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一早,方宜臻是被那時不時舔舐他臉的柔軟舌頭弄醒的,他睜眼前,墨水正好舔到他眼皮子上,濡濕溫熱的感覺傳來,他渾身一激靈,把貓臉推開,然後一抹臉:「靠,臉上全是你口水!……連脖子手臂你也舔?!」
他立馬跳下床衝進洗手間去了。
所以他喜歡小動物,但是對動物的口水向來都是敬謝不敏的。剛畢業的時候他養過一隻比熊犬,什麼都好,就是愛舔人,每次它一舔他,他就要起雞皮疙瘩,但後來那隻比熊莫名其妙走丟了,他又是貼公告又是在網上發帖,好不容易聯繫到了同城一戶收留了它的人家,它卻死活不肯回家,一見到方宜臻就驚恐地大吼大叫,好像家裡有什麼恐怖的東西似的。方宜臻無奈,幸好那家人也願意養它,他只好留下一筆錢離開了。
方宜臻從衛生間出來,墨水依舊面無表情地蹲坐在床上,好像舔遍他全身害得他只能徹底洗個澡的不是它一樣。
方宜臻對著它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就沒了脾氣,只好說:「我不喜歡被小動物舔的,你雖然成精了,但還是貓啊,所以你以後不准舔我,再被我抓到一次,我就把你喜歡的黑毛染成七彩色。」
墨水冷道:「你要是敢抓我去染毛,我就趁你睡覺把你頭髮剃光。」
方宜臻擼袖子,故意恐嚇他:「嘿,你還來勁了,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敢教訓你了!我是你主人,你要是不聽我的,遲早我就把你給扔了!」
墨水僵了僵,隨即慢慢地俯下腦袋,許久才小聲道:「寵物已經綁定就不能丟了。」
方宜臻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很重的話一樣,猶豫了一瞬,他上前摸摸它腦袋,語氣緩和下來:「我知道,我就是嚇嚇你,不會不要你的……前提是你不能舔我!」
墨水慢慢抬頭,方宜臻的手還覆在它腦袋上,似乎能感覺到細微的顫抖。片刻後,它輕輕道:「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方宜臻一怔,覺得自己剛剛的話的確太不經過腦子了,墨水也許感情比一般的小動物要豐富地多。他一時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又摸摸它的頭:「……好了,我要去上學了,你就待在我房間裡吧,有人進來打掃衛生的話記得躲起來。」
「我想跟你一起。」
「我總不能帶你去上學吧?」
「寵物有召回的技能。」
方宜臻點開個人面板的寵物界面一看,果然有:「那你昨天回家的時候怎麼不說?不然我直接召回就好了,也不用遮遮掩掩把你抱進來。」
墨水沉默沒說話。
方宜臻點了召回,墨水的身體開始慢慢縮水變小,最後變成了一個十公分高的黑貓玩偶。方宜臻新奇地拿起來把玩了一會兒:「那你還聽得到我講話嗎?能說話嗎?」
「可以。」
「那我就把你放書包裡好了,不過在學校你千萬別開口說話啊。」
「嗯。」
方宜臻拉開書包鏈子,正想把它放進去的時候,指尖不知道摸到了什麼地方,他突然細微地悶哼了一聲。方宜臻一愣,一看,囧了,他竟然不偏不倚地摁著墨水的那啥……難道變成玩偶後,它依舊有觸感?
他好奇地把自己的問題問了出來,墨水猶豫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方宜臻賤兮兮地笑了,趁它完全沒有反抗之力,手指故意去按它的那啥,墨水快崩潰了他才罷手,哈哈大笑著把它放進了書包裡。
他背著書包和琴盒出門了,邵英博夫妻正在吃早飯,看到他下樓來,連一眼也沒瞥他。方宜臻仿若沒有察覺,面色如常地跟他們說了早安,然後就從後門出去,穿過花園時,陳媽叫住了他,把一塊面包和一盒牛奶塞到他的手裡:「小謹,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怎麼能不吃早飯呢?」
陳媽心疼顧謹的遭遇,向來對他關懷備至,經常偷偷給他送早飯和一些新鮮水果。
方宜臻真心誠意地朝她笑笑:「謝謝陳媽。我去上學了。」
「好,路上小心啊。」
這片別墅區建在半山腰上,邵南晴又不允許顧謹上接送的專車,顧謹每天只能靠自己兩條腿走到山下的公交車站。
方宜臻走到半路,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車喇叭聲,附近這路段恰好很窄,他於是站到路基下讓車先過。
純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地在他跟前停了下來,後座車窗搖下,方宜臻定睛一看,竟然是副市長。
方宜臻記得前不久,副市長第一次見到顧謹就詢問了他的名字,語氣充滿老人特有的慈祥和藹,可能是恰好合了眼緣吧?他心思一動,面上帶出禮貌的笑容:「市長伯伯,早上好。」
副市長和藹地笑道:「小謹,去上學嗎?」
「是的。」
「怎麼走路去啊?」
方宜臻面露為難,欲語還休:「這個……」
副市長很快就從方宜臻尷尬的面色上看出些什麼了,嘆了口氣道:「老邵家這個孫女啊……真是從小蠻橫慣了。」他搖了搖頭,接著道:「上車吧,伯伯送你去學校。」
方宜臻啊了一聲:「不用麻煩了,馬上就到公交車站了,我一直都是自己去的,很快就到了。」
「你一直都是自己去學校的?」副市長皺起了眉頭。他曾經聽邵老提到過這個孩子,父母意外逝世,孤身一人留在世上,他沒有因此消沉墮落,反而積極地面對生活,令人唏噓感嘆。而且他成績不錯,也有音樂才華,甚至在人才雲集的帝音也能露出頭來。平時脾氣還一直溫溫柔柔的,對誰都好聲好氣,這麼好的孩子,邵家那夫妻倆就是這樣陽奉陰違,暗裡漠視他的?副市長不由升起一絲不喜,緩和下語氣道:「好了,別客氣了,快上來,去你們學校正好順路。」
方宜臻猶豫了一會,就上車了:「謝謝市長伯伯。」
「以後你就都跟我一起走吧,我也是這個點出門的,行不行?」
方宜臻不好再推辭,感激地笑了笑:「好的。」
隨後,副市長又問了他在學校的事情,方宜臻如實說了,沒有刻意謙虛,態度大方,副市長眼底多了一份讚許喜愛,輕輕揉揉他腦袋:「繼續加油,爭取拿一個冠軍回來!」
方宜臻靦腆笑笑:「我會努力的。」
到了學校,方宜臻下了車,朝副市長揮手道了再見,看著車開遠了,他才轉身進了學校。
剛走進校門沒多久,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後一條胳膊緊緊地勒上方宜臻的脖子:「你小子,怎麼從副市長車上下來的?說!」
方宜臻轉頭一看,是顧謹唯一的死黨何開宇。
他笑道:「順路。」
何開宇一臉不信:「誰不知道副市長是最難說話的了,我爸無數次想帶禮物上門都被他拒絕了,多的是人想套近乎都找不到路子呢,說他順路送你來學校,誰信啊?你難道不知道市政府跟學校完全是兩個方向嗎?」
方宜臻心道,刷臉你懂不懂?
他一臉迷茫地搖搖頭:「市長沒說啊,他真的說順路。」
何開宇嘖了一聲,勾著他的脖子,兩人一塊往學校裡走:「算了,你這個呆子,跟你說你也不懂,不過你運氣真好,竟然能入副市長的眼。對了,半決賽你想好演奏什麼曲目了嗎?」
「還沒有。」
「我打聽到小道消息,林宏文在半決賽上也要演奏小提琴。」
「他不是最擅長鋼琴嗎?」
「你不知道嗎?學校論壇裡早就傳瘋了,半決賽當天邵季澤要到帝音來啊!」
邵季澤……方宜臻很快就調出了信息,原來是邵英博的弟弟,有名的古典音樂新星。
「邵季澤最鍾愛的就是小提琴,而且向來惜才,毫不吝嗇提點有潛力的後輩,只是一直沒有收過徒弟。如果被他看中收了徒,那比在學校裡學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既有名氣也有跟著他世界巡迴公演的機會。林宏文肯定打的是這個主意,顧謹,你怎麼辦啊,林宏文有那麼多專業老師指導,你只有一個人啊,我現在幫你找專門的老師輔導還來得及嗎?」
方宜臻看何開宇皺緊眉頭滿臉擔憂,心裡熨帖,有個兄弟的感覺真好。
「不用了,就這麼幾天,再輔導也來不及了。」
「那也比乾坐著好啊!」
「好啦,」方宜臻搭上他肩膀:「你放心,你兄弟能進半決賽,就沒那麼容易輸。走走走,快上課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班級,原本還在交頭接耳的同學突然不約而同地噤了聲。方宜臻立刻發現那些平時不冷不熱的同學都朝他投來了目光,他仿若未察,自己坐下了。
片刻的騷動後,邵南晴最先耐不住性子,雙手環胸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顧謹,今天早上真的是市長伯伯送你來的?」
同學們火熱的目光全都聚集了過來。
雖然帝音裡多是有錢人的子女,但是大部分家裡都是做生意的,高官政要的子女十分少,僅有幾個都是被人高捧的。突然間冒出一個由副市長接送上學的,他們不好奇到要死就怪了。
方宜臻心想,明明都是十七八歲的男生女生,不像普通人那樣關注八卦明星,卻分外在意這種小事,只要別人比自己好點就像一顆石頭梗在喉嚨裡,一整天都不舒服,果然平時生活層次不同,思想天差地別。
「是的,伯伯說順路……」
順路?大家面面相覷,不再說什麼了,都相繼沉默下去。連邵南晴也沒說話了,只是一整天都斜眼瞪他。
這一天裡,不少平時一句話都沒說過的同學有意無意來跟方宜臻搭話,方宜臻都好聲好氣地回答了,儼然一副簡單乾淨又單純善良的無害模樣,與邵南晴口中所說的陰鬱自私、窮酸刻薄的形象完全不同,不少同學對他都有了一絲好感,也隱隱有些懷疑是邵南晴嫉妒他有音樂天賦才會故意說那樣的話抹黑他。
放學之後,有幾個男生想約方宜臻一起去泡吧,方宜臻藉口自己還要練琴婉拒了,男生們也不見不滿,甚至提出陪方宜臻參考曲目。雖然方宜臻無所謂有沒有人幫他選曲目,但是既然他們都提出來了,他就順其自然地接受了。
方宜臻是他們這個班唯一一個進入半決賽的,原本同學們並不在乎這個,但是現在方宜臻在他們眼裡成了「副市長專門送學」的人,那就完全不同了。大家馬上替他找了一個寬敞明亮的練琴室,還一窩蜂地在牆邊找地方坐下,準備聽他拉琴。
方宜臻一臉受寵若驚地對大家道謝,謙恭禮貌的態度非常到位。
吵鬧了一會兒,練琴室內很快安靜了下來,方宜臻翻開曲譜,搭弓上琴,溫潤秀致的側臉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之中,墨黑的發流淌著陽光,髮梢好似在散發著光芒。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出了神,正當他手腕間用力要拉弓之時,門外突然進來一個不速之客。
「顧謹……」
方宜臻轉頭看了過去,是俞涵。
他眸光微微一閃,隨後露出一個有些欣喜的表情:「俞涵,你是來聽我練琴的嗎?」
俞涵有些訝異地看著練琴室坐滿的人,不由疑惑,顧謹什麼時候人緣變好了?她很快收斂心神,面上有一絲愧疚為難:「顧謹,我是來跟你說……」她深吸了口氣:「真的很對不起,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那時答應你,如果你贏了比賽我就跟你交往只是為了鼓勵你。你很有天賦,我不希望你的天賦半路夭折,但是現在……我不想瞞你了,我後來想過,給了希望又讓你失望的感覺,肯定很不好。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顧謹……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方宜臻一怔,那欣喜的表情還留在臉上,顯得可悲又可笑。片刻後,他艱難道:「俞涵……你說、什麼?」
俞涵重複道:「對不起顧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是你……我很抱歉一直在欺騙你,我很愧疚,所以我來跟你道歉了,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方宜臻面色恍惚,最後不堪忍受般低下了頭。
同學們聞言,不由開始交頭接耳。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拒絕,顧謹心裡肯定很難堪,很不好受吧?
有人暗地裡樂得看笑話,有人擺出一副擔心的表情,唯一跳出來的是何開宇。他脾氣本就暴烈,這會兒更是直接指著俞涵罵道:「俞涵,你他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跟林宏文攪在一塊兒了,你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半決賽前說出來,你安得什麼心你當我不知道?簡直是現世版的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滾!快滾!」
俞涵面色一青一白,極為精彩,最後她頂不住眾人的目光,只好丟下一句:「顧謹,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我走了。」
說完她就掉頭離開了。
大家還是紛紛討論,有幸災樂禍的,也有覺得俞涵過分的。就在這時,室內突然響起小提琴演奏而出的低沉哀痛的曲音,綿綿長長,幽幽遠遠,不知不覺間,討論聲消弭了,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黏在站在中間的少年身上一樣,一時間竟忘記了呼吸。
第一小段後,琴音漸轉歡快悅耳,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一個孑然一身的少年偶遇到了令他傾心的姑娘時,那努力壓抑住的歡快喜悅之情,令人動容,面露嚮往。
然後,美好的場景突地破碎,悲痛不已的琴音像是在哭訴著深愛而不得的淒苦,極富有穿透力的音色竄入所有人的耳道內,為他們描畫了一副令人心碎哀嘆的淒然景象,那一刻,他們的心境好像相融,第一次,完全領會了演奏者的內心世界。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所有人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待他們終於回到現實世界時,發現不知何時,眼淚竟已蓄滿了眼眶,於是連忙狼狽地擦掉,然後看向收了弓,呆站著的少年。
他不知在看何處,眼底茫然無措,好像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一樣,靜謐中又透露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寂寥。
所有人聯想到顧謹的身世,不由心神微震,當他們回想起自己在這過去的一年裡是如何漠視他,並且有意無意刁難他,甚至就在剛剛,顧謹被俞涵拒絕時,他們心裡竟然還存有看好戲的心思的時候,紛紛紅了臉,低下頭去。
方宜臻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他悄然無聲地收了琴,朝所有同學小小地鞠躬:「謝謝大家今天幫我找了練琴室,謝謝。」
所有人就這樣訥訥無言地看著他離開,一時無措。
方宜臻離開了學校,心想:哎,當白蓮花真爽。
簡直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