上不露聲色,垂著睫毛不說話。
方棋咂咂嘴,一問三不說,心裡不耐又著急,可看著鴻元委屈可憐的小模樣,那股火怎麼也發不出來。
方棋歎了口氣,道:「我們先回家,回去再說。」
他有意想和小孩拉進一下關係,伸手將小孩抱在懷裡,繼續往前走。
兩人一獸朝前疾奔,三X行裡就小鴨嘴獸嘴自在了,遠遠的跟在兩人後面。
方棋不放心的看它跟上來沒有,一回頭便看見小鴨嘴兒一蹦一跳,小貓撲蝴蝶一樣的在撲鬼。
方棋:「……」
方棋醉了一臉,難不成它就是用這種方法把危害一方的邪魂厲鬼趕跑的嗎???
這裡還有沒有一個正常人了= =
小鴨嘴獸好像天生就是鬼的剋星,它撲來撲去,被它撲中的鬼魂的身形顏色便會淡一些,這給鬼魂帶來極大的痛苦,等到身形接近透明便會灰飛煙滅。
不管是橫死的厲鬼還是壽終正寢的普通鬼無不是紛紛尖叫躲避,畏如猛虎。
方棋眉頭微蹙,小鴨嘴獸趕鬼驅魂的這個本事和《成神》後期才出現的食魂獸很像……可是他記得食魂獸生來便是三階魔獸,而且幼崽極難養活,小鴨嘴獸吃啥啥沒夠,蹦蹦跳跳生命力強,這點又不大相符,不禁又打消了疑慮。
回到山洞裡,把小孩放在床上,方棋摘下背簍放在一邊,從背簍裡拿出一隻烤雞放在洞外,小鴨嘴獸兩眼發光,自己撕下一根雞腿啃著吃,還知道吐骨頭。
安撫好小鴨嘴獸,方棋回到山洞裡,開始檢查小孩的傷口。
表面乍一看只有手指傷得頗重,也不流血,只是微微屈指便能看見裡面指蓋大的白骨。
方棋看都不敢多看,心疼道:「疼不疼?」
小孩目不轉睛,微微紅著臉看著他,小幅度的搖了搖頭。
哪兒有不疼的?
方棋歎了口氣,道:「我去拿點藥。」
說著他起身,腰直起一半,身體忽然頓住,方棋表情驀然變色,執起小孩的手肘一看,不由『我操』一聲,肘關節竟然也露著骨頭!
他沒看錯吧?!
放下小孩手臂,掀開衣服,果不然不止手上,小孩膝蓋、胯骨、腳踝、腳趾關節也翻出白骨。他回山至多不過半個時辰,照這個趨勢爛下去,小孩估計用不了一夜就會變成一具骨架。
方棋看的心驚膽戰,納悶的想,不可能啊,鴻元屬於那種心志特別特別堅定的人,如果真的這麼容易被動搖心志,恐怕在小鴨嘴獸沒來的時候,日日夜夜都是一架骷髏。
他在書上看到的是,除了精神磨練,男主身體上只在剛到後山時吃了點虧,半月後厲鬼已經很難再影響他。
這麼重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養得好,方棋埋怨道:「怎麼會這麼重,你怎麼搞的。」
小孩看著他的側臉,答非所問,顧自喃喃道:「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方棋就聽不得他說這個。
什麼叫你怎麼回來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方棋哼道:「要不要這麼不講道理啊,我為什麼不能回來,不就是跟你吵了一架嗎,你搶東西還有理了?再說我揍你了嗎,老子連自己家都不能回了?」
隨後方棋抬頭,迎上一雙漂亮漆黑的眼睛,小孩失神的看著他,表情幾乎可以用溫柔眷戀來形容。
溫……柔……方棋搓了搓雞皮,半開玩笑道:「你別這樣看我,我起雞皮疙瘩了。」
小孩聽話的垂下睫毛,方棋愣愣的看他這個逆來順受的模樣,和之前的乖戾大相逕庭。
剎那間,一個隱約的猜測浮現出來,方棋忽然福至心靈,脫口道:「你……不會是不討厭我的吧,是不是?」
小孩沒有說話,表情掩在月色下的陰影裡晦暗不明。
方棋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興奮起來,容不得小孩閃避,追根究底道:「你是不是關心我?你剛才為什麼跑,不是在跟我賭氣對不對?」
小孩身體變得僵硬,無措的看了一眼方棋,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方棋一拍手,道:「對啊!那時候你不知道鴨嘴兒驅鬼,你怕連累我?所以你才跑?還是……不對,昨天你還很討厭我,把我被子都拿走了……」
方棋想了想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看著小孩羞澀、乖順的坐在他眼前,像一隻靦腆的小綿羊,飛快的抬頭看他,更快的低下頭去,驚惶無助的樣子。
方棋打了個激靈,皺起眉頭,從他來的第一天開始回想,小孩這麼多天來的種種反常。他喜歡看著他,同時又把自己藏起來,會不會……不是監視而是害羞?如果這麼想的話,以不討厭他為前提,接下來的事情也有點說得通了,他打小鴨嘴獸也不是恨屋及烏的報復,他記得那時候小鴨嘴獸剛用球糊了他一鼻子血……方棋越想越是心顫,他把他的被褥搬進山洞,被角鋪得齊齊整整,是不是想讓他在山洞睡的意思?
前前後後的事情串聯起來,在他腦海裡一幕幕回放。方棋猛然開竅一般,驚起一身涼汗。他不能用看平常小孩的眼光去看待他。一般小孩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可鴻元不一樣,他的成長經歷他獨一無二了。
這些天來鴻元的種種行為,可以用厭惡他來解釋。可是換個角度看,再往深了想,出於偷偷摸摸的喜歡,但是又因為陌生膽怯不會表達,好像也不突兀。
畢竟……他沒有傷害過他。
方棋試探著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他瑟縮了一下,卻沒有躲開,怯怯的低著頭。
看鴻元這個模樣,方棋確定猜中了大半。
他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像是定時炸彈在腦子裡爆炸,炸得他人仰馬翻。方棋哽咽道:「你怎麼這麼傻啊?」
似是聽出他聲音有異,小孩抬頭看他,專注的直勾勾的看著他,眼珠一動不動,露出一種……難以忍受的表情。
小孩傾身過來,方棋一愣之下忘了躲,小孩在他下嘴唇舔了一下,看他神色呆愣,小孩把口水抹在他嘴上。
方棋被舔了好幾口才反應過來,用力把他推開,罵道:「你他媽……」
方棋用手摸了摸嘴唇,有點疼,是因為剛才跑步的時候咬太狠,破了塊皮。
方棋渾身發抖,實在受不了了,猛地站起來道:「你他媽有病啊?!你自己傷成什麼熊樣了你還管我幹嘛啊我算個屁啊!你分不分得清輕重?」
方棋坐不住,焦慮的在地上亂走,抱著頭說:「你不要這樣,我真的……我……」
鴻元跟他和解了,明明是值得慶祝的事情,可他一點也不高興。他除了準備吃喝還為他做了什麼?他憑什麼值得鴻元處處以他為先?
鴻元看著他失控的奔走,垂首不語。
他就是太分得清輕重了,因為分得清才會這樣的。
看著小孩複雜沉默的眼神,方棋抓著頭髮,強迫自己冷靜,蹲下來解釋道:「我情緒化了,對不起,你別害怕,我……太突然了……真不是我矯情,我不應該得了便宜還賣乖……」
在他看來他和男主越來越遠。方棋的進度條:*
******(這是男主和他說第一句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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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元的進度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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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怎麼想也想不到,鴻元會這麼簡單輕易的就接納了他。
他來到這裡,有一個月嗎?
都說孩子要富養。
不止是給他買買買,給他錢,給他富裕的物質世界,不然他被別人的一塊糖就給騙走了。
最重要的還有精神世界啊。
要給他足夠的關注,很多很多的愛。只有這樣,才不至於讓他在身邊人都充滿了惡意和算計的時候,因為別人一星半點的施捨,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他就舉了雙手投降,義無反顧的敞開心扉,卸下防備。
看起來水火不侵,軟硬不吃,實則全身都是破綻。
方棋眼眶微濕,他佔了好大的便宜。他付出一滴水,得到了一整片江海。
他勝之不武,受之有愧。
*****
方棋太多感慨,蹲在地上神色嚴肅,不知道先感慨哪個。
小孩抬臂捂著半邊臉,坐在床上看他,膝蓋微微滲血的傷口還能看見裡面白生生的骨頭,他卻顯得很高興的樣子,腳有規律的輕輕的晃,時不時偷眼看過來,又靦腆又緊張的扭扭手指。眼睛和臉蛋紅撲撲的,像個新入洞房的小媳婦。
方棋被自己的腦補雷了個哆嗦,轉而歎了口氣,又服氣又心酸。
服氣是因為小孩身上裂了這麼多口子還能面不改色,又是在這樣小的年紀,這麼能忍,不服氣都不行。
心酸是因為,鴻元之所以這麼痛並快樂著,是因為他們之間和解了。
和解比止痛劑還管用嗎……
小孩越高興方棋越憂慮,背上像是壓了好幾座大山。他一邊憂慮一邊心疼難住一邊還唾棄自己,憂慮個蛋蛋有什麼好想不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矯不矯情。
方棋站起身來,小孩的視線也跟著從下往上。
你老盯著我幹嘛啊……方棋渾身發毛。
小孩像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一甩之前半死不活的病秧模樣,明明滿身傷口,整個人卻都生動鮮活起來,黑亮黑亮的眼睛有神而漂亮。方棋側頭捂嘴乾咳了一聲,才低頭看小孩,忽然發現一個早就好奇的細節。
「你老捂著自己臉幹嘛?」方棋半彎下腰問,小孩眼底劃過一抹慌張,把臉往胳膊裡埋了埋,藏得更嚴實了。
他越掩飾方棋越好奇,心裡隱隱有一個猜測,忍不住手賤的去掰小孩的胳膊,小孩左閃右躲,眉毛往兩邊一撇,臉皺起來,小動物受了驚嚇一般。
方棋忙後退一步,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當即雙手舉起道:「你別亂動,傷口會裂,我不看了。」
小孩對美醜已經有了很分明的概念,想必在外沒少有人用相貌攻擊詆毀他,甚至於他受到的絕大部分的歧視和辱打,都是相貌引起的。他記得兩人冷戰期間,也多次看到小孩用葉子擋著臉,大概是……怕他嫌他醜。
雖然是很醜沒錯……
但是看習慣了也很萌啊!丑萌丑萌的,而且以後也會變帥的。
方棋正尋思著誇誇他,給他點自信和勇氣,如果一時半會無法消除這個心理障礙,剛好他今天買了一頂斗笠可以給小孩,要不然舉著手多累啊。
我真細心真體貼。
方棋暗暗誇讚自機,隨即抬起頭來,看見小孩兩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他剛保證不看他的臉,小孩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緊張了,怕他生氣怕他失望似的。看方棋看過來,小孩扁扁嘴,極緩極慢的挪開手臂。
「有毛。」說完眼淚就下來了。
方棋:「……」
方棋捂著大臉萌萌萌,他肝都顫了!真是一隻好委屈好可憐的小猴子哦!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男主。
方棋坐在小孩旁邊,小孩咬著手指,往他這邊靠了靠。
方棋摸摸小孩頭頂,一手頭油……方棋擦擦他的眼角,柔聲道:「你知道毛毛蟲和蝴蝶的故事嗎?」
小孩眼底透出茫然。
好吧看來不知道,方棋也有點緊張,沒關係,沒有毛毛蟲有醜小鴨啊!只要他知道天鵝……就行了。
方棋道:「那你知不知道醜小鴨的故事?」
說完方棋就暗惱自己腦殘……三次元都沒有鴨子變天鵝的例子,書裡怎麼會有。
果然,小孩帶著淚珠看他,然後頭垂得低低的,戰戰兢兢的搖了搖頭,小聲的嗚咽。
方棋動作頓了頓,弄巧成拙,打擊小孩自尊心了QAQ本來想用破繭成蝶的例子鼓勵他的……你現在是毛毛蟲or醜小鴨,不過不要緊,等你從千屍谷繼承修為,就能逆襲高顏值的蝴蝶or天鵝了麼麼噠,其他人臉上沒毛是因為他們都是太平常的普通人,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巴拉巴拉巴拉。
方棋冷靜道安慰,「蝴蝶是一種……魔獸,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長大就知道了。好了下一個問題,你最喜歡什麼……嗯,植物啊動物都行。」
小孩最喜歡什麼,那什麼就是毛毛蟲變的。這回主動權在小孩身上,他完全可以見招拆招,不會出錯了吧。
小孩擦擦眼睛,盯著他的側臉,方棋耐心的等著。
好一會,小孩小小聲的說了一個名字。
方棋沒聽清,往前湊了湊,問:「你說什麼,別不好意思,大聲點。」
小孩看著他的耳廓,竭力忍著舔一舔的衝動,聲音靦腆道:「你。」
方棋:「……」
「什麼玩意兒?」方棋失笑道:「我說的是植物或者動物,植物就是花花草草,動物就是貓貓狗狗。」
「我不喜歡,」小孩紅著臉,認真的說:「我只喜歡你,我愛你。」
方棋:「……」
方棋被他噎得打了個嗝,斜眼看他,一副我懂的表情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這個……咳,愛不能亂說,三思後言,知不知道?」
鴻元沉默片刻,仔細端量這個人的臉,看他一臉明白的曲解意思,心中有些急躁。
小孩不知怎麼表達熱烈的感情,乾巴巴道:「我只喜歡你,實話。」
方棋收回放在小孩頭上的手,表情看不出高興還是他生氣,鴻元忐忑的看著他。方棋長舒一口氣,隨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把背簍放倒,從裡面一樣一樣的往外拿東西,一碟一碟的包好的飯菜,燒雞烤鴨臘肉肉包子素包子,還有叫不出名字的炒菜,漂亮可愛的小點心,發出誘人的香氣,滿屋飄香。
方棋吞了吞口水,指著滿桌食物,留出揶揄的表情,道:「你不喜歡吃?」
小鴨嘴獸趴的遠遠的,弱弱的哀叫一聲。
方棋扭頭斥道:「你不是剛吃了一隻雞嗎!晚上不能吃太多!」
聽到喜歡兩個字,小孩睫毛顫了顫,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猜出了方棋的想法。他肚子空蕩蕩的,實在難受,卻穩穩當當的重複道:「我只喜歡你,真的。」
方棋抿唇,有點煩躁的坐在地上,腦子裡一根弦繃得死緊。
他聽小孩這麼說並不覺得高興。
他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太鏗鏘絕對了,這些天以來他對鴻元的誤解已經充滿了負疚感,現在一個炸彈接著一個炸彈的扔過來,逼得太緊,只讓他覺得不堪重負。
再者,他根本承受不起只喜歡你四個字。他親爹親娘都沒說過我愛你,更遑論什麼我只喜歡你。鴻元的態度神反轉他還沒有完全接受,現在又冒出來什麼愛你喜歡你,無異於千斤重擔壓在身上。
畢竟……
『只喜歡你』比『最喜歡你』的意義更重。最喜歡說明還有喜歡的、不太喜歡的,比較喜歡的、比較不喜歡的。而只喜歡針對的是一個對象,這四個字太重了,背負著一個人能有的所有的熱忱和感情。
不管小孩說的是真是假,都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尤其當他根本無力回復相等的差不多的感情的時候。他本來已經感覺很對不起鴻元了,現在聽到這句話只想以死謝罪!
方棋調整表情,笑瞇瞇的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裡吧唧吧唧故意吃的piapia響,眼角偷偷打量小孩。
真是難得,竟然完全不為所動。
「說話是要負責任的。」方棋斟酌用詞,慢慢的說:「君子一諾千金聽沒聽說過?事無絕對,你現在才幾歲,以後的變數還有很多,會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有趣的人。所以,太絕對的話不要說,要給自己留點退步的餘地。喜歡紅燒肉還是烤鴨?來,張嘴吃。」
誠然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小題大做了,還是情不自禁的挖了個坑,只要小孩開口說喜歡哪個菜,就表明只喜歡你都是孩子話,不足為信。
這樣也能減輕一下他的心理負擔。
沒!有!人!能!拒!絕!好!吃!的!
這是方棋寶貴的人生經驗。
好聞好吃的肉已經送到小孩嘴邊了,鴻元微微別過頭,垂下眼簾,眼底透出濃濃的譏諷。
他抬起頭來,一字一頓道:「我說到做到。不吃。」
「……」方棋倒吸一口冷氣,臥槽男主前期的人設明明就是土包子,比乞丐還窮,從來沒吃過什麼像樣的食物,現在面對一大堆好吃的,正確的劇情走向應該是兩眼發光感動的一塌糊塗,一邊哭一邊吃吃吃才對啊!
怎麼可能他再三誘哄還無動於衷!
方棋還在震驚,小孩從懷裡掏出來一包點心,正是方棋給他的那包,小孩小心又小心的拆開,往方棋嘴邊遞了一塊,「這個也給你吃。」
方棋:「……」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男主撩妹技能點真的好高啊……那麼令人費解的問題來了。
《成神》書裡竟然沒有女主,不科學太不科學了!呵呵作者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