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破夢
方棋梗的心口疼,什麼叫不然呢?
男人又開始步步逼近,方棋草木皆兵,他進一步他就哆嗦一下,摳著手退兩步,鴻元停下來,麻木道:「不然我還能怎麼做,你渾身是血,就躺在我懷裡,一動也不動。我抱著你,喊你的名字,親你的臉,我跪下來哀求你,你都沒有看我一眼。」
他抬起眼睛,雙目血紅,用力道:「你說讓我怎麼做,我還能怎麼做?」
方棋愣了愣,低頭看腳,事出必有因,他就是因,心裡要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不遠處又開始傳來腳步聲,方棋抬頭看去,鴻元一步一步走來,方棋心酸得全身都沒力氣,甚至開始分不清對錯,他小聲道:「我求你了,你別過來。」
男人渴望的看著他,手指痙攣,可我想抱抱你,摸摸你,看你是不是真的。
方棋努力理清楚自己的思路,不被他帶亂節奏,低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我很難接受,我現在很亂,世界上每天死那麼多人!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三大悲事,喪夫喪偶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我真……真沒見過有誰拉這麼多墊背的。」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什麼?」方棋扼住,疑惑的抬頭看他。
男人臉色陰暗又消沉,他攤開自己一直在顫抖的手,苦澀道:「我沒有別人,我只有你。」
人從出生下來,就有父母庇佑。
成長路上,遠離父母,有好友結伴而行。
就算是遭人遺棄的乞丐,也有一兩知交,就算是樹下的老狗,也三輛成群。
他有嗎?男人自嘲一笑,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你,只有你。
沒人開導我,沒人陪伴我,我抱著已經死去多時的人,發現天遼地闊,荒原千里,我真可憐,可憐而寂寞。我羨慕又妒忌的看著其他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看著他們笑,總是讓我想起你來,讓我倍感絕望和孤獨。
鴻元看著他的眼睛,表情柔和。
我甚至在想,如果沒遇見過你就好了。
可我捨不得,以前的快樂是真正的快樂,現在的痛苦……也是甜蜜的痛苦。
男人收起自己的雙手,抬眼看他,柔聲道:「我有這個能力,我想這麼做,我就做了,沒有考慮太多。是不是嚇到你了?」
方棋茫然看著他,是不是嚇到你了說得好輕鬆?沒這麼簡單他簡直要瘋了!
方棋不自覺朝他走了一步,鴻元眼睛湧出三分光彩,方棋道:「你喜歡有人陪,可以去交朋友。我該告訴你的,我早該跟你說,是我的錯,我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教你,才讓你身邊只有我一個人。
方棋澀然道:「你沒發現這不衝突不矛盾?你為什麼會這麼……極端,你看你把這裡禍害成這個樣子,你得到了什麼,鴻元,你只是想,發洩,想發洩。是不是你覺得你很難受,所以你要讓所有人跟你一起難受,甚至比你更難受?你這個想法,太危險了。」
「是嗎,我不在乎。」鴻元想了片刻,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彷彿五臟六腑都被絞碎,方棋被他輕飄飄的語氣氣得冒火,好像這麼血腥的大事對他而言不過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簡單!他不在乎,說的這叫什麼話?方棋幾乎想轉身就走,這個男人簡直不可理喻!
方棋變了語氣,盯著他道:「我只問你,他們做錯了什麼?!你想和我在一起關別人什麼事,我讓你殺人了嗎?!你的喜歡真的很可怕,鴻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什麼也沒做錯,」男人長長的發出一聲歎息,道:「錯的是你。」
男人漆黑幽深的雙眸盯著他看,看他抱著手臂微微發抖,像一隻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鴻元的表情有些殘忍,直白道:「你還不明白。是你一廂情願,以為改變了我,其實沒有。你從來,從來沒有改變過我,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我,我從始至終,都是這樣。」
一瞬間天塌地陷,轟隆隆的雷聲把他劈得體無全膚,方棋怔然看他,雙耳幾近失聲,他什麼意思?他什麼意思!
「你在說什麼?」方棋啞著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方棋一臉震驚,肩膀一聳一聳,又氣又急,竟然開始打嗝了,鴻元溫柔看他,看他表情驚懼,滿臉滿眼都是難以置信。方棋大腦昏昏沉沉,幾乎站不穩,他踉蹌晃了兩下,鴻元閉了閉眼睛,抑制住抱他的慾望,這次不能慣著他,紙已經包不住火了。
方棋打嗝打得心口痛,那這一年來算得上什麼?是他裝出來的?都是假的?難道夢境外面那群老頭子說的才是真實的他?荒謬!
是誰荒謬……方棋苦笑,成神以後的鴻元,他什麼都不缺,又能毀天又能滅地的,他要什麼沒有?為他裝上一裝,還裝了這麼久,他合該感恩戴德,他三觀早就定型了,幾千年來養成的世界觀,憑什麼跟他認識一年半載,就改朝換代?憑什麼為他做出改變?
所以他這是死不悔改的意思?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來,方棋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多餘,他在做什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方棋翻來倒去的想這一句話,他只是看了一本書,只是看了一本書而已啊!他為什麼要手賤去看那本書?!
青年惶惶不知所措的模樣悉數落在眼底,鴻元面容上浮出濃濃的痛苦之色,疼得他佝僂著腰。這一年時間,他辛辛苦苦的隱瞞掩飾身份,掩飾他身上負著的數不清的人命,可無濟於事,還是有這麼一天,真相以最醜陋的姿態,赤裸裸的擺在這人面前。
他深知這人心性,這是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人。他嘴硬心軟,刀子嘴豆腐心,一顆軟心腸,對老人小孩總會多加照拂,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他都記得無比清楚,他沒有忘,他一直在怎麼努力的教他做一個正常人。
就是這樣,他現在才更慌怕。
他願意為他做出偽裝,願意遷就他,遷就他的所有意願,他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留在他身邊。
可他這個人,早就不正常了。他每日提心吊膽,唯恐讓他發現他沒有按照他想像的模樣成長,發現他不是他想像中那個善良耐心的男人,怕他發現他以前有多劣跡斑斑。他苦苦掩飾,但是不行,最後還是不行,到了今天,他看到了他滿手血腥,而在此時此刻,他親手毀了他在他心裡最完美的樣子。
方棋眼眶通紅,不知是痛心還是失望,「你怎麼能這樣……你嚇死我了,你怎麼能這樣……什麼人啊……」
男人再次舉步走來,方棋呆呆地看著他,連逃跑都忘了,鴻元停在他三米之外,兩人對視,天地寂靜,鴻元低聲添了最後一把柴,「我一直都是這樣。」
方棋上氣不接下氣,打嗝打得越嚴重,他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隔得這樣遠,他從來都不認識這個男人。他這算是被迫分手嗎?典型的撕破臉!我不管你是怎麼想你怎麼做的自私的嘴臉!
方棋沒有一點信心,他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受到挫折。他和他本來就不是站在同一個高度上。如果不是這一回意外裡的意外,將他帶到這個男人的童年裡來,如果不是在他最苦難艱辛的時候出現,他們這一生都不會相遇。
他是一個再普通再普通,平常再平常的人,就算開始修煉,他也依然是下等資質,既不勤奮也不認真。他們本來應該一個站在山頂,一個在山下,就算你低頭,我抬頭,都不會互相看見的關係。
更何況,他們連對望的山都不一樣!一個21新世紀,一個修真世界,他抬頭看到的是夜空,他俯首看見的是大海,兩人三觀、為人處世,連所在的世界都不在一個頻道上,他憑什麼要求已經成神多年的鴻元……鴻元神君對他,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他太把自己當根蔥了!
鴻元緩步走近,抬手摸向他的臉,方棋瞪大眼睛看他,男人眼中掩不住的心疼自責,「別哭。」
方棋愣愣地伸手在臉上一擦,才發現滿臉是淚。
方棋忿忿甩開手,他現在這樣又算什麼意思?一邊口口聲聲說喜歡說想在一起,一邊撕破臉皮說都是假的,殺人如麻不知悔改,還說什麼本來就是這樣的一直都是這樣的!
方棋心亂如麻,頭大如斗,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現在不要再講話,我們需要……冷靜一下,我什麼也不想聽,也不想再說,我們冷靜一下,我現在很亂,什麼也想不起來,冷靜完然後我們再談。」
方棋步步後退,小鴨嘴獸突然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從眼睛上揭下來葉子,急得胡亂啄他的臉,方棋全身都沒知覺了,由著它胡來。
鴻元一動不動,看著他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遠。
冷靜?好。
男人露出諷刺的笑容,只要你在我手心裡,你想冷靜多久都可以。
幽暗的眼睛陰冷怨毒,男人低聲喃喃道:「三次。你離開我,這是第三次。」
為什麼這麼不聽話。
離得太遠,方棋看到他張嘴了,沒聽清他說什麼,小鴨嘴獸驚恐萬分,使勁啄他的耳朵嘰嘰叫,讓他停下現在就停下,或許還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