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巧合
景正卿到了端王府門口,翻身下馬,自有侍衛來迎了,這些日子以來景正卿時常上門,府裡上下輪班侍衛都認得了他,當下一人接了馬兒,一人便道:「二爺來了!」
景正卿笑道:「是,聽說王爺命人召喚我?不知何事?」
景正卿性子爽快,人物出色,雖然是世家公子卻毫無傲慢之姿,出手且又闊綽,又三五不時請各位喝個酒,這些侍衛都跟他交好。
當下便道:「聽說有人在順天府告下了二爺,說二爺打傷了人,又強搶了……這件事兒不知怎麼就給王爺知道了,方才已經叫了那苦主進去……二爺可萬萬要警醒點。」
「多謝哥哥。」景正卿面不改色,謝過侍衛,往內便走。
因來的熟絡了,裡頭也有些丫鬟小廝都認得了他,當下有站著看他人物的,有沖過來跟他報信的,委實熱絡。
景正卿從正門順著入廳的路往裡去,走了會兒若有所思地往旁邊側廊裡看去,依稀可見有一道影子一閃消失,並沒看清是誰,只瞧見是女子的裙角罷了。
景正卿掃了一眼,便又重新往前而去。
端王的跟隨趙忠見了景正卿,遠遠地便迎出來。
景正卿站住腳,對他行了禮,趙忠忙回禮:「二爺別客氣,快進去吧,王爺等了好一會兒了,頭前派人去了景府,怎麼二爺竟不在府裡?」
景正卿正色道:「半道兒有點事,就在三哥的外宅裡停了停,是家裡人報信兒才知道王爺傳喚。」
趙忠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二爺快請入內,向王爺詳細稟明就行了。」
景正卿點頭,往廳裡去,還沒邁步入內,就瞧見地上跪著一個人,只看背影就知道是衛宸了。
端王正襟危坐,瞧見景正卿進來,才抬眸看來,景正卿進內見禮,端王道:「免禮,二郎起身。」
景正卿道:「不知王爺召下官來有何事?」
端王看了一眼地上的衛宸,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可認得他?」
景正卿掃了一眼,道:「認得,這是下官的表哥……是我衛姑父的長子。」
端王點了點頭,說道:「既然認得就好辦了,先前,他在順天府裡下了狀子,狀告你打傷了他,又搶走了……明媚?」
說到明媚名字的時候,明顯地遲疑了一下。
地上衛宸抬頭來看景正卿:「回王爺,正是如此。小人的手如今還斷著呢。」
端王瞅他一眼,便歎道:「二郎,既然是親戚,你為何竟要出手打人?又聽說今兒是他的生日,明媚是回去給他祝壽的,你又為何把人搶走了?好好地竟鬧成如此。」
衛宸冷笑,且看景正卿。
端王眼皮一垂,又道:「方才,本王派人去景府傳你來對質……沒想到景府的人竟說你不在府內,連同明媚也不在……你卻是,去了哪裡了?」
衛宸聽到這裡,隱約覺出有點不太對味兒,卻又想不出是如何。
景正卿心頭一顫,面上卻仍泰然自若,道:「王爺容稟,下官的確沒有帶明媚表妹回府,只是中途在我盛三哥的外宅裡略作停留,這其中是有兩個原因的。」
「哦?你且慢慢說來。」端王這才重又抬眸看他。
景正卿道:「王爺肯叫人傳召下官,就是不肯聽片面之詞的意思,下官心中感激。也想把事情的原本跟王爺細說一遍,免得王爺被人誤導。第一,我並非是去搶人的,而是去賀壽,誰知道進了門,卻正看到衛宸拉扯著明媚不放,明媚的丫鬟被打倒在地,試問,這是去賀壽的光景麼?下官看勢不妙,才上前解圍。第二,關於下官傷了人,頭前衛宸因好賭入獄,是下官托人多番營救才脫身,如今他上京來,又犯了舊疾,下官尋上門去警示他,他曾賭咒發誓,說若是再犯了,就斷手斷腳,這個卻怪不得我。」
衛宸氣道:「你分明……強詞奪理!」
景正卿道:「至於後來沒有回府,也有兩個原因,明媚受了驚嚇,需要找個大夫看看,正好我盛三哥的宅子近,便在那略作停留;第二個原因,卻是因為明媚不想就立刻回府去——因為忌憚一則:她才高高興興去給她哥哥賀壽,轉頭就通身狼狽地回府,勢必會惹人閒話,因此寧肯先在三哥的府上歇息停當了,當一切都沒有發生。卻想不到,有人竟寧肯把此事張揚出去,讓她顏面無存!」
景正卿說著,便回頭瞪向衛宸。
衛宸身子一抖,便說道:「你若不去強橫插手,怎會如此?休要惡人先告狀了。」
景正卿冷笑:「惡人先告狀的究竟是誰?」
端王聽他一一說來,很是合情合理。
衛宸看看景正卿,又看向端王:「王爺,事情鬧出來也並未草民所願,本來草民也不想如此的,只不過他們景府仗勢欺人,分明是我的妹妹,他們卻要強行帶走,草民千里迢迢上京,就是想跟妹妹團聚,誰知道他們強留府內,就算小民去見,都推三阻四,小民實在是忍無可忍……」說著,竟落下兩滴淚來。
端王不置可否,只淡淡地問:「那,明媚的意下如何?」
衛宸一怔,而後說道:「妹妹從來跟我感情極好,自然是願意跟著我住了,只不過被他們府裡的人教唆著,跟我有些許誤會,才……然而骨肉至親,小人怎會對妹妹不好?今早上也是一時情急,想跟她把誤會開釋才……本來會好好地,只是景二爺忽然出現,才讓局面不可收拾。」
端王聽到「骨肉至親」四個字,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旁邊的景正卿。卻見他端直站著,眉眼之中帶一絲冷颯,在衛宸說話的時候,他便掃著衛宸,很有幾分厭憎之意。
端王收回目光,想了想,便道:「可是二郎說你好賭成性,而且據本王所知,你之前在渝州,自衛淩去後,你也爛賭不休,明媚曾苦勸多少次你皆不停,後來入獄便將她撇了,讓她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如今你平白讓她跟你一塊兒住,豈非癡人說夢?」
衛宸沒想到端王竟知道在渝州的事,不由心想:莫非是明媚跟他說的?這個丫頭實在是……竟胳膊肘往外拐!一時又暗暗懷恨。
景正卿卻知道明媚不是搬弄是非的人,這些必然是端王自己打聽到的,不由又看端王。
端王卻又繼續說道:「何況如今你所住的房子,不過也是景家的,明媚在景府又住的好生安樂,倘若你能好好地照顧她,倒也是罷了,但是照我看,卻並非如此,你忽然要讓她跟你同住,是否另有用意?」
衛宸心驚又怕,卻強辯:「王爺,小民的確……的確是因兄妹情深才……」
端王依舊和顏悅色:「你若真的顧惜兄妹之情,便很該為了她好,起碼行事要處處留神,不要給她難堪。而你所做的是些什麼?才上京沒有多久,便頻頻出入賭館,落個好賭成性的名頭;腳尚未曾站穩,就要跟親戚家決裂,讓明媚為難。出了事後,不思家醜不可外揚,反而告到官府,要鬧得朝野皆知,你莫非是故意給明媚和本王難堪嗎?」
衛宸目瞪口呆:「王爺!小民、小民怎會如此?」
端王慢慢說道:「若不是順天府知道此事跟本王有關,不敢張揚,此刻,恐怕已經街知巷聞,明媚身為妹妹,尚能想到出了事後不回景府,悄悄遮掩下來,你身為長兄,卻偏要給她好看,試問你渾身上下哪一點像是她的親哥哥?你除了毀她壞她,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衛宸聽端王一一道來,居然知根知底地。他渾身發冷,啞口無言。
景正卿在旁邊聽著,忍不住對端王另眼相看:這位王爺心思縝密,看事清楚,實在是……
景正卿在欽佩之餘,卻又生出一種絕不能小覷此人的感覺,暗暗有些發毛。
端王面色略冷了些:「何況聽二郎所說,你竟對她的丫鬟動了手,還意欲禁錮她,你實在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她如此,你要本王如何治你的罪?」
衛宸見事情急轉直下,嚇得忙磕頭:「王爺,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只是一時情急!」
端王垂眸俯視著衛宸,說道:「很好,倘若你不想因此獲罪,那麼,即日起立刻離京,更不許拿明媚的名頭招搖撞騙,倘若給本王聽到風聲,必然依法查辦,絕不徇私,你可聽明白了?」
衛宸一聽,要趕他出京,且又不許仗著明媚的名頭行事……真真一顆心涼的徹底:合著忙來忙去算計這一場,末了竟什麼指望也沒有了。
衛宸倉皇之餘,便叫道:「王爺!王爺開恩,我畢竟是明媚的哥哥,她捨不得我,王爺不可把我送出京去,就讓我留下來……我、我不求她跟我住了還不成麼?我誠心悔過……」
端王淡淡說道:「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不用多說了。」
衛宸上前兩步:「王爺,你不能這麼不近人情,王爺……我是明媚的哥哥,你不能這麼對我!將來明媚知道了,也是不會答應的,王爺……也衛峰那個妾室生得都跟著明媚身邊,憑什麼趕我出去!」
端王臉色一沉,制止了上前拉人的侍衛。
景正卿看著端王的神情,竟微微覺得冷意繞身。
端王一腳踏地,略微俯身,望著衛宸的臉:「你是明媚的哥哥?」
衛宸莫名,點了點頭:「自然。」
端王道:「此事別人不知,本王卻一清二楚,當初衛淩跟景如雪一塊兒離京的時候,身邊已經有個快要一歲的孩子,而衛淩跟如雪認識還不到一年,你說,那個孩子是誰?」
衛宸驚呆:「什麼?」
端王道:「你若是肯老老實實地住下,別生什麼攀龍附鳳的心思,自然一生無憂,但你偏生貪心不足,竟做出這種利令智昏的事來,本王又怎能容你?從此以後,不許你再見明媚,你可聽見了?」
衛宸瞪著眼:「不、不……我是明媚的哥哥,我……」
侍衛上前,在衛宸腦後一掌,衛宸直接便暈了過去。
端王道:「拉出去,扔到城外,若是他敢作祟,就……」
景正卿站在旁邊,身子不知不覺有些繃緊,眼睜睜看著侍衛把衛宸拉了出去,整個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端王這才又泰然無事地坐回椅子上,望向景正卿,道:「二郎,其實此事本王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叫你來不過是個過場,讓你受驚了。」
景正卿忙抱拳:「下官不敢。」
端王看著他謹慎凜然之態,微微一笑:「行了,閒雜人等已經退了,你來坐吧,不必拘謹。」
景正卿遲疑,終於告罪落座。
端王看他神情不定,便道:「本王還要多謝你,及時趕去救了明媚,不然的話,任由這種來歷不明的混帳折騰,不知要讓她受多少委屈。」
景正卿聽他主動說起,心中跳了兩跳,便抬頭看向端王:「王爺……王爺為何竟說……」
端王不驚不惱,笑道:「你是問本王為何說衛宸並非明媚的兄長麼?」
景正卿是個穩重謹慎的,不該他問的絕不多問,但是方才端王跟衛宸點破那一句的時候,並沒有就避開他,而且方才端王也主動說了「來歷不明」四字,可見是沒想隱瞞他。
景正卿點點頭。
端王便說道:「很簡單,就如本王所言……當初衛淩從宮中出去的時候,身邊就帶著一個未足月的小嬰兒,想必就是現在的衛宸了。那時候衛淩還不曾認識如雪呢。」
景正卿心頭一震:怪不得老太太不理會衛宸,原來果真有這個原因!只是,宮中?衛淩原來是宮中的人?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景正卿死死咬牙,不敢讓自己再問。
但凡涉及宮中,事情自然就是非同等閒的,最好少知道為妙。
端王見他不追問,便一笑,道:「你大概在疑問,衛淩怎麼竟是從宮中出去的?說起來,此事在京內,知道的人恐怕也不超過三個,本王是一個,太后怕也知道……其他的,就天知地知了……」
景正卿見他竟還笑了笑,一時莫測高深,也不知該以何種神情面對,就含糊說道:「下官……也是絲毫不知,王爺為何竟跟下官說這個?」
端王微笑看他,道:「我瞧二郎是個忠厚誠懇的人,本王覺得跟你十分投契。故而說給你也無妨,何況這些本就是陳年往事,也不算什麼……只是衛宸太過可恨了,爛賭倒也罷了,他今日竟能鬧到公堂上去,實在是惹怒了本王,若非如此,本王也可留他一線。」
景正卿被端王盯著看,默然之餘,心中怦怦亂跳:一來是因為得知衛淩早年的隱秘,二來是因為見了端王縝密狠厲的一面,三……莫名地覺得這其中似乎還有什麼他沒看清的,有些虛虛地怕。
端王看著他臉色,忽地問道:「是了,明媚如何?」
「啊?」景正卿得知秘聞,正在胡思亂想,聞言沒反應過來,竟有些微微受驚。
端王一挑眉,問道:「明媚……沒有被那野廝嚇到吧?」
景正卿這才明白,竭力鎮定下來,便道:「表妹略微受了點驚嚇,不過倒是不要緊的,現在大概已經回景府去了吧,請王爺放心。」
端王聽了,略略安心,點頭道:「這就好了,多虧你……」
景正卿不敢面對他的雙眸,便只沉默。
端王看他心不在焉似地,卻並不想就這麼放他離開,想了想,便問道:「是了,二郎近來有沒有聽過一些傳言?」
景正卿打起精神來:「不知是什麼傳言?」
端王沉吟片刻,略皺眉,顯出幾分憂心的模樣來,說道:「近來本王的隨從……在外頭聽到一些流言,童謠之類,說什麼‘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離火方得當,只若遇上水中火,金冠玉帶夢一場,……如此云云。」
景正卿道:「這個,下官也隱約聽了幾句,只覺莫名其妙。」
端王望著他,忽地一笑:「若是本王跟你說了此中解釋……你大概就不覺得莫名了。」
景正卿奇問:「王爺這是何意?」
端王揮揮手,廳內兩個侍衛也出外,把門關了。
景正卿眼神一瞄那關了的門,卻聽端王道:「早先,在本王小時候,還養在太后宮裡,太后曾叫一位方外高人給本王批命,那高人說,本王乃紫薇星君轉世,註定有九五命格,但務必要‘避水離火’。」
景正卿驚道:「竟有此事?可……可何為‘避水離火?’」說了這句,又驚了一驚,呐呐道:「王爺,這個……王爺怎也會跟我說?」
端王竟不在意,呵呵笑道:「本王說了,跟二郎你十分投契,這陳年的秘聞,只太後跟本王兩個知道,如今卻多了你了。」
景正卿微微出汗:「王爺……」
端王道:「你別怕,本王看重你,並非是要害你……且跟你說了這件事,也是想借助二郎的智慧,幫本王想一想,為何此刻民間竟會傳出這樣的流言來?這樣傳下去,勢必傳到太后耳中,太后自然記得當初那位高人所說的,‘避水離火’其實本王也不明白是何意,可是……」
景正卿想了想,忽然說道:「王爺,這‘明堂’的‘明’,卻跟我明媚表妹一樣……咳,怕是巧合……」
端王臉色一變,然後微微一笑,說道:「嗯,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