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不娶
景正卿一句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蘇夫人這邊只是開始而已。
「母親,我要娶明媚為妻。」景正卿不疾不徐地說道。
蘇夫人反應過來,霍地起身:「你、再說一遍!」
景正卿望著她:「母親已經聽清楚了。」
玉婉也跟著起身:「哥哥,你發瘋了麼?怎麼竟忽然想……」
對玉婉來說,自從明媚入府,不知不覺就當明媚是親人了,玉姍入宮後,明媚的位置,像是她親生的姐妹,因此在她眼中,景正卿對明媚,自然也是跟自己一樣,乃是兄長關係,忽然間聽到這一句,真真受驚匪淺。
玉婉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繼續說下去,忽然之間愣了愣神。
玉婉忽然想起一些很細微的場景細節來。
譬如明媚才來不久後,那一場酒醉。
她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睡著的時候,朦朦朧朧之中看到明媚搖搖晃晃起身,顯然也是醉了,喃喃地還不知念叨什麼。
玉婉當時笑笑,只覺得好玩之極。
她眼睛半睜半閉,睫毛掩映,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一樣。
正看明媚倒在地上,她心想要不要過去扶她一把時候,卻見有一道人影大步進來,先是看她一眼,而後竟是目不斜視地往明媚身邊走了過去。
酒力發作,玉婉渾身不能動,卻依稀看清楚那個人……是她二哥哥,景正卿。
奇怪的是,她似乎看到景正卿將地上的明媚抱了起來,而且還……仿佛親吻她的臉一樣。
玉婉皺著眉看了會兒,酒力越發上湧,眼前的所有都開始搖晃,模模糊糊中她想:果真是醉得厲害了,竟生出這些幻象來。
以至於後來她完全都不記得這件事。
此一刻,才乍然回想起來,原來那並非是夢,而是初真實。
另外還有那一次,臘八吃粥,他們在雪地之中,景正盛跟她說話,那邊上景正卿背對著自己,跟明媚……
玉婉心怦然亂跳。
蘇夫人凝視景正卿,問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景正卿回答:「母親,孩兒想很清楚了,才敢來跟您說。我很心儀明媚妹妹,母親其實一早也知道,如今端王取消了婚約,妹妹無依無靠,而我又無婚約在身,兒子思來想去許久,才肯前來向母親開口,萬請母親成全。」
蘇夫人見他神情果決,言語沉穩,她心頭發涼,忍不住後退一步。
玉婉起身:「二哥哥,你真一直都……都喜歡明媚?為何我不知道?為何你還說母親一早就知道了?」
景正卿道:「婉妹,你可記得上回父親打我的事?其實不是為了明媚的丫鬟,因為我對明媚早有那種心意,被明媚察覺,惹得明媚很不高興……這事兒給老太太也知道了,父親才狠狠地打了我。」
玉婉呆若木雞:原來此中竟還有這樣一件事,這樣說來,倒也可以解釋,景睿不至於因為區區一個丫頭而對景正卿大動干戈,如果說是因為明媚,倒是很合情合理了。
但是景正卿這麼說,卻還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也算是向蘇夫人跟玉婉說清楚,這件事是他一個人的主意,明媚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
免得讓蘇夫人跟玉婉以為,是明媚勾引著他如何如何。
景正卿又道:「這幾天峰兒又出了事,明媚傷心欲絕,我看著她的樣子,自己也難過得很,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如趁著這個時候把心意跟母親說了……」
蘇夫人呆立半晌,才說道:「這怎麼可以!」
景正卿反問道:「如何不可?」
蘇夫人鎮定了會兒,才開口道:「你不是不知,老太太心裡,總要把明媚丫頭許配一個極好極好的人家,正好端王有意……這才遂了心願,沒想到又出了這件事,你何必又來添亂,再說你,你的婚事豈是兒戲?你也算是貴門子弟,好歹也要娶個門當戶對的,明媚丫頭人物自是一流,只可惜……」
景正卿冷笑道:「只可惜家世不好麼?當初嫌棄陸家歐家配不上咱們,結果遭了事,正要青眼相看,歐家卻又看不上咱們了!後來來了個藍尚書,便一門心思想婚配,沒想到人家也思謀著高枝兒去,母親,叫我說,凡事不必想著十全十美,何況我們景家,並非一般人家,權勢也自是有的,但是朝局變幻不定,有時候說翻船就翻船,又何必總想著盤根錯節地錦上添花?只怕求榮卻反而不得榮!」
蘇夫人聽了這幾句話,臉色又白又黑:「你、你胡說什麼!」
景正卿道:「母親容稟,兒子這是真心話,——只因為如我們家這樣的世家都是一樣的想法,想借著姻親關係擴大勢力,卻不想到尾大不掉,因只想借助裙帶關係保持榮華威勢,如此不思長進,才縱容底下子弟生出紈絝心思,個個毫無鬥志,毫無進取之心,但是對我來說,我不稀罕我將來的妻室是什麼出身,就算是郡主公主,也不放在眼裡,橫豎兒子自己有出息,懂上進,靠著自己雙手成就一番事業,才是真本事!」
玉婉聽了這一番話,渾身微微一震。
蘇夫人皺著眉,心亂如麻:「你說的容易,但你出身貴族,也該知道人在其中身不由己道理,難道家裡頭為了家族榮耀要為你做主安排,你卻不從?你畢竟也是景家嫡子,逃不脫你身上的責任。」
景正卿道:「責任?榮耀?說起來,當初玉姍姐姐入宮,我就該勸住,不然,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局面……當然了,在無知的多數人眼中,卻依舊是榮耀之事,景家的女兒在宮裡為貴妃呢!何等不可一世?卻不知道裡頭的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也只有姍姐姐自己知道。」
蘇夫人語塞,顫聲道:「住口!怎麼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玉婉咬了咬唇,幾分不安。
景正卿卻又繼續道:「又說婉妹妹的親事,照兒子看,還是回絕了藍家為妙!藍家剛一上京,借著茂二哥的名頭跟我們相好,惹得咱們也一團兒熱,後來,卻虛晃一槍,如今藍同櫻許給了端王,卻又叫藍同柏來娶婉兒妹妹,若他們真有這個意思,早在端王定了藍同櫻側妃之前就該定下,為何要等藍同櫻的事塵埃落定才來要婉兒妹妹?——此中當然有他們自己的計較,或許是怕得罪了咱們,特意來籠絡……總之,真真是兩頭都搭好不得罪!而婉兒妹妹不過是他們算計附加之物罷了!」
玉婉臉色微微發白,胸口起伏不定。
景正卿道:「我們家如今只看到藍家的顯赫,自家卻在低落之中,故而人家一來求親,就動了心意……真真當局者迷,還是清醒些細想罷了。」
蘇夫人聽到這裡,怒道:「住口!你自己說自己的事也就罷了,竟也來說婉兒的事!難道在你看來,沾著高門大戶就沒有好事?只有你明媚妹妹才是好人了?」
景正卿道:「明媚妹妹在府裡住了這許久,是什麼脾性,認得她的人都一清二楚,我自然也明白,我自來愛她,到現在也是如此,端王定了她的時候,倒也罷了,如今她無牽無掛,兒子一定要爭這一爭,說句不孝的話,若此生得不到明媚為妻,兒子寧肯終身不娶!」
蘇夫人聽到這裡,倒退兩步:「天啊……」捂著胸口,倒在椅子上。
玉婉忙去扶住:「母親!」又回頭看景正卿:「哥哥,你別說了……竟什麼胡話都說出來了,你把母親氣出個三長兩短又怎麼好?」
景正卿這才不言語,蘇夫人慢慢喘息,隔了會兒,問道:「你來求娶明媚……這件事,明媚可知道?你對別人……可說過?」
景正卿道:「這件事母親是頭一個知道的,對明媚也不曾說過,她還不知情。」
蘇夫人目光閃爍,不再言語。
玉婉急忙道:「明媚那個性子……怎麼會答應?二哥哥,你就不要癡人說夢了……就算你愛她,她不願意,也是枉然。」
景正卿卻不慌不忙,說道:「明媚是個聽話的,當初定給端王,她也自是什麼也沒有說,全憑老太太跟長輩們做主,如今她親人都無,無依無靠,還能說什麼?何況我以後自會對她極好,她自會知道我是好的。」
玉婉聽到這裡,就不再說什麼。
蘇夫人歎了口氣,卻罵道:「孽障,孽障,你好歹是大家子弟,為何把自己說的如此落魄可憐,只為了區區一個女子!你……你不為自己想想……你也為我們著想,忽然之間冒出這個說法來……」
景正卿道:「母親先前也很疼愛明媚妹妹,如今端王取消婚約,此事已經成為京內笑談,也沒有什麼人家等閒就敢來娶妹妹,難道就讓妹妹一輩子耽誤下去?合該是要成全我,母親,求您答應,兒子也只這一個畢生心願了。」
景正卿說著,跪了兩腿,伏身低頭,在地上磕了個頭。
蘇夫人聽到重重地一聲,心頭一揪:「你起來!不許磕那頭!」
玉婉也怕,忙過來扶住景正卿:「二哥哥,你也照料照料自己的身子,你先前受刑一身傷,這才好多久!」
蘇夫人聽到這裡,又疼又氣,便捶胸頓足,流下淚來:「天啊,這叫我……」
景正卿仍跪在地上:「我要說的話,都跟母親說了,母親也自知道,我是個言出必踐的人,我頭一個來找母親,也知道知子莫若母,母親是疼兒子……也是想讓母親站在我這邊的意思。」
蘇夫人聽了這幾句,淚落得急:「你既然知道我是疼你的,為什麼偏說這些傷人心的話?」
景正卿道:「別的事,一千宗一萬宗,都聽母親的,但是明媚,我是要定了,我只求這一件。求母親就成全了我,讓我娶一個自己心愛的人。」
蘇夫人無法說服景正卿,也無心再說玉婉的事,沉默許久終於揮揮手:「你們先出去,且讓我清靜會兒。」
玉婉起身,景正卿也緩緩起身,蘇夫人又道:「此事先不要跟別人說!」
景正卿卻又道:「求母親萬萬站在孩兒這邊,也快快地跟父親商議……若是讓我去跟父親說,也是使得,只不過孩兒想先讓母親知道。」
蘇夫人身子一顫,微微看向他:「我自會跟你父親商議的,你……先去吧。」
玉婉跟景正卿兩個出來,玉婉轉頭看他:「二哥哥,你真……對明媚動了那樣的心?」
景正卿道:「我一向喜歡她,只是她素來不愛我罷了。如今得了機會,我自要抓住。」
玉婉歎道:「只怕不容易,母親素來疼你,如今都很是為難,父親那邊可想而知,還有祖母……」
景正卿說道:「縱千萬人吾往矣,我已經打定主意了,若是家裡人不答應,我寧肯帶著明媚出去。」
玉婉張口結舌:「你真瘋了!這樣的話也說出來!」
景正卿道:「你瞧妹妹如今那樣,若不換個地方好好養養,又怎麼成?」
玉婉盯著景正卿,像是頭一次認得了這位二哥。
景正卿見她呆呆地,便笑道:「行了,你不必替我擔心,我不做則已,如今要做了,便勢必要成。」
玉婉無法,幽幽地歎了口氣:「我不懂你們了,罷了,我也管不了,也不管。」
景正卿笑了笑,又道:「對了,藍家的事,母親問你?你答應了?」
玉婉皺眉:「我、我也不知道……本來……自然是想聽父母做主。」
景正卿正色道:「你且好好地想想吧,終身之事,不可兒戲。」
玉婉呆了呆,問道:「二哥哥,你方才說姍姐姐……莫非姍姐姐在宮裡……不好麼?她都有了身孕了,又深受皇恩,何等……」
「你當那是個什麼好地方?只有進去了才知道……」景正卿負手冷笑,「那不過是外頭風光罷了!姍姐姐是有苦不能說,故而我說……你別等到了她那一地步的時候才後悔。」
玉婉歎息,也很心煩:「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景正卿看她一眼:「不如你先拖著,我叫人再仔細打聽打聽藍同柏的為人……」
玉婉點了點頭,道:「那也好,就有勞二哥哥了,對了,你行事……可要小心,你去母親那說了,估計很快府裡都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波瀾呢。」
景正卿道:「行,我知道了。」
兩人分別,玉婉緩緩走了幾步,本是想去看明媚,想了想,又搖搖頭,還是自己回屋去了。
這幾日明媚如時吃藥,吃飯,身子緩緩恢復,已經能在院子裡走動。這天,明媚便道:「我想出去,玉葫陪我走走。」
玉葫忙取了披風,便陪著她出了院子。
兩人沿著廊下往前走,走了會兒,玉葫覺得不妥當,見前頭仿佛要到了衛峰出事的湖畔了,玉葫便有心想拐過去,免得給明媚看到,觸景傷情。
誰知明媚道:「前頭就是那湖了麼?陪我過去看看。」
玉葫打了個哆嗦:「姑娘,還是別……」
明媚道:「看一看,也沒什麼。」玉葫只好硬著頭皮,陪著明媚一塊兒往那邊去。
這一片湖,因湖畔有綠柳依依,邊沿也曾種植各種花草,因此不像是對面一樣有欄杆護著,此刻冬日將近,地上有些細細的草芽冒出來,柳條兒卻依舊是鐵灰色。
其實湖邊距離旁邊路有段距離,也不知衛峰是怎麼失足掉進去的。
明媚放慢步子,緩緩地一步一步走過那欄杆邊上,漸漸地把這一側湖畔都走遍了。
抬眸望著那一池碧綠,明媚淡淡道:「累了,讓我坐會兒。」
玉葫道:「姑娘,這兒石頭涼,還是別坐了。」
明媚置若罔聞,自顧自拉了拉披風,便坐在那石頭上。
玉葫忙虛扶著她,心裡忐忑。
明媚卻轉頭看著那水,看那風吹水波湧動,一陣陣撲面地涼,明媚心中不由便想:「峰兒落入水中,必然是極為驚慌,水那麼冷,他一定是怕極了,可是不管怎麼掙扎,都沒有人相救……」
明媚也有過落入冰河的經驗,一瞬心悸,就仿佛落水的不是峰兒,而是自己,那種無助的感覺無比真切而強烈。
刹那眼角的淚兒沁出,明媚臉色越發雪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玉葫忙道:「姑娘,這兒風大,咱們回去吧。」
明媚才要回答,目光一閃,忽地看到前邊不遠,有個人影出現,正也在眺望這一片湖。
明媚一怔,眯起眼睛看了看,問:「那不是輝三爺嗎?」
玉葫轉頭:「果然是……」
明媚起身,一拉披風,往前走去,雙腿坐了會兒,有些涼涼地發麻,眼前也陣陣發黑,玉葫忙將她扶住。
兩人沿著湖畔往前走,那邊景正輝望著湖面,仿佛出神,忽然聽到腳步聲,一轉頭看到明媚跟玉葫,當下居然倒退了一步,是個要拔腿跑掉的姿勢。
明媚一看,扶著玉葫手一緊,面上卻露出淡淡笑容,出聲招呼:「原來是輝三爺……」
景正輝本欲走開,見明媚含笑招呼,不由地便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