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展宴初出了府,只見那街市上果然熱鬧得很,攤鋪交雜,人聲鼎沸,家家戶戶門口都張燈結綵,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
竇如嫣難得出來一趟,還是和展宴初一起,高興極了,跑在展宴初前面,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展宴初跟在身後付錢,沒一會兒就買了不少有趣的物什。
「表哥,這鐲子好看麼?」竇如嫣指著一個玉鐲對著展宴初問道。
展宴初看了眼那玉鐲,雖然不是什麼上乘的玉器,但雕工精緻,色澤亮麗,著實養眼,於是頷首笑道。「好看。」
「這個本小姐要了!」竇如嫣對著那販夫說道。
「姑娘真是好眼光!小人這就用最好的錦盒給您裝起來。」那個販夫見他二人穿著華貴,知道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滿臉堆笑,態度極為恭維。
竇如嫣卻止住那販夫道。「不用了。」她拿起玉鐲,遞給展宴初,期待地看著他。「表哥,你快幫我把這玉鐲戴上。」
展宴初看著那玉鐲,面露難色。原本跟在嫣兒身後,別人還能當他是個跟班,可他要是這樣,定會讓別人誤解了,他低聲道。「嫣兒,男女有別。況且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若是被傳了出去,實在不妥。」
竇如嫣聽了,撇嘴道。「你怕什麼?小時候不都是這樣的麼?還是說你與我生分了?」
展宴初見竇如嫣這般,自知勸她也無濟於事。只好嘆了口氣,道。「好吧,你把手伸過來。」
竇如嫣心滿意足的伸出手。
展宴初拿過玉鐲,小心翼翼為她戴了上去。
令玦騎著馬,在暗衛的陪同下,觀賞著路邊的繁華盛景,心裡也快慰許多,眉目都不由得舒展開來。正觀望著,忽然見到路邊的一對男女,男子正在為女子仔細戴著鐲子。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凝視著那對男女,心中竟禁不住暗暗有些羨豔。舉案齊眉,琴瑟相和,那樣的感情,是他從來都不敢奢望的。
「公子,可是想要那鐲子?」一旁的侍衛不解風情,上前問道。
令玦抬手止住,掩住眼中的微瀾,冷道。「不必。」
令玦調轉馬頭,正要離開,那男子忽然挪了一步,從令玦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的臉。眉目俊朗,鼻直唇丹,溫和而不失剛毅。
竟是他?
令玦收回視線,眼裡有些複雜的情愫,頓了下,才道。「走吧。」
令玦騎馬路過了花神廟,只見那裡來往的百姓絡繹不絕,大多都是些青年男女。
令玦很少出宮,性子又孤僻的很,極少與人攀談,因此對民間的神話傳說,風俗習慣幾乎一概不知,但天晉對於花朝節的重視,致使令玦也知道一些花朝節的習俗。
每至花朝節,天晉的百姓都會去花神廟裡拜花神。
令玦從前沒去過那裡,今日倒莫名有些好奇,舉步走了進去。
花神廟與其他的廟並無太大不同,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那廟裡的出家人多為女人。廟裡跪著很多人,都在隨著廟裡的師太,虔誠的祈禱著,他怔怔站在廟內,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尼姑見他杵在那裡,上前行了個禮,低聲道。「阿彌托福,施主可是要求姻緣?」
求姻緣?令玦有些愕然。
那個尼姑見他不懂,神色微訝,但還是指著後院的古樹,道。「施主可有看到後院的那株古樹?」
令玦順著那尼姑的指向看去,後院有一株古樹,看起來已有百年的樹齡,樹冠上掛滿了采箋,很是神聖壯觀。
那尼姑在他身旁耐心的解釋道。「此樹名叫花神樹。傳聞,只要將心上人的名字寫在這彩箋之上,然後系到花神樹上,虔誠祈禱,花神娘娘便會賜你姻緣。」
姻緣?令玦在心底自嘲了下,這兩個字,於他而言,是多麼遙不可及啊!
令玦澀然收回視線。
「施主需要貧尼為您取來筆墨麼?」那尼姑問道。
「不必了,只是隨便看看。」令玦故作淡然地回了一禮。「多謝師太。」
展宴初和竇如嫣正玩的起興,突然下起了雨,順勢便進了花神廟裡避雨。花神廟裡已經來了很多人,都在跪著默默祈禱,展宴初怕竇如嫣發出聲響,驚擾了聖地,只好把她帶到了後院的遊廊裡。
「真倒霉!怎麼偏偏就下雨了!本小姐的好心情都沒了。」竇如嫣憤憤道,又看了下展宴初,笑著抽出帕子要幫展宴初擦臉上的雨水。「表哥,你看看你,臉上都是水。」
展宴初連忙避開竇如嫣,用袖子草草擦了幾下,對她道。「男子漢大丈夫淋點雨算什麼,倒是你,可別著涼了。」
竇如嫣有些無趣,拿回帕子,往自己的臉上擦了擦,埋怨道。「這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
展宴初勸道。「再等等吧。你看看這後院的雨景,不也很美麼?」
竇如嫣煩悶地嘀咕道。「有什麼美得?不就是個破廟麼?本小姐一刻都不想在這兒呆。」
展宴初卻笑笑,看著那院中的風景。
只見院中立著一棵古樹。粗壯的樹幹要兩人合抱才能抱過來,蒼勁有力的枝幹被雨浸濕成深棕色,墨綠的樹葉間用紅繩系滿了彩箋。
他突然想起,孟奕羽所說的那株花神廟裡的神樹。傳聞在將自己所愛之人的名字寫在彩箋上,並虔誠祈禱,花神便會幫你結成良緣。但是,每個人只能許下一個願望。難道就是這株?
他好奇的走出遊廊。
竇如嫣見展宴初走了出去,困惑道。「表哥,你做什麼?」
展宴初卻置若罔聞,只是逕自走向那古樹。
他站在古樹下,看著那嶙峋粗糙,瘢痂交錯的樹皮,內心油然升起種神聖之感,不由得伸出手緩緩摩梭著那樹皮。
展宴初橫著摸索了過去,突然見到樹的另一面,一個男子正站在那裡。竟是令玦!
令玦髮冠高束,腰佩長劍,一身黑色鑲銀錦袍,更襯得雪肌墨發,身姿英挺,與那日在寢宮時又有幾分不同。
令玦正仰著頭,微微閉目,背手而立,站在樹下。細密的雨珠劃過樹梢,灑落在他精緻絕倫的臉上,使他的側臉看起來並不似平時那般冷傲犀利的讓人難以接近,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近乎脆弱的悲傷。
令玦緩緩睜開眼,濃密的睫毛都已經被濡濕了,連眼裡都染上了霧氣。
展宴初頓時感到呼吸一滯,腦海一片空白。
直到令玦意識到了展宴初的目光,看向他。展宴初才驚覺自己居然看痴了。
「陛……」
令玦伸出手指抵在自己的唇間示意他禁聲。
展宴初連忙停住。
令玦顯然也是排斥被他窺探,劍眉微蹙,漆黑的眸子裡恢復了一貫的冷冽與威嚴。他放下手,低聲命令道。「不要生張,退下。」
展宴初作了一倚,低聲道。「是。」
展宴初恭恭敬敬轉身退了回去,心裡卻一時混亂無比。
那個冷傲嗜血,讓人聞風喪膽的「暴君」,也會有那樣的一面麼?
為什麼,那一剎那,除了美,他竟再也想不起任何字眼。
轉眼間到了花朝節,宮中舉行御宴。
御花園中,燈火與百花相映成趣,紅黃綢帶系滿牡丹花叢,滿園□□,美不勝收。
展宴初坐在座位上,凝視著坐在龍座上的人。只見令玦冷冷高踞主位,龍袍珠冠,玉帶纏腰,舉止投足盡顯王者風範。實在難以想像,那日在花神樹下默然靜立,黯然神傷的男子,就是他。
那一夜令玦在他身下隱忍低泣的種種浮現於腦海之中。
展宴初煩躁地悶了一大口酒,重重放下酒杯。不,展宴初!不能再想了!全部都過去了!
白玉石階下,以令玦為首,天晉朝臣按官職高低,文武劃分,依次就坐左右兩列案几之後。
展宴初,陸鋒,孟奕羽三人自上次一別後,已有好些時日未曾聚一聚。展宴初本想和陸鋒,孟奕羽好好聊聊。但見陸鋒一個勁吃著花糕,孟奕羽自顧自喝著酒,笑眯眯欣賞著歌舞,兩人都不說話。展宴初難免尷尬,就搗了下陸鋒胳膊。「怎麼回事?你們兩個?還在鬧脾氣?」
陸鋒瞥了眼孟奕羽,又抬眼看了眼對面那邊的陸父,低聲道。「我爹說了,最近不許和孟奕羽打交道。」他繃著張俊臉,半邊腮還被花糕填的滿滿的,嘴角還粘了些花糕渣子,看起來嚴肅木訥中透著幾分可愛。
展宴初見他這副執拗模樣,噗嗤一笑。「陸鋒,你好歹也十八了,哪能什麼都聽你爹的?」
「嗯......」陸鋒草草嚥下口中的花糕,有些被噎到,顧不得喝水,困惑地看向展宴初。「大丈夫當忠孝兩全。展大哥不是也如此認為麼?」
展宴初溫柔笑笑,拍了拍他挺拔的後背。「忠孝並不意味著言聽計從。人,還是要有點自己的想法的。」他看了眼孟奕羽,對陸鋒小聲道。「鋒弟,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畢竟,孟奕羽是因為你受了傷,耽誤你的婚事也並非本意,你怎麼能不理他呢?」
陸鋒凝眉,緩緩放下花糕,眸光微動。「我知道,我已經很內疚了。但其實,就算我爹允許,我現下,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陸鋒與展宴初正說著,一邊的侍衛突然走上來,在展宴初耳邊低聲道。「傳聖上口諭,請展少將軍宴席散後,到御書房覲見。不得聲張。」
展宴初瞥向那侍衛的手背,看到了熟悉的青鷹刺青,心下一滯。
「方才那侍衛跟你說了什麼?」孟奕羽湊過來問展宴初。
展宴初斂了心神,若無其事地笑道。「沒什麼。」
孟奕羽一貫心細,已經察覺出展宴初的不對勁,但知道他不願說,因此也沒再多問,只是笑笑,繼續欣賞歌舞。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展宴初才起身,對陸鋒,孟奕羽欠身道。「鋒弟,孟大哥,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展大哥,你......」陸鋒看著展宴初離開,心下忐忑不已。「保重!」
中間隔著的那個人走了,陸鋒跟孟奕羽兩人坐在座位上,更加尷尬。
陸鋒乾咳了一聲,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不敢看孟奕羽,支吾道。「告,告辭!」
陸鋒正要離開,竇如鶴突然走到了陸鋒身邊,笑道。「陸少將軍!」
陸鋒蹙眉,厭煩的看向他。「竇少將軍有何事麼?」
竇如鶴舉起酒杯,笑道。「陸將軍,我來敬你一杯!」
陸鋒素來討厭竇如鶴,但也是急著要走開,不耐煩地舉起酒杯。
竇如鶴卻忽然按住他的手,制住陸鋒,譏諷道。「哎,對不住,本將軍一下子忘了,你還沒娶成媳婦呢!看來,這杯酒,是敬不成了。」
陸鋒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我陸鋒娶不娶妻,干竇將軍何事?」
竇如鶴憤憤地咬牙,這事倒的確是跟他有關。那夏家小姐原本是他竇如鶴看好了的,怎奈那小姐早已暗暗心儀陸鋒,非陸鋒不嫁。如今夏琴心雖是被退了婚,他竇如鶴也不能拉下臉去娶,自然是恨陸鋒恨得牙癢癢。
竇如鶴不好直說這事,只是笑道。「陸將軍這話就讓人寒心了。你我既為同僚,本將軍自然應當關心關心。」
「不需要。」陸鋒煩躁地想要甩開他。竇如鶴突然哎幺一聲,只見孟奕羽攥著竇如鶴的手,把他的手從陸鋒手上拿開了。
孟奕羽雖是笑的,但見竇如鶴那鐵青的臉色,就可看出他用了多大力氣。「竇將軍,今日我喝多了酒,若有冒犯,還望海涵。」說著,就一連幾個狠招,打的竇如鶴措手不及。
竇右丞素來溺愛兒女,這又是皇家御宴,陸鋒心知孟奕羽闖了大禍,急得一把制住孟奕羽。「你瘋了麼?孟奕羽!住手!」
竇如鶴被打的坐在地上,鼻血登時流了出來。他本來已經被滅了氣焰,心中有些畏怯,但見陸鋒攔住了孟奕羽,於是索性氣急敗壞道。「姓孟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打我!」
陸鋒見狀,提起腳,狠狠踹了過去,竇如鶴登時被踹得沒了聲響,倒到地上。陸鋒一字一頓地警告道。「竇如鶴,今日得罪你的人是我陸鋒!記好了。」語畢,拽著孟奕羽就走了出去。
展宴初靜靜站在御書房外,隔著幾步之遙看著那被燭火映的暖黃的窗紙,和打在窗紙上的英挺的身影。
他可以透過那完美的側面輪廓,想起房中站著的人有著怎樣精緻的側臉和身段,他甚至可以想起那個人是怎樣在他身下繃著身體顫抖,隱忍而誘惑。
展宴初為內心油然而生的那種陌生的異動而感到羞恥不已,不願再見到那個男人,卻又受著那異動的蠱惑抑制不住的渴望再見到他。
「少將軍,您可以進去了。」一個侍衛上前道。
展宴初走進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