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文和
河東郡,大雨瓢潑,在經歷了春夏兩季的大旱和炎熱之後,隨著一聲驚雷,終於開始下雨,緊跟著雷陣雨、大雨、中雨、小雨,斷斷續續一直沒有停歇。
整個蒼穹灰濛蒙一片,地上處處泥濘,百姓久旱逢甘霖的激動已經散去,都躲在了家裡,路少行人,飛鳥斂跡,倒是有不少鴨子在戲水。
茫茫鹽池北岸,一座新城佇立,正是張遼當初在河東時便規劃建設的城池,如今已經完全建好,成為河東郡重要所在,新城極為美麗,林木渠水環繞,城牆不是黃土夯砌,而是青磚砌成,被雨水沖刷的乾淨而深沉。
這座新城被命名為河東城,不過當地人更喜歡叫它文遠城。
河東城內,水泥街道東西交錯,大雨之下不積雨水,不見泥濘,乾淨整潔,兩旁一律的紅磚青瓦房屋整齊排列。
在征東將軍府左側後排,有一處不算大的宅院,住著一戶人家,很是低調,百姓大多不知其來歷,甚至連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有少數人知道這裡住著三兄弟,與郡丞賈逵同姓,名賈穆、賈訪、賈璣,賈氏三兄弟皆在將軍府和郡府任職,極得重用,似乎是跟隨征東將軍的舊部,與一個牛姓富豪多有來往。
這戶人家自然是賈詡的家眷,牛姓富豪就是牛輔,不過因為賈詡在朝廷任職,張遼與李傕郭汜有怨,所以賈氏三兄弟對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諱莫如深,連張遼明面上也不多來往,只怕連累了師父賈詡。
此時賈府之中,年逾七旬的賈母在長孫賈穆的攙扶下顫巍巍的站在窗前,老眼有些渾濁昏花,嘴裡喃喃念叨著:「孫兒,也不知怎麼回事,大母這兩日老夢到汝父一身是水,站在大母面前打顫,怎麼也不說話,這心裡就總有一股不祥的感覺,不知我兒在長安如何了?」
賈穆身子一顫,忙低頭道:「父親……他一向智慮周全,行事縝密,在長安必定沒事的。」
賈母沒有察覺孫子的異常,嘆了口氣:「前些日子聽說長安那邊亂的很,餓死了很多人,連不少涼州人都逃到了這裡,我兒在長安,不知會不會缺衣少食?」
賈穆強笑道:「大母想多了,父親是朝廷大臣,怎會缺衣少食。」
「天災人禍,又哪認得什麼大臣庶民。」賈母搖搖頭:「下次文遠將軍過來,大母去和他說,讓我兒回來罷。」
「大母。」賈穆低聲道:「父親決意留在長安,將軍勸了很多次都沒用。」
賈母抹淚道:「我老了,我兒再不回來,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這幾日汝母去長安探望,也不知如何了?」
賈穆欲言又止,最終低下頭,眼裡露出黯然之色。
須臾,賈母睏倦了,賈穆與妻子安排她休息下,來到庭中廊下,西望灰濛蒙的天空,淚落如雨。
就在這時,一個僕從急急而來:「大少主,方才牛馮毅差人來報,說將軍回來了,已經去了左馮翊。」
賈穆身軀一震,喃喃道:「父親,將軍回來看您了。」
……
關中,也是大雨瓢潑,渭水上漲,不過比之河東的生氣,顯得凋敝了許多,此前的震災、旱災、蝗災和持續的兵禍,導致關中人煙稀少,道旁只有餓死的屍骨。
更慘烈的是一個月前,李傕被侄子離間,席間欲刺殺勢力日漸膨脹的樊稠,被樊稠警覺,而後李傕、郭汜與樊稠決裂,雙方兵馬在長安中展開激烈大戰,此前李傕和郭汜從涼州遷來的十萬百姓都在長安城內外,大旱之中餓死近萬,此番更是受到波及,死傷無數。
到了後來,馬騰、韓遂也參與了進來,長安、京兆尹、右扶風處處都是慘烈的戰場,左馮翊也受到波及,徐榮和李儒令兵馬謹守渭水和五陵原一線,算是保住了左馮翊的安穩。
但長安與右扶風、京兆尹卻是屍橫遍野,無人處理,而後遭逢連日大雨,爆發了瘟疫!
瘟疫,猛於惡虎,足以令最勇敢的人聞風喪膽。
馬騰、韓遂和樊稠慌忙退向西面,與李傕、郭汜罷戰,但為時已晚,大片的百姓、兵馬乃至朝臣都受到了感染,形勢極度嚴峻。
李傕、郭汜慌忙之下,竟下令屠殺感染瘟疫的百姓和士兵,卻因屍體無法處理,致使瘟疫更加嚴重,長安幾乎成為一座死城,李傕和郭汜見事不可為,立即挾持天子和一些未染病的朝臣出了長安城,避到了城外的堡塢中,又將長安城封閉,任由裡面的人自生自滅,卻不能出來傳染其他人。
京兆尹和右扶風的情況也不好,不少百姓惶恐的湧向左馮翊,左馮翊丞杜畿當機立斷,在左馮翊隔離出一片地方,安置這些百姓,張遼曾教過他們一些防範疫病的方法,他們處理起來也算穩當。
但讓杜畿、李儒和徐榮慌張的是,有一個人也感染了瘟疫,被李傕和郭汜趕出堡塢,他就是賈詡。
賈詡身邊有暗影保護,被李傕郭汜逐出堡塢後,暗影立時將他送到了左馮翊,杜畿、李儒幾人見狀無不大驚,他們都是張遼的嫡繫心腹,自然知道賈詡在張遼心中的地位,當即一邊將賈詡安置好,急忙召醫師診治,一邊飛鴿傳信給河東郡的賈詡家眷和正在青州的張遼。
此時,在左馮翊臨晉城的一處宅院裡,草藥味濃烈,年近五旬的賈詡躺在榻上,眼眶微陷,面色赤紅,呼吸急促,時不時劇烈咳嗽,夫人張氏在榻前照顧他。
屋外,賈璣、賈訪神情疲憊黯然、眼眶通紅,李儒和田儀陪在一旁,他們已經請了不知多少醫師,但很多醫師一聽說是瘟疫,根本不敢進來,軍醫倒是來了不少,但對於瘟疫也是束手無措。
賈詡雖然染了瘟疫,卻神智清醒,他深知瘟疫最可怕的就是傳染,一旦染上就是九死一生,所以嚴禁兒子賈璣、賈訪進來探望和照顧,至於李儒等好友更是一律擋在外面,賈詡又不讓人告知賈母和張遼。
事實上賈詡也不讓夫人張氏進來,是張氏以死相逼,才讓賈詡黯然鬆口,許她進來,二人已經做好了同生共死的準備。
「咳咳!」屋裡賈詡喘著氣,再次咳嗽起來,面上一陣潮紅,渾身又燒了起來。
「良君……」張氏用熱毛巾給他擦拭著額頭退熱,看到向來睿智淡然的賈詡如此模樣,忍不住落淚低泣。
賈詡倒是看得開,向來神情訥然的他竟然露出微笑:「夫人不必傷懷,人固有一死,吾已近知天命之年,不為夭折,當初令李傕郭汜入京,不知害了多少人,蒼天讓吾如今方死,也算恩德。」
「良君莫要如此說,」張氏勸慰道:「聽聞文遠有一好友左道長,醫術極為高明,已經傳信去並州,他定能醫好良君。」
賈詡看了她一眼:「想必汝等也傳信給了文遠罷?」
「良君莫怪……」張氏神情愧然道:「妾身想,文遠總是有辦法的,他不是尋常人。」
賈詡輕嘆道:「吾固知汝等要告知文遠,夫人不必自責。」
他想要伸手去拉張氏的手,卻又縮了回來,怕疾病傳染給她,張氏卻一下子緊緊拉住了他的手,伏在他身上哭泣。
屋外,賈璣和賈訪聽到母親在裡面哭泣,幾度想要衝進去,都被李儒阻攔,二人大哭,又不敢縱聲,唯恐裡面的父親聽到傷感。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院門前停了下來,緊跟著幾個身披雨蓑斗笠的人進來。
李儒和賈璣、賈訪聽到聲音,急忙出門,看到進來的幾人,無不一呆。
「將軍!」李儒幾人失聲驚呼,又是大喜。
來的正是張遼,從青州日夜兼程,冒雨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