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將手里拖著的巨角蜥扔在地上,對正蹲坐在那里洗菜的女人道:“吳大姐,晚上把這只巨角蜥燉了吃。”
匆忙中,吳美麗擡起頭來,用濕漉漉的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著回道:“好的,正好昨天廚房里還剩幾只安神菇,一起燉了。”
“可以。”孔三道,他還有事,放下巨角蜥後就準備走了。出門的時候,他看到對面墻角有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往這邊張望,不由得沖那邊冷哼了一聲,待看到對方被自己嚇了一大跳後,才嗤笑了一聲甩著腳步走開。
孔三走後,廖淑芬後怕地捂著胸口拍了拍,她身邊的吳建雄推了推她:“媽……”
廖淑芬想起他們來這的目的,忙攏了攏花白的頭发,然後拍了拍吳建雄的肩膀,讓他在這等著,自己從墻角轉出來,沖吳美麗走去。
這是一個小院兒,位於佳林城外專門規劃出來給外地人落腳的片區東面。四年前,一處空間裂縫忽然在佳林縣附近現世。新秘境吸引了國內各地的勢力前往。因為在這里落腳的多是各種狩獵小隊,勢力雜亂,管理起來也格外困難。外地人便不說了,但凡在這一片混居的普通人,大多都是生活過得不如意的,吳美麗一家現在就住在這里。
吳美麗一家被關了五年才放了出來。
在沒被放出來之前,那五年時間於他們來說都是此生不想再經歷的一場噩夢。不過因為後幾年中他們吃的都是帶有靈氣的東西,所以一家子除了精神差點,身體反倒好了不少,而且因為每天無所事事,每個人都被養得白白胖胖,細皮嫩肉的,養尊處優一般。
但當他們重獲盼望已久的自由後,卻发現外面的世界變化早已翻天覆地,他們已經完全不能適應如今的生活節奏了。
他們從村里出來的時候,村長馬仁善給了他們一點物資,能讓他們在縣城里租上一個月的房子,時間足夠他們找到工作繼續新的生活。
吳家人學歷都不高,佳林那時候工作崗位有限,最多的就是那些新建的廠房或者建築場地,再不就是到農村里伺候田地,都靠付出勞力生活,並不輕松。被關的五年里,吳家人是真正的四體不勤。吳建雄和吳美麗當時雖然都三十多了,但因為養得好,看起來非常體面,還身強體壯的,所以工作一直比較好找。
吳美麗當時也還好,雖然很久沒工作不習慣,但是他們家當時的情況並不允許她每天閑在家里,畢竟她對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其實很有自知之明,她是那個不值錢的。吳建雄就不一樣了,父母寵著,一如既往的好逸惡勞,盲目自大又看不清形勢,好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工作,他卻非常嫌棄,做幾天就不想再做了。
等到第二個月需要自己付房租時,生活的種種不順就慢慢冒了出來。起早貪黑,忙碌奔波,一家人每個月掙到的物資除掉房租與日常花費,月底根本剩不了多少,日子過得很是拮據。出了村子,他們沒能力去換取帶靈力的大米小麥,吃得更多的是混著米糠的東西。後來廖淑芬還因為誤食了半生蟲,差點喪命,為了救回她一家子好不容易攢積起來的物資又被掏得一幹二凈。
在廖淑芬養病期間,吳建雄不得不外出工作,每天累得跟死狗一樣。看著縣城宗門里那些光鮮亮麗的宗門弟子感到無比羨慕,然而他並沒有靈根,余生只能作為普通人那樣活著,活不好,想死不敢,又沒能力往上爬,簡直是折磨。
貪圖安逸的吳建雄怎麽接受得了,勉強忍了幾年,他就實在受不了這種生活。
縣城里有不少獨身女人,許多迫於生計做了皮肉生意。佳林每天都有許多外地商人進進出出,一些單身漢也比較多,所以這些女人的“生意”其實都很不錯,吳建雄看得多了,漸漸就起了心思。到後來終於攛掇著廖淑芬,差點把吳美麗送進城里暗地里經營起來的窯子,還是吳大興愛面子攔著,吳美麗才逃過一劫。
吳美麗從來沒想過把她往火坑里推的會是自己的家人。
那之後,吳美麗心里剩下的就只有恨了,她終於明白這個世界靠得住的只有自己。這個女人性子依然刻薄,自私自利,不過是徹底收起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獨來獨往,老老實實地過起了獨身的日子。
到後來附近的秘境現世,吳美麗出了縣城,到這一片找了一支比較靠譜的狩獵小隊給他們做工,平時給他們洗洗衣服做做飯之類的。而不久後,吳大興在挖礦石的時候被一塊突然跌下來的石頭砸斷了腿,沒有能力去買好藥,哪怕後來還能站起來,但是重活是做不了了,吳美麗與他們斷絕關系,家里的重擔就落在了廖淑芬和吳建雄的身上了。吳建雄懶惰的毛病始終改不了,廖淑芬每天累死累活也掙不了多少物資,原本肥胖的身體以眼見的速度瘦了下來。很快三個人就沒能力負擔原來的房租價格,生活的環境一年比一年差,最後也不得不搬出了縣城,到新規劃出來的地方生活。
雖然斷絕了關系,但新規劃地就這麽點大,吳美麗偶爾會和他們遇到,最開始每次廖淑芬都會端起母親的架子命令吳美麗跟他們回去,发生過幾次爭執。新規劃地不像城里有巡邏隊,在這里殺了人只要沒被人舉報,完全是無事的。吳美麗之前長了教訓,身上時刻都帶著刀子,吵歸吵,每次也都是全身而退,到後來因為她做飯手藝好,小隊里的一些人知道她的遭遇後也同情她,幫著恐嚇了對方幾次,那之後這母子倆就消停了不少。
吳美麗將洗好的菜放進另一個盆里,聽見耳邊熟悉的腳步聲,原本還因心情不錯而揚起的嘴角立即撫平下來。她皺著眉頭看過去,就見到了那讓她萬分厭惡的臉。
她將手里的刷子一把扔進水盆里,“你又來幹什麽?”
廖淑芬討好地笑了笑:“早上的時候我看你們隊長拉了好大一車獸肉去肉市場里賣呢……你爸這兩天胃口不好,你心疼你爸,給想想法子吧?”
吳美麗看著她冷笑道:“不是他胃口不好,是你家那吸血蟲又想吃肉了吧。”
廖淑芬皺皺眉,不太讚同道:“什麽吸血蟲,說得那麽難聽,那是你弟。”
吳美麗嘲諷地笑了笑,起身進了旁邊廚房,從里面拿出一串血糊糊的東西,揚手便扔給廖淑芬。廖淑芬半點沒嫌棄,甚至迫不及待地舉手去接,上面的血沫子飛了滿臉也不在意。
這都是從秘境沼澤地里抓出來的妖獸身上的下腳料。吳美麗所在的狩獵小隊基本靠賣獸肉為生,一些別人看不上的下腳料要麽自己吃要麽直接扔了,吳美麗給廖淑芬的這種就是收拾起來很麻煩,會被小隊直接扔了的東西。吳美麗舍不得,最開始都是向隊長討來,費點時間整理出來,自己花點錢買點佐料之類的做成吃的,口感不好,味道也一般,但好歹有油星還能填肚子,偶爾還能賣一些給這一片的乞丐們,後來要得多了,那個隊長之後都直接把下腳料給她了。
看在當初吳大興攔了一下現在又瘸了的份兒上,吳美麗會時不時大方一回給他們一點東西,再多卻是沒有了。
廖淑芬拿著那團下腳料,沒像以往轉身就走。最開始她來問吳美麗拿東西會嫌對方給的少,被吳美麗罵了幾回,東西還被搶了回去,所以後來她過來,不管東西多少都是拿到就走,生怕吳美麗再反悔。她現在多少已經明白,她這個女兒現在完全是把他們當仇人了,他們掌控不住了。
不過這次廖淑芬卻沒走,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口:“美麗啊,媽前天遇到了一個男人,他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話還沒說完,就見站在廚房門口的吳美麗轉身就操著一把帶血的菜刀竄了出來。
“啊啊啊!”廖淑芬嚇地尖叫不停,撒丫子就往外面跑。
吳美麗追到門邊,沖那瘦弱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厲聲道:“以後再把那些臭男人往我面前塞,你就等著你那寶貝兒子橫屍路邊吧!”
菜刀在陽光底下晃著鋒利的白光,聽見吳美麗威脅的聲音的廖淑芬和吳建雄同時打了個寒顫。
廖淑芬走到吳建雄身邊,看吳美麗沒追過來,立即不滿地對吳建雄道:“都說了不能在這死丫頭面前提這事兒,你偏還讓我去。”
幾年蹉跎下來,曾經細皮嫩肉的吳建雄現在和掙紮在生活最底層的那些中年男人並沒有什麽兩樣,滿面風霜,不修邊幅,形象邋遢。他們隔壁屋子新換了租客,對方前段時間在秘境里发了點橫財,吳建雄每個月會去那些特殊地方轉一轉,偶爾和對方認識了。就覺得像他們這種男人,總花錢來這里消費也不是個事兒,家里還是得有個女的才行,以後不管是生活還是生理上,都有人照顧了。
吳建雄想從對方身上撈點好處,尋思了幾天,就又把注意打到了吳美麗身上,不過到底不敢像幾年前一樣直接拖人過去。結果沒想到廖淑芬話剛開了口子對方就操著刀把人攆出來了。
“我那不是也為了她好嗎?”吳建雄心底罵著吳美麗不識好歹,那人現在好歹有點家底,嫁給對方有什麽不好,就愛在這里自找苦吃。
廖淑芬嘴唇翕動兩下,到底是沒開口。當初吳美麗就差點拿刀把吳建雄腦袋割下來,為此他都恨死對方了,還為她好?
眼看好處撈不著了,吳建雄心底煩躁得很。轉眼看到廖淑芬抓在手里的下腳料,立即又是一陣嫌棄。然而他已經吃了快一個月的甜粉餅了,都已經快記不起油星味是什麽樣的了,所以有總比沒有好。
母子倆離開了這里,往自家租房里走。經過一處歪歪扭扭的棚戶房的時候,看到布簾子門邊站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隔老遠看到對方,廖淑芬就語帶厭惡地哼了一聲,嘴里嘰嘰咕咕說些對方下賤、不要臉的話。
她話音不小,那女人自然聽見了。她現在是皮糙肉厚,聽見別人這樣說她一點不惱,反而笑呵呵地譏諷回去:“老東西,你要真要臉,當初怎麽就舍得把自家女兒往這種地方拉?”
廖淑芬那張皺紋臉立即漲紅起來,滿面臟污也遮擋不住。原來還趾高氣揚的,立即就跟被戳了洞的氣球癟了下去,拽著吳建雄快速地從對方身前走過。
吳建雄回頭,那女人立即沖他拋了個媚眼兒過去。吳建雄心頭一陣酥麻,想著對方現在雖然人老了點,但那一手床上功夫真是不容小覷,等改天手頭寬裕了,得過來松快松快。
吳建雄帶著滿心的遐思跟著老母走了,那女人轉眼就收回了臉上嬌媚的表情,沖天翻了個小白眼。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原配的弟弟現在居然成了個她這個曾經的小三的常客。
張艷艷還記得她跟著王家強回村的那一天,吳美麗帶著家人過來為她張目的種種情景。當初還羨慕對方有這麽好的家人,卻原來弟弟和母親想的是她能奪回到手的糧食,父親為的是他自個兒的面子。現在每次吳建雄到她這來,都會在床上說一大通恨不得吳美麗去死的話。
王家強那個村子就沒有吳美麗他們村幸運了,能有個景天師照顧著,不愁吃喝的。她當時跟著王家強,因為有屯糧,節儉點倒是填飽了兩年的肚子,只可惜王家強那個小孩兒在末世第一年的高溫里中暑死掉了,王家強他媽媽禁不住悲傷打擊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地里的莊稼種不出來,屯糧越吃越少,哪都不敢去,只敢窩在村子這一畝三分地,那之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起來。生活不順,什麽情啊愛啊基本都是扯淡,更何況張艷艷和王家強這種丈夫小三的搭配。
後來村子里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村里人就組織起來去投奔縣城的基地。因為摩擦不斷早已相看兩厭的張艷艷到了基地就離開了王家強,自己找生活去了,之後也沒再見到過王家強。
在張艷艷眼里,美色一直是她謀生的工具,末世前是,末世後也是,皮肉生意,各取所需。同樣是飽受磋磨的女人,天生好底子的張艷艷雖美艷不覆當初,但和其他女人比起來,依然要漂亮不少,所以生意一直不錯,吃不了多好,但總歸沒再餓過肚子。她現在已是人老珠黃,被通圈子的人排擠出了縣城,不過憑著“技術過硬”,硬是在這一片闖出了“名聲”。
當初吳建雄母子拉著哭天搶地的吳美麗到窯子里時,她就在旁邊看著。生活里張艷艷已經是老油條了,但這麽狠心的母親她還是頭一次見,看吳美麗那尋死覓活地樣子,她難得发了一把善心幫了她一把,叫人通知了吳大興,在他面前說了幾句難聽的話,讓吳大興掛不住面子,果然很快就過來攔住了。
吳美麗並不知道她曾經幫了她一把,不過張艷艷也沒興趣告訴她。難得做一回好事,就當為下輩子積德吧。
伸了個懶腰,張艷艷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尋思著是不是再去補會兒眠,晚上還可有的忙呢。
等狩獵小隊的人吃完飯,吳美麗撿著他們吃剩的一些飯菜解決了晚飯,把廚房收拾幹凈後,把院門都鎖上。這個小隊包吃包住,前面院子是小隊人住宿活動的地方,她就管著廚房,廚房旁邊有個小房間,她就睡在那里。
回到房間,吳美麗把燈籠花掛上,取下上面的黑布,屋子里一下子明亮起來。縣城里此時已經燈火透明了,早幾年縣城就通電了,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那個方向一片明亮的光,新規劃地用的卻還是這種燈籠花。
從角落拿出一個破爛的搪瓷盆,這是吳美麗前兩年從垃圾堆里找到的。搪瓷盆被放在屋子門口,吳美麗拿出一沓黃紙,點燃後燒在了盆子里。
今天是她兒子的忌日。
吳美麗拿出被她包得好好的一張相片,這張相片是她當初離開王家的時候帶走的,上面是她兒子的百日照,離開村子的時候,也央求馬村長從她家里找出來,這麽多年一直戴在身邊,偶爾想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吳美麗自認她自私自利,沒心沒肺。在被關的那五年里,想起兒子的次數不多,雖然也擔心過對方,但是她不是那種世人口中偉大的母親,她怕苦怕拖累,如果最開始她帶著兒子生活,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惡的母親。
火光在盆里跳動,火燎起的紙灰在鼻斷漂浮,吳美麗縮在門邊,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哭了起來。
幾天過後,新規劃片區忽然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死狀淒慘,仿佛被吸成了人幹,而死的不是別人,正是吳建雄。
廖淑芬哭得幾次暈厥,吳大興更是重病不起,此地管理者找到了吳美麗,讓她回去照顧老父老母。吳美麗不情不願地回去了,對於吳建雄的死,她心里沒什麽情緒,沒有快慰也沒有傷心,麻木平淡吧,就好像只是死了一個陌生人,頂多讓她唏噓一下就罷了。
屍體发現當天,管理處來人調查了一下。
這種死狀的例子這麽多年也发生了不少,都是被半生蟲吸幹的,所以发現這具死屍後,管理者也只當又是一個誤食半生草的人,拿著半生草又一次警告此地居民此草不可食用。
然而管理處的人走了沒一會兒,很快又來了一撥人,說要重新查驗屍體死因。
吳美麗縮在人群里,看著被人群層層圍住的景臨。兩人年紀相差不了幾歲,吳美麗現在比她正常年紀看起來還要老幾分,然而景臨,歲月好像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還是當年二十六七的模樣。
景臨感覺到一處特別異樣的視線,不由得看了回去。那個面容滄桑的女人一看他望過去,就受驚似得收回了視線,往後縮了縮,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對方只是個普通女人,窺探好像只是因為好奇,不過景臨覺得對方有點眼熟,待細想時,旁邊魏真的聲音立即將他的思緒拉回。
景臨道:“如何?”
魏真神情嚴肅,“幸好過來看了一下,他不是被半生蟲吸食死亡的。”
嚴非道:“看來真是那魔修所為。”
魏真詭醫研究這麽多年,被半生蟲致死的屍體不知看過多少,同樣是被吸食血液而死,但其中區別他還是能分得出來的。
沼澤地現世後,佳林縣就一直安靜不下來。半年前的時候,Q市每天都有幾具人幹屍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個月,鬧得Q市以及附近市縣都人心惶惶。魏真被協會請去查驗屍體,起初他還以為Q市也有半生蟲,細查之下才发現那些人的死因非比尋常,倒像是他傳承里所說被魔修吸幹血液修為的樣子。
國內除了隱秘的山林空間,還有其他修者自己掩埋起來的洞府、秘境,這些修士里面里自然也有正派與邪惡之分,比如魔修。
沿著這個猜測叫人查下去,還真叫他們查出了點眉目。就在Q市不遠處的一個小湖里,那湖面冒著黑氣,散布著陰冷邪惡的氣息,叫人望而卻步。
魏真帶人潛下去看過,那里面有一處已經被打開的洞府遺跡,有人類近期活動的痕跡。
後來在他們竭力追查下,鎖定了一個可疑的目標。事實證明他們的目標是正確的,因為跟蹤幾天後,那人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抓了一個人,不知用了什麽詭異功法將一個大活人在半分鐘內吸成了人幹。
不過那人逃得很快,並且得知他的種種作為已經被其他修士发覺,之後作案時更加的小心翼翼,魏真他們每次都抓不到人。不過沒多久,那人好像就離開了Q市,總之Q市很快安靜下來,魏真也回到了佳林。
今天他們恰好來新規劃地逛逛,正好遇到命案,當時上報的時候他們就在旁邊聽,聽說是被半生蟲吸食的,魏真心里就是一突,叫著景臨他們一起過來看看。
“沒想到他居然流竄到佳林來了。”景臨說,若有所思的視線在周圍的人群轉了一圈。現在他們在明那人在暗,那人會不會就藏在這圍觀的人群里,觀察他們的反應,當看他們束手無策時甚至還會沾沾自喜。
嚴非道:“通知城主吧,再叮囑縣城民眾和宗門子弟,一定要多加小心。”普通人與修士,魔修肯定更喜歡修士,那可是現成的修為,只不過普通人更好對付一些。
眾人心思重重地離開了新規劃地。景臨和嚴非跟魏真告辭,兩人攜手回穹蒼宗。
說來也巧,當初施磊給景臨劃的山頭就在茶山嶺旁邊,離家倒是近,白天景臨和嚴非在宗門待著,晚上就回村子。茶山嶺現在不叫茶山嶺了,已經改叫茶仙嶺了,這不是他們改的,而是附近村民自发叫起來的。
十幾年過去,佳林縣已是今非昔比,就算是城邊的建築,都建得大氣無比。普通人開設的公司工廠不說,各家的修真事業也发展得如火如荼。這幾年发展得好了,許多有能力的人都來此投奔,施磊還特意劃了地出來建了研究所,更是給佳林的发展加了把力氣。到今年年初,第一台能供修真者憑借靈力操作的機器已經被研发出來了,以後那些有靈根但終身修為到不了多高的修士,出人頭地也不一定要以修煉為主,也可以朝九晚五一樣的上下班。
不過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將會大大的減小普通人生存的空間。研究能輸入靈力且保存下來並供普通人操作的機械,現在也成了研究所里的一項研究項目。
兩人開著車,一路從城區中心往茶仙嶺方向走。從縣城通往各靈植培育村的道路也都重新規劃著修了一遍,里面混著新型材料,能讓路面變得更加的堅固。
村子里變化不大,只是經過這麽久的時間,村里的農田全部變異成了靈田,一等、二等、三等之類的,這里出產的各種靈植基本都是最高的。當然龍璋依靠著蚯寶寶,他家的靈田等級也很高,只是因為地少,也不太顯優勢。而且他現在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煉器行業中,首都那邊一些現代化武器需要加一些煉器元素,都要請龍璋幫忙,所以他實在沒精力去折騰靈田,基本都是交給小火娃打理的,也不種吃的,專門種一些能在煉器上用得著的靈植,偶爾用得急,還得請關雙雙在保證靈氣充足的情況下給他催生一下。
趙志文和嚴璐婚後生了兩個女兒,雙胞胎,都繼承了爸爸媽媽的天賦,現在才三歲就已經是大力蘿莉了,單手劈石塊完全不是問題。到家的時候,兩個小丫頭正圍著棕棕亂轉,一人手里抓著一把紅毛毛。
小丫頭一個叫團團,一個叫球球。團團早一分鐘出來,所以是姐姐。
景臨剛進屋,就聽團團奶聲奶氣地說:“妹妹,這團毛毛該我得啦。”
球球看看手里的毛毛,又看看自家姐姐,不舍地遞給她:“那好吧。”說完又去看棕棕,非常認真地說:“棕姐姐,你的毛毛要是能全梳下來就好了!”
棕棕閉著眼睛,聽見這話耳朵動了動,清麗的少女音在她們耳朵邊響了起來:“不行哦,那樣棕姐姐就變得光禿禿的,很醜的。”
她晃了晃尾巴,把尾巴搭在球球的手上,示意她繼續梳毛。
棕棕現在長出了第二條尾巴,並且就在去年吃下了舌骨草,能說話了。現在是夏天,棕棕又開始換毛,它的毛非常暖和,最開始家里大人一直給它收起來的,後來毛實在太多了,景臨詢問了它的意見,就把它的毛拿出來給家里小孩織毛衣了,保暖利器啊,而且顏色還好看,家里兩個小丫頭最喜歡的就是用棕棕毛織成的毛衣了。兩只現在越來越聰明,棕棕一到換毛的季節就守著它天天梳毛,你一坨我一坨的拿著。
兩個小丫頭看到景臨和嚴非進來,一人撲向一個,抱著小腿仰著腦袋叫人:“大舅舅,小舅舅。”
其實稱呼有點不對,不過為了好區分,兩只從會叫人開始就這麽叫的兩人。
雖然容貌沒變,但是年齡在長。一般人越年長就越會喜歡小孩子,景臨和嚴非也不例外,而且現在樂樂都二十多歲了,兩人一看到這兩個丫頭,就萬分懷念樂樂小時候叫他們舅舅的樣子。
跟小丫頭們打夠招呼後,兩人又摸了摸在家照看小孩的棕棕。樂樂現在還沒回來,還在宗門待著,舟舟也還在宗門,家里其他幾只變異獸也不在。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兩人帶著棕棕和小丫頭們去了菜園。
村里靈田里現在其實還有很多人,全都是一些宗門弟子,都是他、樂樂、趙嚴以及李飛宇他們門下的。隨著靈田等級的提高,種植的靈植等級也慢慢升高。一些等級越高的靈植就越嬌氣,普通人根本伺候不了,必須得帶有靈力的人才行,而且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病、害蟲也出來了,這方面景臨他們搞不定的,就要請關雙雙過來看看,和植物溝通一下才行。
住在這個村子里的幾位宗主,大概是這些宗門里最接地氣的宗主了,特別是景臨和嚴非兩個。那些剛來村子里伺候靈田的弟子們,每天傍晚看著兩位宗主提著菜籃子去地里摘菜的時候都感覺非常驚悚,要知道這兩位幾乎是所有人巴結拉攏的對象,像這樣的人不都應該是擺著架子高高在上的嗎?
看著兩位宗主邊走邊笑著說話,在旁邊偷偷圍觀的弟子們還感嘆了一下,聽說這兩位結成伴侶都好多年了,感情還是這麽好,真難得啊。
眾人正感慨時,忽聽上空仿佛傳來一聲鶴唳。很快,一團白影直沖這邊而來。眾人驚訝地看著那白影,待近了,就見那是一只身形非常巨大的鳥類,通體雪白,只翅膀隱隱閃著紫光,額頭豎著一根白中帶紫的華麗羽毛,如果忽略它此時飛翔的姿態,那這是一只非常優雅的美麗鳥兒。
它非得極不穩定,在空中傾斜翻騰,口中不停鳴叫,非常驚慌。它正往這邊跌落,下面的人趕緊找地方躲,生怕對方砸下來殃及池魚。待那鳥兒飛得越來越近了,便聽到鳥聲中還夾雜著幾道驚慌的聲音——
“往那邊飛!”
“誒那邊要撞樹尖上了,快閃!”
“你會不會飛?快讓我下去!”
憑著很好的視力,景臨和嚴非認出那飛得跌跌撞撞地正是家里的鴨鴨,背上坐著兩名青年,正是樂樂和舟舟。鴨鴨脖子上還纏著一條黑乎乎的東西,不是逐風又是誰。
兩人吃驚得瞪大眼睛,眼看鴨鴨要砸到自家菜地里了,身邊兩個小丫頭尖叫著抱住了兩人的小腿。嚴非當即甩出一道劍氣劈向鴨鴨,鴨鴨下意識地一躲,身體立即往旁邊扭去。
“砰”地一聲,帶著幾聲“哎喲”,整個兒地砸在旁邊水泥路上,連滾了幾下才停下。
所幸幾人皮糙肉厚,又有景臨教的神識之法保護身體,所以雖然摔懵了一會兒,身上倒是沒有受傷。
逐風罵罵咧咧地從鴨鴨脖子上滑下去,委屈地遊過來向景臨告狀:“它昨天才學會飛呢,今天就逼著我們坐它回來,不坐它就賴地上不走 ,這麽大歲數了,怎麽就不嫌丟人呢!”
鴨鴨從地上爬起來,甩了甩站了灰的翅膀,然後亢奮地叫了一聲,一下子沖過來,腳爪子差點踩在逐風身上——這絕對是報覆,興沖沖地對景臨說:“我會飛啦!明天我就能飛得很穩啦!”然後又斜眼看地上矮小的逐風,哼了一聲,“我可沒讓你坐上來啊,你不是說你也會飛嗎?你看你這麽多年都不長個,又短又小!”
自認為將來會成為世上最厲害的龍,逐風一直就想試試遨遊天空的滋味,但是它除了雨霧技能和神識還在進階外,其他地方真的沒有什麽變化。鴨鴨的毒舌成功地把逐風氣到了,它順著景臨的褲腿爬上景臨的肩,居高臨下地看著鴨鴨,忽然張嘴吐出一團水來,只把鴨鴨澆成落湯鵝。
“你欺鵝太甚!”鴨鴨跳著腳,走到一邊抖水去了,氣呼呼地用翅膀指著逐風。
景臨他們驚訝地看向逐風,逐風得意地甩甩尾巴尖兒,這可是它前幾天才悟出來的新技能呢,時靈時不靈的,沒想到今天一氣之下就使出來了。
鴨鴨和逐風是家里鬥得最兇的,不過鬥歸鬥,感情還是不錯的。偶爾的小打小鬧也都有分寸,所以景臨一向不阻止它們,只在旁邊笑呵呵地看著。
很快,樂樂和舟舟走了過來。
受鴨鴨影響,樂樂現在的性子還挺開朗,拍掉身上的灰塵就過來叫舅舅,還把兩個小丫頭抱起來逗了逗。舟舟因為每天幫著景臨處理宗門的事物,對外一直比較沈穩,不過在景臨他們面前,還和小時候一樣靦腆,走過來乖小孩一樣地叫了聲師父和小師父。
樂樂和舟舟平日里都跟著嚴非學一些防身劍術,在舟舟看來就是另一個師父,景臨沒反對,他就一直叫嚴非為小師父。嚴非雖然不必建立宗門,但是劍法還是希望後繼有人的,這幾年看到好苗子就會教些劍法,不過一直沒遇到合適的徒弟。
繼續摘好了菜,從陸地上走回來的素貞和呱呱也到了,素貞的角完全長出來了,呱呱皮膚的顏色更加一言難盡。此時兩人身上都馱著幾只獵物,不用景臨猜,肯定又是林子里那些變異獸們送的。
自從周邊都布置了聚靈陣,這麽多年景臨定期更新陣法,家里的肉食什麽的就從不要他們操心,如果哪天他們沒去林子里,那些變異獸還會主動叼著獵物送來。並且,隨著一年一年過去,其他地方過來投奔的變異獸們也多了起來,不老實地都被它們打走了,只留下友好愛和平的。
嚴非曾說過,再這樣下去,以後這茶山嶺,完全是變異獸的王國了。不過因為它們溫順,知恩圖報,也不用擔心因為變異獸太多而出現什麽幺蛾子的情況。
正吃晚飯的時候,趙志文和嚴璐才剛從宗門回來,兩人身後還跟著兩名男子。
這兩人景臨他們都認識,這麽多年和修真協會的接觸,基本都是這兩人為代表,這兩人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不過等兩人把這次來的目的說了後,景臨他們都頓了一下。
景臨確認道:“你們是說,扶桑海域的尋靈器受到不明氣場幹擾?”
一人恭敬道:“是的。那附近存在著一種非常神秘的氣場,尋靈器受到幹擾,近期才被研究者发現,以至於耽誤了兩年還沒找到靈脈的具體位置,而我們這兩年在海上的動作,前段時間已經被扶桑那邊发現了。”
景臨他們當年交出那個山林空間後,為了找到其他幾個靈脈所在,首都那邊集合所有人力物力,研究出了一種尋靈機器,能感到靈氣場 的波動,精確靈脈的位置,憑著這個,國內其他兩個地方的靈脈很快被找了出來,請了景臨去開陣。後來首都那邊又馬不停蹄地派人去了海上,但尋靈器卻在靈氣爆发範圍內失靈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找到,若是可以,海上的那條靈脈華國也想獨占,但是現在引起扶桑那邊的注意,這事就不太好辦了。
“那神秘氣場,協會那邊請了許多人去看過,都毫無頭緒,所以想請景宗主您親自去一趟,也是想趕在扶桑之前出手。”
景臨道:“什麽時候去?”
那人道:“越快越好。”
對方當然恨不得他立即跟他們走,不過這次去海上,里面的變異魚類也挺多的,景臨還需要做點準備,宗門的事情也要交代一下,就約定好三天後出发。
這件事首都那邊肯定要知會施磊那邊的,其他幾位宗主應該也會收到消息。這次出去,不管能不能找到靈脈成功開陣,但這代表著機緣,他們應該都會想去的。景臨也不去問他們,只管等第二天他們上門自己聽結果。
等送走了那兩人後,趙志文和嚴璐就留在景臨家吃了飯,趙志文一腿一個丫頭坐著,和閨女們膩歪得很。嚴璐則對景臨他們道:“這次我就不去了,讓志文去,把孝輝和雅蘭帶去,也該見見大世面了。”
景臨表示沒問題,然後對上樂樂和舟舟期待的眼神,笑了笑:“你們兩個也去。”
兩個人忍不住歡呼一聲。
其實之前那兩個靈脈開陣的時候,景臨都有帶他們去的,國內三個陣樂樂更是一個不落。其他地方的一些洞府、秘境偶爾也會帶他們去探險一番,要論世面兩人早見得多了,不過海上畢竟不一樣吧。末世前的海就不必說了,他們這里除非特意坐飛機出去看,不然都只能在電視和圖片上看,更別說末世後的海是什麽樣兒,大家早就想見識一下了。
第二天李飛宇來得最早的,他昨晚在縣城里待著,聽到消息一早就趕回來了,龍璋幾個也是前後腳到。
施磊說,因為這次可能對上扶桑那邊的人,所以協會的意思是能多去一些人就盡量多一些,陣勢擺在那里對方也不敢小覷。因為地域的關系,現在沒法坐飛機,坐船風險也大,國內和國外練習都不頻繁,對對方的消息都可能滯後,這次既然意外接觸了,順便打探一下別國的實力也好。
“可是我擔心那個藏在縣城的魔修。”魏真憂心道。
嚴非想了一下道,“他既然是魔修,靠吸食活人增長修為而生存,想必也十分向往強大,我們只需對外漏出風聲去。國內這兩年都沒有新的秘境出現,海上的空間陣,對很多人來說絕對是個天大的誘惑,這對他也是個不錯的機會,他肯定會偷偷跟上來的。”
景臨道:“我也是這麽想的。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只要他沒忍住,一旦暴露在我們面前,那就好對付了。”
施磊作為一城之主,又是個修煉者,他自然也不會錯過這種機會,這次也要跟著去的,他就道:“既然這樣,我立即叫人去辦。”說著,便叫來候在門外的弟子,耳語幾句後,便揮手讓他離去。
在景臨這里集合好人數,做了些關於一路上安全事宜的安排,又說了些需要準備的材料,大家這才散去。
各種符篆、陣符景臨存貨一大堆,包括嚴非的劍氣,這幾年就連趙志文和嚴璐拳頭的勁風都存了不少,武器那些自不必說,多多益善,都是根據自身需求讓龍璋親自煉制出來的,還有儲物袋之類的都準備了不少,又帶了些調料看到時候能不能嘗嘗海魚。
這些東西一天時間就準備好了,第二天、第三天去縣城里交代下商鋪和宗門的事務,第四天一早,首都那邊的兩人就來景臨家,請他們出发。
要出海,他們得先坐車到臨海最近的市內,那里早已停著一艘巨大的海船,上面除了他們佳林縣的修真者,還有許多其他的修士。其中好多人他們都已見過,大多數關系都比較友好。
當然,大多數嘛,個別深覺自己出生修真家族,底蘊龐大,總是拿鼻孔看人的修士是不在此列的。對於這種人,景臨他們也是不屑於去打交道的。
於是船上人群涇渭分明,景臨他們一撥,鼻孔看人的一撥,兩方互不理睬,偶爾冷眼對上也是各自移開,還有一方就完全中立了,這邊能說上幾句話,那邊也能說幾句,也是自得其樂。
到了時間後,船開動了。
這船也是依靠現代化技術和修真手段一同建造出來的,在飄搖的海上行駛起來非常穩,和在陸地上完全沒區別,而且船身里面還布有防護陣和聚靈陣——當然是從景臨手里買來的,聚靈陣聚集起來的靈氣完全足夠這麽多修士修煉。
逐風站在欄桿上,看著一望無垠的藍色大洋,語氣驚嘆:“原來這就是海啊!”
它的傳承里有說,它的祖先們從前都是生活在海里的,所以它也那麽喜歡水,想到家里那個小小的澡盆,它想如果它的澡盆能有這麽大那該多好啊,想怎麽翻騰就怎麽翻騰!
景臨也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里看到海,站在它面前,作為人類最深切的體會大概只有渺小兩個字了。
現在的海里是十分危險的,他們往下望的時候,還能看到一些長相兇殘的大魚躍出水面,沖他們張開長滿尖牙的大嘴。不過因為有防護陣的原因,這些魚都被攔在外面,包括被它們特意掃起來的水花,沒讓人覺得危險,反倒跟看表演似得。
他們在這邊看得連連驚嘆,那邊就突然有人說了句:“一群土包子。”
那人說得小聲,但在場的人誰不是耳聰目明的,一字不落清晰地被眾人聽在了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