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留言
里間頓時一片慌亂。
琳琅抱住景老夫人,她本是個極有主張的大丫鬟,生平頭一次六神無主。一抬頭看到明媚同樣是個站不住腳的樣子,便叫玉葫:「快點扶姑娘坐下!」
正在此刻,外頭有個丫鬟的聲音叫嚷起來:「不好了,前面看到有些官兵押住了二爺……」
景老夫人也罷了,橫豎才暈了過去,那邊明媚一聽,身子搖晃之餘,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勁兒,將玉葫推開,邁步便從里間出來。
玉葫大驚,不等琳琅吩咐,慌忙跟上,邊道:「姑娘你去哪?這會子別亂走,還是呆在老太太身邊兒的好。」
明媚腳下不停,匆忙出了院子,放眼四處看。
玉葫見外頭人影憧憧,有許多陌生服飾的人若隱若現跑來跑去,大為畏懼,上前便拉住她:「姑娘,咱們先回去。」
明媚道:「去二爺房裡看看。」
玉葫吃了一驚,疑心自己聽錯:「什麼?」
明媚茫然說道:「他們說押住了二爺……」
玉葫叫道:「姑娘你怎麼了,這跟咱們有什麼相干?」
明媚惘惘然道:「為何不跟咱們相干?這禍事本來就是因我……」
她喃喃低語,顯然是有些魔怔了。玉葫從未見過她如此,正要說話,明媚抬腳往前邊走,玉葫來不及多想,上前張手將她攔住:「姑娘!這會子外頭正亂,是非正也深,你去幹什麼?」
明媚道:「你別攔著我。」
兩人相持之中,忽地見遠處飛跑來一個小小身影,玉葫眼前一亮,叫道:「小公子!」
明媚這才回頭看,見果真正是衛峰,跑的極快,小短腿倏忽便到了明媚跟前,拉住明媚的手叫道:「姐姐,我有話跟你說……二爺、二爺有話讓我跟你說。」
明媚正有些糊塗,聽了這句,頓時驚住。
這一場禍起蕭牆,從何說起?還是景正輝景三爺。
先前說到景正輝在家裡廝混許久,只避開景睿,在自己院裡放浪形骸,但到底紙包不住火,漸漸地便給人知曉風聲。
齊姨娘雖生養了兩個兒子,卻始終恨不如景正卿一個,老大景正昌也就那樣了,長大了,自有主意,跟景正卿處的還不錯,齊姨娘又氣又恨,無法指望。
如是,便對年紀小的景正輝管的要嚴一些,先前因他勾搭一個丫鬟,便把那丫鬟打發了,如今又看他同小菊不清不楚,覺得景正輝實在是癩狗扶不上牆,找機會就把小菊打了一頓,又罵景正輝。
景三爺見事發了,因他正「犯事思過」中,自然不敢把事情鬧大,就啞忍。
齊姨娘罵了一陣,怒火卻一時消退不能,便仍恨恨不休地道:「說了你多少遍,你卻越發出息,不出去上學,卻在家裡跟這些小婊~子們廝混,你都多大了,進只有這點能耐?你跟誰學的!」
景正輝默默地說道:「是父親讓我在院子裡不許出去的。」
齊姨娘怒不可遏:「你還敢說?你在外頭做了什麼汙糟事,才惹得衙門的人上門?你可知道滿院子的人都在笑我?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莫非是讓你來氣死我的?」
景正輝略要點面子,便扭了扭脖子,道:「我也不想只在這裡守著你,恨不得出去呢。」
齊姨娘罵道:「那你怎麼不去?」
景正輝道:「父親跟哥哥說了不許出去的。」
齊姨娘愣了愣,而後罵道:「你父親說也就罷了,你哥哥……他也跟著說?他說你就聽了?你怎麼那麼聽他的話?」
景正輝道:「哥哥是為了我好,難道好話我也不聽?」
齊姨娘氣急了,過來擰住景正輝的耳朵:「我真是白養了你,他能有好話給你?就算是誑死了你你都不知怎麼死的!何況你多大了,怎一點自己的主張都沒有,只聽他的!」
景正輝吃痛,便叫道:「哥哥比我有出息有主見,我自要聽他的,我本就不如他,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麼……」
「別人說你不行,你自己也說起你不行來了!」齊姨娘氣瘋了,舉手要打,卻給景正輝掙脫出去。
齊姨娘怒道:「好!很好,你如今已在家半月了,再在這院兒折騰下去,好好地也真成了廢物,今兒趕緊滾出去上學去,你父親那邊我去說就是了!」
景正輝摸著耳朵:「我可不敢,父親要打我的,哥哥也會不喜歡。」
「老娘就是要他不喜歡!」齊姨娘怒火沖天,跳腳罵道:「吃裡扒外的小白眼狼,是誰養大了你,你卻聽別人的!快點收拾東西給我滾!」
齊姨娘因要爭這口氣,誓要打發景正輝出門。
景三爺礙于她的淫威,賭氣就也出來,竟也不去拜見景睿,心想等景睿知道了,必然要訓斥齊姨娘,卻會為他把這口氣爭回來,於是偏就出門了。
誰知這一出,便惹了事。
景正輝同小廝還沒到書塾,就被人盯上了。
張刑部看著景三爺,像是毒蛇盯上了青蛙。
張刑部好歹也是在刑部浸潤過多年的人,又怎會看不出一個少年是否說謊?但當時人在景家,當著景睿的面兒,自然是不好威逼利誘的,只要另找機會。
沒想到景睿把景正輝圈在院中,不得外出,讓張大人苦苦等了小半月。
但他一直不肯甘休,三五不時派人去景家轉悠盯梢,沒想到竟真給他逮到機會。
景正輝被幾個差人押著,秘密地進了刑部大牢,頭上蒙著的黑布拉下,看到眼前那陰森可怖的刑房,各色匪夷所思地刑具,嚇得沒見過世面的景三爺肝兒都顫了。
要對付這少年其實也不需要什麼力氣,甚至不必真的大刑伺候,讓他看了幾場行刑過程,三爺就暈了兩次。
張刑部進一步地逼問了會兒,景正輝嚇破了膽,身不由己地就把能說的不能說的盡數說了。
張刑部皺眉,景正輝有所隱瞞,他自然是早有預料的,但卻有一件事不解,便問道:「那我當初登門拜訪的時候,三爺為何竟沒吐露實情?」
景正輝哆哆嗦嗦,道:「我、我……我知道太子出事,怕惹禍上身。」
張刑部眼睛眯起:「是怕惹禍上身呢,還是心虛怕事情敗露?」
「什麼、什麼敗露?」
張刑部厲聲喝道:「你謀害太子的真相敗露!」一邊說,一邊將那燒紅的烙鐵印在旁邊的一名犯人身上。
嗤啦一聲,空氣中頓時散發著焦糊味兒,那犯人撕心裂肺地叫起來。
景正輝也跟著慘叫一聲,仿佛那烙鐵就落在自己身上,閉著眼睛,結結巴巴地叫道:「不關我事,我不知道太子怎麼死的,我本來不想隱瞞,是二哥哥讓我不能說認識太子的!」
張刑部眼中閃過一道銳光,敏銳地捕捉到一絲關鍵:「二哥哥?就是……景正卿,卿二爺?」
景正輝哆嗦著亂點頭:「是,是!二哥說怕我牽連其中,故而讓我瞞著。」
張刑部問出了自己想要的,略覺滿意,卻仍眉頭深鎖:「卿二爺……為何竟這樣做?」
旁邊的副手看一眼景正輝,把張刑部往旁邊一帶,低聲說道:「大人,先前這少年交代說太子惦記上了他們府裡的那名女子,豈不正是端王爺指名要的側妃?」
張刑部點了點頭:「是那姓衛的女子……聽聞端王很喜歡她。」
副手憂心忡忡:「太子之死,顯然是跟這女子有些牽連……如今看來,卿二爺似乎也……再加上端王,大人,這案子很棘手啊。」
張刑部冷笑:「你是怕端王不喜?端王未必知道這些事兒,我前日接到密報,說是端王壽辰那天,卿二爺曾飛馬出過城!且第二日頭上便帶傷,據他所說是不留神跌倒所致,如今看來……這一切的癥結恐怕都在卿二爺身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
「那女子……不過是個閨閣小姐,能耐有限,又跟端王有些牽連,暫時不去動她也罷,但是卿二爺麼……」張刑部面上浮現陰鬱之色,「皇后娘娘可是喪子之痛,宮裡頭殺了多少人了,外頭咱們也經手了不少,因一直找不到確切的人,讓娘娘很不喜,再拖延,或許對我們也不利……且娘娘當初可恨極了端王呢,因此更也遷怒了景府,只可惜毫無線索,如今難得景府的人也牽連其中,自然是不能放過……」
因此張刑部飛快入宮請旨,皇后聽了彙報,恨不得把景正卿一口一口咬碎了,當下求皇帝下了旨。
其實,在刑部來人急急趕往景府的時候,景正卿已經有所察覺了。
二爺一早起來就覺得眼皮有些跳,想來想去,信步便往景正輝這院落走來,誰知道竟遇到了齊姨娘。
齊姨娘打發了兒子,正得意,又想找個機會擠兌擠兌二爺,見他忽然來到,真真正好,便冷笑:「卿二爺怎麼有空兒來這裡了?」
景正卿見此處一片安靜,便只問:「輝兒呢?」
齊姨娘漫不經心:「打發他上學去了。」
景正卿大驚:「你說什麼?」
齊姨娘見他神色驚慌,她心中自覺快意,便笑道:「我當二爺是關心你弟弟才來看他的,卻沒想到你竟是來監視他是不是沒出去的?只怕要讓二爺失望了,我已經讓他出去了,老爺那邊,自有我去說。」
景正卿看著這無知婦人,暗中握緊了拳,最近他出入景府,早就留心在府外有些人影時隱時現,二爺在京城廝混多年,自也知道這些人什麼來頭,知道是張刑部賊心不死。
幸好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且景正輝又不出門,倒也不怕他們。
卻沒想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景正卿來不及同齊姨娘多嘴,回身就走。
齊姨娘見他一言不發,反倒追上兩句:「那是我養的,不是你養的,如今反聽你的不聽我的?想得美!」
景正卿冷笑,忍不住回頭,道:「你聽好了,輝兒本會是個有出息的孩子,但只不幸攤上了你這樣的娘親,你遲早晚是要害死他的。」
齊姨娘嚇了一跳,瞬間竟沒回嘴,等反應過來之後,景正卿已經去的遠了,齊姨娘見左右有經過的丫鬟,不敢再張狂叫嚷,只咬牙低聲道:「想嚇唬我?呸!」
景正卿出府,四處一掃,見那平日徘徊此處的衙門中人果真不見,他心頭一涼,便叫個小廝:「去看看三爺去哪了?若還在,即刻叫他回來。」
那小廝忙打馬去追,卻哪裡追的上,早就被張刑部一干人等劫到刑房裡去。
景正卿知道凶多吉少,在門口只一落腳,便要回身往裡,腳下一動的瞬間,就聽到耳旁一陣鴉雀聒噪。
景正卿腦中昏了昏,仔細一聽,卻又聽到一陣滾滾地馬蹄聲,他轉頭一看,就看到從大道兒上,有一隊人馬,如狼虎而來。
景正卿見狀,知道大禍臨頭,當下二話不說,往府裡就走,他哪兒也不去,只奔著明媚的院子去。
二爺急忙去找明媚,剛進門,就見院子裡靜靜地,他直闖進內,一路進了明媚屋裡,卻不見人。
正巧四喜聽了聲響,便出來,一看是他,正要帶笑招呼,景正卿問道:「妹妹人呢?」
四喜被他的面色嚇了一跳,道:「姑娘一早就去見老太太了,還沒回來呢,二爺有事?」
景正卿一聽,五內俱焚,明媚人在老夫人那,難道要一把拉回來?
他身不由己,身子便晃了晃。
四喜見他臉色發白,忙將他扶住:「二爺,您是怎麼了?有什麼急事?不然我去找姑娘回來。」
景正卿搖頭,喃喃低聲:「來不及了。」
景正卿垂頭,閉上眼睛飛快一想,耳畔幾乎能聽到巡捕們沖進景府掀起一片騷亂的聲音逐漸逼近。
慌亂中二爺心想:「他們必然是從正輝口中得知了什麼……但應該不至於就對妹妹下手,定然是沖著我來的,事到如今,我卻不能留在妹妹這裡。」
景正卿霍然起身,嚇得四喜一哆嗦。
二爺將走未走之際,鼻端嗅到一股淡香,依稀熟悉,讓他又愛又痛。
景正卿輕輕一笑,看四喜一眼,邁步往外就走。
他大步出了明媚居所,想了想,不往後,反而往前面走去,耳畔那吵嚷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了。
景正卿嘴角一扯,眼睛莫名地有些朦朧,正走著,忽地見身前有個小小地人影跑來,邊跑邊叫:「二爺,外頭有人來鬧事了!」
景正卿定睛一看,卻見乃是衛峰,景正卿心頭一動,亮了一道微光,忙俯身下來:「峰兒你打哪來?」
衛峰氣喘吁吁道:「我今兒不舒服就沒去上學,在太太屋裡,剛忽然有許多人沖進來,兇神惡煞地……我嚇了一跳,就跑出來了。」
景正卿道:「峰兒,別怕,他們不會傷你。——你仔細聽我說,我有話讓你帶給你姐姐。」
衛峰呆了呆:「啊?什麼?」
景正卿皺眉迅速想了想,說道:「你記得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等會兒沒人的時候,你就悄悄地跟你姐姐說,你說:讓她記得我曾叮囑過她的那些言語,讓她寬心……」
衛峰只好點頭,景正卿頓了頓,莫名地有些眼睛濕潤,卻偏一笑,又道:「你再跟她說:那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端王也不至於撇了她……只要她好好地,將來或許仍有王妃之位等著。」
衛峰似懂非懂,卻也察覺了景正卿神情不對,便張口:「二爺……」
景正卿用力一搖頭,皺眉:「我怎麼淨說這些……總之,峰兒,你要好好地守著你姐姐,倘若我……跟她無緣,也跟她沒有關係,算是我曾欠下她的。記住了嗎?」
衛峰張了張嘴:「我、我記住了。」
景正卿道:「你再跟我說一遍。」
衛峰說:「我跟姐姐說,讓她記得二爺曾囑咐她的那些言語,讓她寬心……還有,那件事二爺不說,端王不至於撇了姐姐,讓姐姐好好地當王妃,還有……我會好好守著姐姐,二爺……跟姐姐無緣,也沒關係,是二爺欠姐姐的?」
前面兩句,衛峰說的倒還流利,因他懂得,後面一句,卻有些難懂,因此小孩有些遲疑,目光閃爍地看著景正卿。
景正卿很是欣慰,聽到「讓姐姐好好地當王妃」,心上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等聽到衛峰說到最後,眼中的淚卻忍不住一湧而出,將衛峰猛地抱入懷中:「峰兒真乖……若是二爺能活著出來,必會大大地謝你。」
衛峰聽到一句「活著出來」,嚇得一哆嗦:「二爺……」
景正卿看的清楚,眼前不遠處,那些兵已經如狼似虎地沖來。
當機立斷,景正卿將衛峰鬆開:「你是小孩兒,他們不會為難你,你快去找你姐姐,她在老太太房裡,記得把這些話跟她說!峰兒快去!」
景正卿撒手,將衛峰一推,衛峰反應過來,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卻見景二爺站直了身子,抬頭看天,長長地吐了口氣,臉上依稀竟多了一絲笑容似的。
而那些闖入景府的士兵們,紛紛沖過去,有人竟揮舞著刀。
衛峰腿也開始顫,不敢再看,扭頭跑得越發快了,一邊跑一邊竟不由自主地想:「姐姐,快來救二爺呀!」