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呵護
有詩雲:未會牽牛意若何,須邀織女弄金梭。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
從渝州往京內去,依舊先走水路,然後才上岸換官道。有衛淩在身旁,這本該是淒淒惶惶的一路竟截然不同。
衛淩這一行,並沒有帶別人,他新納的妾室懷了一個多月身孕,不宜路上折騰,便留在家中,只自己帶了兩個家僕,並一個婆子和玉葫,負責伺候明媚。
七月流火天氣,幸好這一段水路,暑熱沒有那麼重,夜晚舟行水上,熱氣退卻,卻見涼爽。
是夜,明媚只穿著單薄的小衣,趴在窗戶邊上往外看,望著天空一輪圓月,靜靜地無悲無喜,倒影水中,卻搖搖晃晃,作出種種奇特姿態。
明媚呆看了會兒,便伸出手來,在月光下看自己的五指,細細嫩嫩的小手指,如此奇特,月光從指縫間透過來,明媚歪頭看看,忽然回手,將手指在嘴裡一咬。
「疼……」趕緊鬆開,與此同時,門口卻有人驚道:「怎麼了?」
明媚回頭,卻見是衛淩疾步進內,握住她的手,見小小地手指上已經被咬了一道因數,不由皺眉看向她。
衛淩問道:「怎麼自己咬自己一口?」
明媚怔怔地看著衛淩,燭光跟月光交錯中,父親的臉溫柔的如夢似的,明媚呆呆地回答道:「爹爹,我怕我是在做夢。」
衛淩一愣,然後卻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搖了搖頭,把明媚抱起來,抱入懷中:「乖女兒,這怎麼會是做夢?」忽然摸摸她的臉:「困了麼?困了就早點睡吧,爹爹特意來看看你睡了沒有。」
明媚躺在衛淩懷中,被父親寵溺著的感覺如此之好,她哪裡捨得閉上眼睛,那樣就看不到他的臉了,明媚看了衛淩一會兒,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我不要睡,我要看著爹爹。」
衛淩呵呵笑笑,輕輕拍拍她的背,發覺她渾身熱熱地,臉兒也有些紅,心想或許她是在這船艙裡頭悶得不成,故而又胡思亂想,便道:「傻孩子。爹爹帶你上去,上面涼快。」
明媚也不做聲,任憑衛淩帶著自己上了甲板。
衛淩抱著明媚,在桌前坐了,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肩頭,哄她睡覺。
頭頂一輪明月,四周寂靜,隨風偶爾傳來一陣陣浪花湧動的聲音,嘩啦嘩啦,從心上拂過似的。
風吹動明媚額前短短地流海,衛淩摸摸她的臉,看著她眯著眼睛半睡不睡地樣子,十分可愛,可又怕她著涼,便拉了自己的罩衣,將她的身子往懷中摟住擋了擋。
明媚看著衛淩近在咫尺的臉,他的頭頂就是那輪皎潔的月,照的滿天清輝。
明媚隱約裡想到那一個夜晚,也正是在這一片水上,她對面坐著的,是那個……
困意上湧,明媚轉頭看看那黑暗的水面上,眼皮打架之餘,模模糊糊地說:「不要有大船來……千萬不要有啊……」
衛淩瞧著她的模樣,分明是在說夢話了,卻還不肯睡。
他啞然失笑,便輕輕地將她鬢邊被風吹起的一縷頭髮抿在耳朵後面,溫柔說道:「不會有什麼大船來,明媚放心……乖乖地睡吧,爹爹就在身邊兒守著你呢。」
明媚聽了這句話,才像是得了命令一般,眼睫閃了閃,終於合上眼睛,在衛淩懷中睡過去了。
衛淩怕明媚船上呆著悶,有意開導她,教她釣魚,摘網上的小魚小蝦,看船家造飯……閒暇時候,就抱著她坐在船頭上看風景,給她指點各處的景色。
衛淩博學多才,滿腹學問,每每看到美景,往往出口成章,信手拈來便是妙詞妙句,一一給明媚解說,明媚聽得津津有味。
因此對明媚來說,這幾日船上的路程,絲毫都不覺得悶不說,反而是她最難忘最喜歡的一段時光。
等上了岸,自有馬車,明媚卻不願坐車,要衛淩抱著,一同騎馬。
最後還是衛淩怕她累著,特意陪著她到了車內,明媚便窩在他的懷中,才又睡著。
雖然明媚心裡頭很願意就這麼一路走下去,最好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才好,但是這京城卻是一天比一天近了,雖然說是不怕,可是她的心還是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這一日,便已經進了京畿範圍,聽人說話的口音也都變了。
眼看天黑,衛淩便安排在客棧投宿,一個家僕陪著店小二去安置車馬,另一個便去要房打尖兒。
明媚在車上就睡著了,等下車的時候才昏昏然醒來,見暮色四合,心中有些畏懼,便問:「爹爹,到了京城了嗎?」說出「京城」二字,心也跟著一緊。
衛淩笑道:「還沒到,此刻城門大概要關了,今晚上先在這兒歇息一宿,明日就能進城了。」
明媚很不願意,卻也不掩飾地就嘟了嘴。
衛淩看著她的樣子,哈哈一笑,把她抱著往客棧裡去。
明媚道:「爹爹累啦,我自己走就好了。」
衛淩其實不累,卻心想她在車裡蜷了幾乎一天,活動一下腿腳也是好的,當下把她放下,便牽著她的手往裡走。
那家僕已經先一步入內打點,衛淩牽著明媚,兩人進了客棧大堂,刹那之間,幾乎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這邊。
衛淩本就是一名美男子,氣宇不凡風度出眾,倒也罷了,手中領著明媚,卻甚是搶眼,明珠美玉一般,小臉兒精緻秀美,粉粉雪嫩,像是菩薩面前的小玉女降臨凡塵,雖然年紀小,卻已經是絕色,叫人簡直移不開目光。
這吃飯的住客之中,有人看得驚呆,飯也忘了吃,讚歎這女娃娃生的如此之好,卻也有幾人目瞪口呆之餘,便互相使眼色,神情猥瑣。
衛淩進門,鳳目一掃,將在座諸人看了個大概,目光在牆角那幾個粗漢身上掃了一眼,略做停留,不以為意又轉開去。
此刻那家僕已經安排好了飯食住宿之處,便問衛淩:「老爺是在這裡吃還是回房?」
衛淩看看明媚:「想去哪兒吃?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
明媚正在轉頭四看光景,橫豎她只是跟著衛淩,哪裡去都是好的。當下便說道:「爹爹做主就是啦。」聲音脆甜清嫩,那角落的幾人聽見,魂兒都飛了。
衛淩眼角餘光掃見,唇角一動,不動聲色,便跟那僕人說道:「你自在下面等著,飯菜好了,便送上去。」
那家僕答應。小二便來領著衛淩上樓。
衛淩小心握著明媚的手:「看著臺階,爹爹抱你?」
明媚打了個哈欠:「好啊。」
衛淩一笑,把她輕輕抱入懷中,便往樓上去。明媚趴在衛淩肩頭,半睜眼睛往下看,卻瞧見有幾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明媚一怔,覺得那種眼神仿佛……她心裡很不喜歡,當下便轉過頭,把頭縮進衛淩懷中。
衛淩抱著明媚進了房,回頭便對跟隨的玉葫和婆子道:「今晚上小姐跟著我睡,你們吃了飯也自歇了吧。」
玉葫跟婆子答應,衛淩又叫婆子下去打了盆水上來,才又退去了隔壁的房間裡。
衛淩把明媚放在床上,浸濕了帕子,替她擦手擦臉,又把鞋兒脫了,替她擦腳,明媚睡眼惺忪裡發覺,便羞地縮腳,道:「爹爹,我自己來。」
衛淩道:「別動。」到底給她擦遍了。
明媚被這樣一驚,睡意卻減退了些,便問道:「爹爹,為何今晚上我要跟爹爹睡?」一路上住客棧,都是玉葫跟那婆子陪著明媚一個屋兒的。
衛淩淡淡一笑,自叫人換水洗了手臉,才又回來,摸摸她的臉道:「沒事,爹爹想親自看著你……才放心。」
明媚並未多想,聽了這話只是喜歡。
頃刻家僕送了飯上來,衛淩同明媚吃了,漱了口,看時間差不多,便安歇了。
明媚睡在床內側,衛淩便在她旁邊,卻不來抱她,明媚看看近在咫尺的父親,過了良久,心道他已經睡著了,便悄悄地往他身邊蹭了蹭,伸手過去,便抱衛淩的腰。
誰知明媚才一動,便聽到衛淩低低笑了聲,道:「不好好地睡,在做什麼?」
明媚臉大紅,幸好是暗影裡看不真切,剛要縮手,衛淩將她的手握住:「怎麼了?睡不著?」
明媚正要說話,衛淩忽地抬手,便捂在明媚嘴上,手在她腰上一摟,將明媚摟的靠近了自己一些,低低說道:「乖女兒,別做聲。別動。」
明媚不知如何,只瞪大了眼睛,很快地,卻聽得靜寂之中「格」地一聲,似乎是窗戶打開的聲響。
明媚的心陡然提了起來,隱隱猜到可能是有壞人,畢竟之前這種情形她也經歷過的,當□子隱隱有些發抖,不知如何是好,當初,卻是景正卿跟雲三郎一塊兒對敵,而且還有好些家僕,可是衛淩卻只一個人,雖然有兩個家僕,卻不像是能頂用的。
明媚心裡著急又害怕,衛淩卻一動不動。
隱隱地聽到房門打開,腳步聲逐漸靠近床邊,明媚瞪大眼睛,望見黑暗中一道雪亮刀光當頭劈下來,竟是向著衛淩。
若不是衛淩摟著她又捂著她的嘴,明媚一定會驚呼出聲,然而很快地,那刀光還沒落下,舉刀的人忽然身子僵硬。
衛淩一手抱著明媚,一手不知何時居然抬起,正點在那持刀人的胸前,此刻輕輕往前一推,那人無聲無息,四仰八叉倒地,刀卻並沒有落地,因為衛淩順手一抄,已經握住刀柄。
他身旁卻還有一個同夥,見狀道:「怎麼……」一句話沒有說出口,衛淩冷冷一笑,手腕輕輕一抖,那雪亮的刀鋒如閃電似的掠出去。
鋼刀來的太快,令人防不勝防,準頭更是驚人!
那黑衣人一句話還沒說完,喉頭發涼,兀自有力氣抬手在頸間一抹,摸了滿手指的血。
那人瞪大眼睛,喉頭嘶啞,卻無力再發出任何聲音,手腳痙攣掙扎了會兒,同樣倒地。
衛淩出刀的時候,捂著明媚嘴的手上滑,便捂住了她的眼睛,因此明媚並沒看見後面這一幕。
見人倒地,衛淩才冷冷一哼,低低啐道:「找死!」
外面門口仿佛還有人探頭探腦,衛淩有心出去解決了,又不放心明媚。
卻聽明媚顫聲喚道:「爹爹……」眼睛被衛淩蒙著,什麼也看不見,很是害怕,微微發抖。
衛淩忙道:「沒事了,別怕,爹爹在呢。」
這會兒門口望風的賊人借著一點燈光,瞧見地上的屍體,面目猙獰死的委實可怕,嚇得魂不守舍,大叫一聲。
這賊倒也機靈,知道事情不妥,怕是遇到了硬點子,自然也不敢進來,扭身逃跑。
這一陣大叫,加上急促下樓,便驚動了衛淩的家僕跟店小二,紛紛來看。
衛淩用長衣裳把明媚裹住,不叫她亂看,卻也不敢讓她離身,只抱著她出來,便道:「這有三個賊人,半夜要摸進來行兇,已經被我殺了一人活捉了一人,一人剛剛逃走。你們自去報官便是,我是渝州安平縣縣令衛淩,上京探親的。」又道:「你們再騰一間房出來,這一間今夜不能住了。」
店掌櫃跟小二魂不守舍,看著地上賊人身著夜行衣,且又有兇器,又看衛淩這幅風度,自然不敢怠慢。
如此半個時辰後,差人前來,衛淩交代了一遍,那差人自也認得這兩人是有案底的,且還有活口,當下押回縣衙,本來想把衛淩也帶去作證,知道衛淩上京探的是景家,哪裡敢多嘴?
受了那番驚嚇,明媚頗有些睡不著,衛淩將她抱在懷中,溫聲安撫許久,明媚才昏沉睡了。
第二天起來趕路,想到昨夜晚經歷的:衛淩如何料理那兩個賊人,她全不清楚,只後來聽衛淩說殺了一個捉了一個,簡直如夢似的。
明媚恍恍惚惚,望著衛淩,這才隱隱地知道自己的父親果真有一身不容小覷的武功,——不然的話,哪裡連床也不用下,且還只用了一隻手,氣定神閑間就輕易擺佈了兩名賊人?
她甚至什麼異樣聲響動靜都沒聽見……這份能耐,可委實是驚人了。
因為已經是天子腳下,走了小半天路,就到了城門口。
馬車正要進城,卻見站在城門邊上的一個小廝跑過來,帶著笑問道:「敢問這位爺,可是渝州來的衛老爺嗎?」
衛淩人在馬上,長眉一挑:「正是,你是?」
那小廝忙翻身跪地,行了個禮:「小人是景府的家奴,知道衛老爺今日來,特意來等候的。」
衛淩才笑了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有心了。」
明媚在車內聽著這一問一答,那心沒來由地狂跳起來,隱約竟有種衝動,想要即刻跳下車去,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