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福中
前往打探消息的小廝跑著進到內院門邊,對守在門口的小丫鬟低語數句。
小丫鬟點頭,轉身亦往內跑,到了內堂,並不亂闖,行了個禮,對早就等候在彼的一個二等丫鬟極快稟告了。
丫鬟這才往裡而去。
端王妃站在廊下,雙眉蹙著,正也聽完內院的丫鬟來報端王爺人先前在書房,此刻正在廳內同眾大人飲酒。
那丫鬟上前,行禮道:「回稟王妃,方才知道衛小姐才去了門房處,人還並沒有走,外面的人已經將小姐勸住,說王妃要見。」
端王妃神色略微緩和,也慢慢地松了口氣,又轉頭,對先前在說話的丫鬟道:「你即刻去,求見王爺,就說……小郡主身子不適,哭鬧著要找他。」
那丫鬟領命而去。
端王妃眼神變幻,不往笑語喧嘩的內堂去,反而邁步往外而行。
且說明媚正在門口處等待車轎,卻有個丫鬟從裡急急匆匆跑來,行禮道:「奴婢瑾兒,給姑娘見禮,王妃叫奴婢來,讓姑娘留步,王妃有要緊的話要跟姑娘說。」
明媚的表情卻仍淡淡地,道:「什麼要緊的話?改日再說便是了。」
旁邊的四喜跟玉葫一聽,暗暗叫苦。
四喜心想:「沒想到姑娘的脾氣竟這麼急,又這麼倔強,單看平常還真瞧不出,上回她大罵二爺,我跟五福還以為已經是了不得了,誰成想,還有更了不得的,方才得罪了王爺不說,如今連王妃也都不放在眼裡了,天王菩薩,這是個什麼主兒。」
玉葫上前,拉了拉明媚的袖子,她到底是明媚貼身兒的,有些話也能說:「姑娘,別又任性了。」
明媚不理會,袖手站著。
那傳話的小丫鬟瑾兒見狀,心道:「我平日在王府當差,但凡有個急事要留客,那要走的賓客聽了消息,哪個不是忙不迭地回去請問有何事?怎麼這位主兒竟這樣的不得了?」
然而她十分機靈,雖然心中納悶這位姑娘架子極大,但因裡頭命務必要留人,因此她也不敢怠慢,見明媚臉色不佳,便仍陪著笑,伶俐說道:「王妃著急的很,應該是有極為要緊的事兒呢!要奴婢務必要請姑娘回去,這大冷的天兒,姑娘且別站在這兒了,瞧把臉都凍得雪白了。」
明媚垂眸,瑾兒又道:「姑娘縱然不為自個兒身子著想,也大發慈悲體恤一下奴婢,若是姑娘不理會走了,王妃要打死了奴婢的。」
明媚聽到這裡,便看了一眼那丫鬟。
瑾兒笑道:「好姑娘,奴婢且求你了,不然,奴婢給您跪下。」
她作勢要跪,旁邊的玉葫忙攔下:「姐姐別這樣,大庭廣眾的,給人看見了像什麼?」
明媚一直到此刻,才說道:「我本來也有急事要回去的,既然王妃有要事,你這姐姐又如此相求,那我便再留會子,且聽了王妃的話再走不遲。」
瑾兒一聽,歡天喜地:「多謝姑娘,知道姑娘是菩薩心腸,最憐惜奴婢們的。」
明媚本冷了心,並沒好氣兒,見這丫鬟如此玲瓏,卻忍不住笑了:「王府裡的丫鬟姐姐,都像是你這樣能言善道嗎?」
瑾兒笑道:「姑娘且羞死我了,我算什麼呢?都在外頭跑腿兒的。比不上裡頭的姐姐們。」
明媚想起方才的容兒,歎道:「罷了,你的性子,像是個好命的,什麼裡頭外頭,只是各自有造化罷了,未見得你在外面就不好。」
瑾兒聽了她的話,雖似懂非懂,卻笑道:「姑娘說的是。」
虧得她攔擋了這麼會子,才沒叫明媚走了。
瑾兒便請明媚回裡頭說話,幾個人才轉身,就看到端王妃從廊下轉出來,遠遠地便叫了聲:「妹妹!」
明媚一看,倒是怔了。
裡頭賓客滿堂,端王妃又是何等身份,怎麼會屈尊降貴地特特跑出來見她?
連那傳信兒的瑾兒也是驚了,看看王妃,又看明媚,捏了一把汗,心想:「起初我還覺得她愛走不走,關我何事……沒想到王妃竟能親自出來,可見是必留不可的,若是先前不經意,把人放跑了,王妃一怒,我倒果真會倒楣的。」
兩下見了,明媚還要行禮,王妃先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摸著那只手,凍得冰涼,便皺了眉:「你縱然有事要走,也要穿了披風戴了暖手,就這麼跑出來了?若凍壞了,怎麼說?」
說到這裡,便看了玉葫跟四喜一眼。
兩個丫鬟對上王妃的眼神,只覺得不似平日那樣和藹可親,反而十分銳利逼人。
玉葫跟四喜雙雙低頭,四喜伶俐,忙道:「是奴婢們一時大意了。」
王妃冷笑了聲,卻道:「不必如此,你們並非我王府中的,我且不說。」
此刻那留明媚的瑾兒也打了個哆嗦,明媚察覺,便道:「娘娘,有什麼事都是在我身上,跟她們無關的……這位府上的姐姐也極好,方才虧得她出來攔著我,我才知道王妃有急事找我,不然已經是走了。」
瑾兒聽她出言維護自己,心中不由地一陣兒感激。
王妃聽了明媚的話,面上一動,才露出幾分笑意:「原來如此……我本是要責怪她不知待客之道,讓妹妹在這兒挨冷受凍,如此說來,她倒是有功,罷了。」
瑾兒松了口氣:「多謝王妃,多謝衛姑娘。」
因明媚特意替她說話,王妃知道有個緣故,便特看了這丫鬟一眼,便跟自己貼身跟著的清芙道:「賞她二兩銀子,帳房領了去。」
瑾兒喜出望外,忙謝恩,清芙沖她一笑,把自己身後的丫鬟蘭草喚了,說:「你帶她去。」
瑾兒便同蘭草一塊兒去領銀子,走出幾步,回頭看一眼明媚,便低聲問:「姐姐,這位姑娘就是要進門為側妃的那位?」
蘭草道:「是啊,如何?」
瑾兒說道:「瞧著倒像是個好脾氣的。」
蘭草笑笑,說道:「誰說不是?剛才若不是她為你說了那句話,你便少不了被一頓打。」
瑾兒吐了吐舌頭:「今兒大概是我的好日子。」
蘭草道:「委實是你的好日子,只不過有的人日子便不那麼好過了。」
瑾兒好奇問道:「姐姐說什麼?誰的日子不好過了?」
蘭草歎了口氣,說道:「你只在外頭亂跑,怪道不知道。何止是不好過了……好端端地一個人,罷了,不說了。」
那邊王妃挽著明媚的手:「妹妹,我們裡頭說話。」便領她又重新回來,自有丫鬟取了手爐,給明媚又握著。
明媚賭氣出去,在外頭風裡站了許久,凍得渾身都僵了,進了房內,一時渾身打顫,說不出話。
「何苦吃這個罪?」王妃歎息,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把自個兒的丫鬟都打發出去,便才道:「這兒沒別人了,妹妹你跟我說,今日是為了什麼著急要走的?」
明媚垂眸:「我……只是覺得該家去了。」
王妃笑了笑,看她一眼,起身走開兩步,沉思片刻,說道:「妹妹,你覺得,一個女人一生最要緊的是什麼?」
明媚有些訝異,想了想,問道:「什麼?」
王妃道:「我覺得,最要緊的,無非便是找一個至好的歸宿,相夫教子,安樂一生,妹妹覺得呢?」
明媚想了想,略點了點頭:「王妃說的有道理。」
王妃道:「那妹妹你覺得王爺如何?」
明媚低頭:「我、我不知道。」
王妃笑了笑,回到明媚身邊,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裡也是喜歡王爺的,何必不好意思說,放眼京中,又有哪個王侯公子能夠比得上王爺?這也都還是其次,關鍵的是,王爺也只喜歡你。」
明媚聽了最後一句,身子一抖:「是麼……」
王妃望著她的神色,笑了笑,道:「我方才跟你說身為女子此生最要緊的便是尋一個好歸宿,然而有時候,有些事情是難以兩全的。」
明媚眉頭皺起,王妃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藏著了,你該是看過那幅畫了吧?」
明媚驚詫地抬頭看她,王妃道:「莫非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一幅畫嗎?」
明媚怔怔,王妃道:「我在沒嫁王爺之前,就已經有所耳聞了,但是我不像是別的女子,我並不指望所嫁之人能夠一心一意地只對我好,不僅僅是因我所聽到的那些,更是因為,王爺的身份。」
明媚無法做聲,心中震驚。
「且不說皇上三宮六院,以王爺的身份,三妻四妾是尋常之事,我從不放在心上。」端王妃徐徐說道:「所以我一早就知道王爺喜歡那幅畫,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看到。――想必你心裡也有數了,這一切都是容兒那個丫頭癡心妄想,因嫉妒你才使出來的。」
明媚看向王妃:「她……因為嫉妒我?」
端王妃道:「王爺多年沒有側室,然而以王爺的身份,人物,保不准府裡頭有些丫頭為他神魂顛倒的,雖然我管的嚴,也曾看出點端倪,但念在她服侍我許久,才忍了,沒想到她竟在你身上打了主意。」
端王妃說著,回身,取了一物,放在明媚面前。
明媚低頭,吃了一驚,卻見自己面前竟是個布做的小人兒,上面寫著「衛明媚」三字,於小人兒的胸口頭顱上紮著些針。
明媚渾身發抖,花容失色,驚問:「這是什麼?」
端王妃道:「這是從容兒房裡搜出來的。這賤婢,素來覬覦王爺,王爺自不會瞧得上她,她兀自癡念,等王爺跟我定了你,她便妒心發狂,將你當作了眼中釘來記恨,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命人發付了她。」
明媚驚心不已:「我……我都不知道……」
端王妃道:「你自不知。所以當初我才跟你說,以你這樣單純的性情,若是這府裡頭的閒雜人等多了,就連你的活頭也沒有了,幸好這府裡除了我並無別人,你若進了門,我也會竭心盡力護著你,今兒我拿了容兒做法,自也會震懾了那些心懷不軌的。」
明媚怔怔聽著,有心問她是怎麼處置容兒,卻又因太過震驚,竟問不出。
端王妃道:「且不說這些不上檯面的下賤之人,就算是京城之中,又有多少名門貴女想入王府的門兒而不可得?今日來的那幾位大人的內眷你也見過,其中兵部尚書曾有意將女兒許配給王爺,你必然也是不知的?」
明媚身不由己,問道:「是……嗎?那王爺……」
端王妃凝視著她,一笑:「若來提親的人王爺都一一答應,如今這府裡頭也不是現在這樣兒了,姬妾恐怕要數不過來。」
明媚深深低頭,端王妃卻又道:「王爺看不上那些人,也不喜歡。王爺……只喜歡你。」
明媚心頭一揪,手握著腰間的絲r,來回繞了幾次,淚卻掉下來:「王妃既然知道那畫兒,又怎麼會不知道,王爺喜歡的,哪裡是我?」
王妃見她落淚,便掏出帕子,細細替她擦了擦:「傻孩子,你如今還不明白嗎?」
明媚抽泣著:「明白什麼?」
王妃道:「就算王爺真的心有所系,他所惦念的只不過是一張畫罷了,難道那畫上的人會下來不成?能守著王爺,享受他的寵愛的,只有如今在他身邊兒的你。――我方才跟你說女子最要緊的是有個好歸宿,但是這一來由命,二來,世間並無十全十美之事,能忍,則忍。」
明媚垂淚:「我、我忍不了……何況,也已經得罪了王爺了。」
王妃笑道:「這個,我倒是也要說你的不是了,就算你有心質問王爺也好,你也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王爺是何等身份,如今被你一鬧,卻在丫鬟、朝臣跟前都落了面子。」
明媚咬唇,王妃道:「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自然明白你的心情,你呀,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些……若你再年長些,便知道,所謂情愛,不過如此,最要緊的仍是衣食無憂,安樂度日罷了。」
端王妃苦心孤詣,說了許久,便抬起明媚的臉,把她臉上的淚一點一點擦乾淨了:「你若是能聽進我這一番話,也就不枉費我喜歡了你一場。」
明媚對上她的眸子,哽咽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王妃道:「王爺先前在廳裡喝酒,我已經讓人把他請了回來,如今人去了書房,你便聽我的,去給王爺賠個不是,如何?」
明媚一窘,扭頭:「我不去。」
王妃笑:「又犯脾氣了?他若是個尋常男人倒也罷了,他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給王爺氣受的,試問整個兒京內,整個天下,除了你,哪裡還有第二個人敢?如今你竟還敢倔強說不去賠禮,莫非你是不打算進門兒了麼?」最後一句,卻是打趣的口吻。
明媚心卻一沉,道:「他不喜歡我,我……我……」
「誰說他不喜歡你?就算畫上的人再美,他能抱在懷裡不成?哪裡比得上你?就算他現在別有所思,遲早晚,他便只愛你一個了,」王妃歎息:「明媚,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若錯過了王爺,以後……要後悔莫及的。」
明媚心中翻來覆去,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妃看了她片刻:「哭的梨花帶雨的,真真我見尤憐,這會子去見王爺是正好的……」竟拉起她的手,拖著她出了房。
明媚有些怕,兀自道:「王妃,我不去……」
王妃沉聲道:「你再年輕,也終須要長大的,也終須要懂事……不要任性胡鬧了!」
明媚身子一震,王妃帶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明媚身不由己地,等停了步子,卻發現人已經在書房門口。
王妃看她有些驚惶的神情,歎道:「傻孩子,快進去吧,且看你的造化跟福分了。」把房門打開,將明媚一推。
明媚邁步進去,往前幾步,才站穩了身形。
房門在身後被帶上,明媚抬頭,終於望見在前頭那檀木的桌子背後,端王爺正坐在那裡,依舊是一身紅衣如火,臉色卻明淨如雪,聽了動靜,便抬眸看過來,眸色竟是極冷。
明媚呆了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忙低頭。
對面端王也不動,也不做聲,明媚站了片刻,心裡懊惱之極,只覺十分尷尬,正如王妃所說,她畢竟年少氣盛,且又因先前端王爺的表現委實是十分喜歡她,惹得她也動了情,竟弄出了女孩兒的小性出來……此刻見端王竟然不理會自己,便自覺是來錯了,當下轉過身,往外就走。
明媚腳下一動,卻聽得那邊端王冷冷喝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